還是不記得啊。

    畢嶺燁道：“你問邊西野做什麽？”

    “隻是好奇, 聽你說去過很多地方。”不記得的，不是非要想起來, 無論如何他們已經重新結識。

    “跟我來。”

    紀揚當先走出去，帶著不知他要做什麽的畢嶺燁走到一塊采收完的蘿卜地。

    紀揚想, 他和畢嶺燁的相互認識還不完全, 他已經知道畢嶺燁的原形, 自己的原形卻還沒有告訴對方, 雖然那乏善可陳，而且他連自己原形的種類、名稱都不知道，隻知道應該是一種樹。

    不好陳述，他打算直接變成原形給畢嶺燁看，屋裏空間太小, 就把人帶外麵來了。

    紀揚正待變身, 一口氣還沒運上來, 謝澤的呼喊突然傳來：“紀仙長！”

    “我在這兒。”紀揚應道，然後看著謝澤跑來這菜園一角，視線在他和畢嶺燁之間逡巡, 看向畢嶺燁的目光還帶著戒備。

    這總不是要“透氣”, 紀揚忽然明白過來，哭笑不得地走近戰士鬼，低聲為畢嶺燁正名：“這是我特別好的朋友, 他隻是有時看起來有點奇怪，其實人非常好，我什麽事都不會有, 謝謝你。”

    鬧了烏龍還被看穿，謝澤有些赧然，更不好意思再打攪人，當即告辭：“時間不早了，我這就回去，怕小遊醒來感覺不到我會著急。”

    “不用陪男朋友的時候，你都可以來我這裏。”紀揚準備送他離開。

    他們的“小聲”交談畢嶺燁全聽在耳中，暗想紀揚竟然說他奇怪，把他當做壞人，用這種方式關心紀揚的鬼魂才奇怪。可隨後的“男朋友”一詞讓他心神一動，個中內情尚不知曉，對謝澤的觀感卻已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看明白謝澤要徒步出山，立場突然變得與紀揚一樣的畢嶺燁肅著俊顏，不由分說放了一絲法力在謝澤身上。

    這叫借力，與一般的施法不同，分出去的法力不是一次性的，隻要不被收回，就能被接受者在一定程度上長期使用，使用時借的就是法力原有者的力。原有者相當於把自己片了一片出去，非修為高深、對自身實力具有充分自信的人，是做不到也不敢做這樣的事的。

    有了這一絲法力，謝澤的行進速度就能大幅提高，長距離快速移動不在話下。但畢嶺燁心情變得美妙卻不是因為謝澤的感謝，而是因為紀揚讚賞的眼神。

    謝澤走了，三隻貓不知哪兒玩去了，紀揚再次引著畢嶺燁去蘿卜地，要變成原形把自己種進去，意料之外的幹擾卻又一次到來。

    叮咚聲伴著輕微震動在耳中響起，是通訊法器上的新聞推送。網通了之後，各種新聞推送紀揚就能正常收到了。他遠離上界資訊中心，沒有像大部分仙人那樣嫌煩關掉推送功能，就讓它保持在了默認的自動推送狀態。有新聞進來，紀揚反射性用神識一瞥。

    “消息速遞：巨星翠琳仙子與仙藥堂少東互看原形，宣布定情，稱對彼此很滿意。”

    紀揚一個踉蹌，差點來個仙人平地摔。

    沒有生活在社會大家庭裏，他都忘了在仙界現代文明中，主動給別人看原形有了特殊的含義，這就與庚辰界的凡人送玫瑰、送戒指差不多。

    這誤會就大了。

    紀揚想都不再想原形的事，麵對畢嶺燁疑惑的眼神，指著蘿卜地瞎編道：“用促生靈泉、仙植助手種出來的蘿卜都沒有你之前幫我催生那一批好吃，我現在播種子，能不能再幫個忙？”

    不該接著談嚴肅話題嗎？怎麽跳到種菜上來了？

    讓堂堂畢方神君用神力催生蘿卜確實是個大膽的要求，但以他們的關係和紀揚的性格，用得著臉紅成那樣？

    難道是紀揚知道這麽做不合理，但又不想他們的距離因身份而驟然拉遠，有意在努力？

    畢嶺燁看著紀揚難得的紅臉，紀揚沒有躲開他的視線，隻是有些心虛地眨眼睛。

    畢嶺燁先轉開臉，對著別處道：“還不快去拿種子？”

    這是一個好機會，按畢嶺燁來的目的，他隻要淡淡地拒絕，兩人之間若有若無的隔離線自然就會加粗，之後漸行漸遠順理成章。可他不但答應了，拿完種子回身的紀揚還發現，菜園裏原有的作物全都被強力催生了一遍，空心菜在湖邊搭起一堵綠色圍牆，番茄落到地上長得有南瓜那麽大……

    嘿朋友，你真是我的親朋友！

    到紀揚這兒就少不了吃。紀揚用受到畢嶺燁木屬神力催發的各種蔬果做了一餐，其中包括蘿卜。

    飯桌上兩人沒怎麽說話，紀揚還在消化畢嶺燁是畢方的消息，畢嶺燁認真品嚐久違的紀揚手藝。

    桌上的菜比他在戰聖島吃的味道更好是真的，但與紀揚原來做的、純粹用仙植助手澆灌的在口味級別上有區別嗎？

    畢嶺燁自認味覺靈敏，那麽，覺得他催發的菜更好吃是紀揚的心理因素？

    心髒一半覺得甜，一半更加苦惱。

    正餐結束，紀揚把一個比臉還大的番茄一剖兩半，分別插上勺子，抱到畢嶺燁麵前讓他用勺子挖著吃。

    畢嶺燁從沒用這麽豪放的方式吃過東西，但他再次放棄了拒絕的機會，捧著番茄盆，就著唇上塗滿番茄汁的紀揚，發現原來生番茄也很好吃。

    晨光初現，紀揚抱起番茄盆喝裏麵的汁水，過大的番茄遮住了他整張臉。當他放下手，折射的光線照在他麵上，勾勒出一個毫無陰霾的笑容。

    畢嶺燁有一瞬間的暈眩，他說：“我需要休息一下。”

    並不存在什麽再見初戀，初戀不過爾爾，初戀他好得不得了！

    他不能再看著紀揚，紀揚就像年輕版畢嶺燁的強心針，越看對方，那個他要壓製的小子就越是囂張，擾亂他的思緒，打亂他的心跳，讓他就快忘了為什麽來。本以為必勝的意識之爭，在一退再退之下，多活了上萬年的他竟有要輸的趨勢。

    他需要獨自待會兒，重新自我整理。

    畢嶺燁去休息的時候，紀揚也回到自己的房間。他睡不著，躺在床上任思維亂跳。

    腦袋裏，一群馬轟隆隆跑過，說古神畢方無比高貴；又一群野牛奔襲而來，說畢方神君無敵厲害；然而一隻土撥鼠冒出頭說：“他指點過你修行。”

    第二隻土撥鼠冒出來：“他和你分享食物。”

    第三隻：“他給你設計菜園。”

    第四隻：“他教你罵人。”

    ……

    紀揚不自覺地跟著點頭，把自己點睡著了。

    夢裏土撥鼠們還在你一言我一語。

    “他倒在你家裏。”

    “他在你麵前暴露果體。”

    “他用天靈火給你做飯。”

    ……

    “他有強迫症。”

    “他龜毛。”

    “他對你愛搭不理，回信息嗯來嗯去。”

    紀揚一下子醒來，迷糊間想起還沒清的舊賬，剛起身的他籠罩著起床氣般的憤怒，要向他盡管很牛叉，但總之優缺點都不缺的朋友找回場子。

    不是真的需要休息，太陽高掛的時候，畢嶺燁就從房間出來了。紀揚已經在外麵，正坐在桌邊慢慢喝一杯水，見他出現隻是偏頭看了一眼，一個字都沒說。

    畢嶺燁不以為意。他思考一陣，覺得該當麵告知的都已經和紀揚說了，以後紀揚需要什麽他也可以幫忙，但理智地考慮，他沒有必要再留在這裏，因此準備和紀揚道別。

    “我現在回……”

    話未說完，畢嶺燁就察覺到異常。除了第一個字，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小，連他自己都要聽不清了。

    腦後有東西，距離很近，畢嶺燁要轉頭看，那東西不但不躲，反倒正大光明飛到他眼前來，開口幾乎戳到他嘴唇上。

    是紀揚的收音葫蘆。

    “你……”

    又是隻有一個音傳出去，其他聲音剛發出來就被貼著臉的葫蘆吸走。

    紀揚坐在凳子上轉了九十度，正麵對著他，攤手聳肩問：“你說什麽？”

    他一臉真切，眼睛裏卻藏不住惡作劇得逞的得意。

    葫蘆收音對如今的畢嶺燁而言隻是一個小把戲，他不會像大廚紀揚那樣處理聲音能量，破壞這點法術卻輕而易舉，紀揚一開始能得逞隻是因為出其不意。

    可畢嶺燁又又又一次，選擇順著紀揚來。

    也許是為了紀揚眼裏得意的光彩，也許是找到了理由停止逃跑一樣的行為，他沒去分辨，投降般地享受這一刻的輕鬆。

    畢嶺燁任由葫蘆對著他的嘴，換紀揚傻眼。

    他也就是意思一下，小小報複報複畢嶺燁，預料中葫蘆很快就會被拿掉。現在讓他自己喚回葫蘆吧，他又覺得這場麵挺可樂，舍不得。

    於是紀揚坐在原地沒動，看到畢嶺燁彎起嘴唇，又衝著葫蘆說了幾句什麽，看口型可能是“你怎麽想起玩這個”、“你要用我的聲音做菜嗎”之類的，看得他大笑起來。

    就在他樂得顫抖的時候，畢嶺燁放平了唇線，深邃的眼睛如深井模糊地映照著他，非常輕地說了一句話。

    對方嘴唇動作太小，紀揚猜不出來他說了什麽，莫名覺得這句話很重要。他止住笑，臉上定格了一個傻傻的表情，一時間非常希望自己的耳朵是那個葫蘆。

    “你說什麽？”紀揚一邊問一邊起身走向畢嶺燁，這一次態度鄭重很多。

    他的手拿到葫蘆，聽到畢嶺燁語氣平常地答：“沒什麽。”

    他晃晃葫蘆，可惜裝進去的聲音能量沒法再倒出來複原成聲音。

    即便在以後的家庭拷問中，紀揚也沒得到結果，始終不知道那一刻畢嶺燁說的是：

    “另一個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