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揚和畢嶺燁回山舍, 三隻貓把小林麝也帶回去了。

    陸二用兩隻前爪倒了小半碗高級貓糧推到林麝麵前，見林麝不吃, 它抬起右爪稍一用力把小鹿的頭按進碗裏，後者反抗不了, 但堅定地不張嘴, 貓糧被拱得到處都是。

    陸二還在猶豫, 陸三已經大方地叼來妙鮮包, 但這依然不符合小林麝的口味。陸三見狀，貢獻出了它們三兄妹最喜歡的魚肉幹，魚肉出自它們金沐叔叔的漁場。

    紀揚看到這場麵樂不可支，他懷裏抱著做餃子要用的蔬菜，從最上麵抓了把青菜扔給站得更近的畢嶺燁, 笑道：“發什麽呆？看這三個家夥的智商, 幫我喂一下小鹿。”

    畢嶺燁站姿挺拔, 正背著手在沉思中猶疑，他既不想離紀揚太近，又做不出徹底遠離的決定, 大部分力氣都用在自我對抗上。幾顆青菜輕飄飄打在身上, 卻敲碎了他一身薄冰。

    冷硬氣質不再，畢嶺燁有些忙亂地接住青菜，還不能力氣太大把葉片捏碎了。他兩手撈著菜看紀揚一眼, 仿佛別無選擇般，聽話地彎腰將一捧綠葉放在小林麝身前。

    一大堆食材變成了兩大碟餃子。紀揚做的餃子皮薄肚大，圓潤可愛, 餃子皮用蔬果汁染成了不同的顏色，胖嘟嘟的身體冒著熱氣，看得人很想咬一口。

    更讓人想一嚐究竟的是內容豐富的餃子餡兒，腕龍肉、魚、蛋、蝦、 香菇、芹菜、白菜、七色瓜……數種食材排列組合，每一個餃子的味道可能都不相同，不能從顏色形狀上區分，每吃一個都像在探秘。

    紀揚：“我自己也不記得做了些什麽味道的了，會不會吃到不喜歡的就看運氣啦。”

    畢嶺燁沒說話，優雅但連續的進食動作表明了他的捧場。紀揚做的食物，哪會有他不喜歡吃的？

    事實似乎也是如此。

    餃子的香味都包在內裏，表麵即便多了層顏色，看起來也不打眼，咬開微彈的外皮，浸透汁水的食材這才不疾不徐地傳遞其層次多樣的香和鮮，好吃得踏踏實實，細品猜測食材的過程更拉長了享受的餘韻。

    然而畢嶺燁的味蕾對紀揚的信任遭到了突然的打擊。

    畢嶺燁幾不可見地頓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咀嚼、吞咽。

    下一個餃子又是值得記住的美味，畢嶺燁認為那隻是一個意外，也許紀揚做餃子時走神了，不意紀揚自己喊了起來。

    “這是什……” 紀揚扁著嘴道，瞪大的眼睛裏有不可置信。

    他很快收起受刺激的表情，舌頭舔過下唇，又用牙齒咬咬，扯出笑來說：“配錯料，有幾個餃子味道會怪怪的，你吃到了就吐出來。”

    他這麽說完，自己卻把筷子上的半個餃子放進嘴裏，慢慢吃了。

    “沒關係。”畢嶺燁道。他敏銳地察覺紀揚腦袋放低，肩膀下垂，似乎因為失誤而鬱悶，又說：“很好吃，真的。”

    過了會兒，紀揚轉頭看著畢嶺燁，像是突發感慨一樣，輕聲道：“不高興不要忍著，發泄出來，在我這裏你完全可以隨意。”

    聽起來像在說不要違心地忍受難吃的食物，但畢嶺燁立即明白過來，那幾個“怪怪的”餃子裏，加入了他的聲音。

    原來那樣的酸、甜、澀，來自他自己的情緒。混合而成的苦味在被美味蓋過後，此刻重新泛上來，更加鮮明。

    紀揚未曾發覺他的情緒從何而來，他卻仍像法力盡失，還被拔光了毛，赤果果地站在曠野中。

    畢嶺燁被迫品嚐著自己的內心，無所遁形，無處可逃，自我欺騙的圍牆一層層倒塌，煙塵散去，露出紀揚清晰的麵容。

    不止印在眼裏，還印在他心底。

    什麽過去的畢嶺燁、現在的畢嶺燁，什麽分裂與融合、鬥爭與壓製，隻是自欺欺人罷了。

    動心的是他，幼稚的是他，懦弱的是他，隻有一個他。

    “另一個我喜歡你。”這句話裏，沒有“另一個”。

    ……

    畢嶺燁這次在庚辰界待了五天，天務院那邊再次希望見麵，他得給點麵子。

    期間，小林麝的傷早就好了，紀揚讓三隻貓把它送回去，沒想到第二天晚上又在山舍禁製外見到這隻小鹿，以及它的五個同類。

    成年林麝通常獨來獨往，小林麝把重逢的母親帶過來就算了，不知道它是怎麽叫上另外四隻的。

    陸一三個頓都不打地把六隻林麝帶進紀揚的菜園，吃的又不是它們的存糧，連陸二也不吝嗇。倒是小林麝知道感恩，不忙著吃蘊含靈氣的蔬菜，先表示感謝——也許不是感謝，蹭身體這個行為可能隻是它從三隻貓那裏學來的撒嬌討食動作。

    它開始還怕大貓們怕得要死，如今卻從容自若地把它們一個個蹭過去，淡定非常地接受舔舔。蹭完了貓蹭人，紀揚居然排在畢嶺燁後麵。陸一、陸二、陸三眼睜睜看著它們救回來的小可愛用頭親昵地摩擦畢嶺燁的小腿，排排坐著露出如出一轍的敬佩眼神。

    誰能在這樣的攻勢下毫不動容呢？畢嶺燁甚至伸手摸了摸小鹿的頭。

    三隻貓又一次瞪大眼睛，大概它們有一種前浪被後浪拍在沙灘上的感覺。

    這天晚上小林麝熟門熟路地過來，卻隻有紀揚可蹭，三隻貓回陸得貴那裏了，畢嶺燁回上界了。它探著頭到處看，最後隻能仰著頭吃小白菜，一片葉子就大得可以把它整個兒包進去的小白菜，畢方大大作品。

    紀揚坐在一棵巨大的花菜下給畢嶺燁發信息：“小鹿想你了。”

    對麵秒回：“替我摸摸它。”

    紀揚彎起唇角，摸著小林麝的頭想，畢嶺燁的心情真的好轉了。他做了一頓失敗的餃子，但看到了想要的結果。

    那天之後，畢嶺燁身上那種緊繃的感覺變淡了，他看起來依然比先前威嚴很多，話也沒多多少，但會不時自然地笑，且恢複了要東西吃的好習慣，還主動跑到廚房點起天靈火給他打下手。

    紀揚想起這個依然心花怒放，他的夢想啊，似乎都實現了：找到畢嶺燁，擁有全套靈法廚具，用天靈火做飯，還可以想要多少度的火就有多少度的火！

    樂著樂著，那畫麵又出現在紀揚眼前。

    畢嶺燁把手掌放在鍋下，手心聚起火焰，挺拔的身軀耐心地保持彎折，嚴肅著臉隨著他“變大”、“變小”的要求調整火焰，精確到毫厘，仿佛他做飯是兩界大事一般。

    就是，有時他不經意地轉頭，發現火焰的影子映入畢嶺燁的眼睛，就像點燃了一雙瞳孔，心髒仿佛都要被那跳躍的炙熱熔化。

    小林麝突然叫了一聲，四腳彈起向後跳去，攤著尖蹄落在了陸二肥厚的背上。

    陸二從林麝身下探出腦袋，甩甩頭讓變形的橘色大臉恢複原狀，兩眼懵圈：“喵？”

    紀揚被這不小的動靜拉回現實，這才發現自己臉頰滾燙，剛才受內心一下突破臨界值的羞惱刺激，不自覺做了個揮手的動作，把小林麝驚到了。

    紀揚訕訕地收回手，暗暗想人真是不知滿足，自己竟然這麽快就有了新的奢想，還不要臉地想象了那場景。

    畢方神君用原形給他打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