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案例四 ● 一日
字數:8037 加入書籤
第二天是周六,但院內食堂依舊如往常一樣,來吃早餐的護士醫生絡繹不絕,無法分辨平時和休息日的區別。
精神病院常年無休,醫護人員輪班製,分為白班、小夜班和大夜班。早起白班人員吃過早餐,進行交接完,大夜班的才可以下班吃早餐,回家休息。
齊汾還是實習生,不參與排班,隻要跟著帶教老師幹活就行。魏凱不拘小節,教學模式屬於散養式,齊汾願意跟著他,他就帶著,有事時就告訴他一聲就行。
齊汾邊啃包子,邊思考一會兒如何請假。
一陣風刮過,徐瑩瑩攜風衝過來,拉起齊汾就跑。
“快走,要遲到了。”徐瑩瑩喘息著喊。
齊汾捏著吃了一半的包子不明所以:“遲到什麽?我不去四病區啊!”
徐瑩瑩隻顧著衝刺,沒有回答。
“不是啦。”等到了住院部大樓,等電梯時徐瑩瑩解釋,“記得上次說的那個行為意誌障礙患者嗎?丟了魂兒那個。他醒過來啦!”
齊汾依稀有點印象,無奈道:“那也不用這麽著急呀!我可以過會兒再去。”
“哦,這個啊。”徐瑩瑩狡黠地笑,“我早就想試試拉個帥哥瘋跑,體驗下青春的尾巴,一直沒機會,嘿嘿。”
齊汾感覺自己被調戲了。
交班完畢後,徐瑩瑩把齊汾帶到病房門口,略微講解一下:“患者任離朝,26歲,意誌減退,幾乎隻剩下攝食、排泄本能,大部分處在睡眠狀態。昨晚不知為什麽,突然好轉,恢複的跟正常人一樣。你進去跟他聊聊吧。”
齊汾道謝,獨自走進病房。
任離朝身材瘦小,病號服明顯大了不止一圈,鬆鬆垮垮的掛在身上。他沒有待在床上,正興奮的滿屋子溜達。齊汾立刻後退一步,這不是從意誌減退變成意誌增強了吧?他敞開房門,保持警戒,準備隨時逃跑。
任離朝聽到腳步聲,喜上眉梢,急切地詢問:“醫生,我已經沒事啦!什麽時候能出院?我有急事做。”
齊汾小心翼翼地說:“今天主任查房,有什麽需求等查房時候可以提出,大概一個小時後可以查到這裏。”
任離朝點頭如雞琢米,雙手合在胸前作出祈禱狀,喃喃自語:“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但可算成功了,終於可以實踐了,隻有一次機會,一定要成功。”
齊汾悄悄後撤決定晚點再來。
“醫生別走!”任離朝衝齊汾奔過來,“陪我排練吧。”
“排練什麽?”齊汾下意識地問,問完就想抽自己。瞎好奇什麽,肯定沒好事兒。
“表白!”任離朝激動地手舞足蹈,“我都準備了將近一年了,現在萬事俱備隻欠行動!”
齊汾看著任離朝行動迅敏,一點也不像在床上躺了幾周的病人,納悶道:“你這麽跑來跑去,不累嗎?”
“不累,我充滿幹勁!”語罷,任離朝恍然大悟,從床旁邊搬了把椅子過來,“醫生,別站著,您坐。”
齊汾猶豫的開口:“其實我來是想……”話未說完就被打斷。
“我給您先講講我的事,您再陪我練習吧。”
我還什麽都沒說呢!齊汾抓狂,真是夠了,病人根本不聽他講話。不過貌似殊途同歸,既然任離朝自己就迫不及待的想說話,那就順其自然吧。
“我之前不太正常。”任離朝不好意思地說。
恩,能知道自己有精神病的患者,少見。齊汾在心裏給予肯定,拿出筆本,開始記錄。
任離朝:“我喜歡上,不,是愛上一個男人。我第一次見到盧浩,是半年前,驢友群裏組織的爬山活動,他也來參加了。那天他背著登山包,體態均勻,身形健美,別人都累得在喘息休息,隻有他雲淡風輕似的笑著批評我們體質太差,我一見鍾情了。
“我努力接近他,但他很抗拒我。我以為他是直男,可從各方麵觀察,他分明不是,最多算個雙。我愛他,又不能跟其他人說,父母朋友都不支持我,他們認為同性戀是病,得治。我很憋屈,本來我家庭就有精神方麵的遺傳病,他們不斷念叨,我很生氣,就想著不如幹脆真生病算了。
“那段時間我真的可能有精神障礙,不吃不喝研究如何接近盧浩,著魔了一樣。把父母嚇得不行,好像還請人給我治病來的?我沒太在意。”
齊汾抓住矛盾之處,問:“你半年前認識的盧浩,可剛才你說你準備表白一年了?”
“恩。”任離朝點頭,“我剛才看了眼日曆,現實中是半年。”
“現實中?”
“對,我之前被困在了9月26日。”
齊汾愕然,這是什麽意思?
任離朝:“被困的前幾天,我渾渾噩噩的過日子,根本沒有意識到時間的重複。過了幾天,我突然發覺,不管我過多少天,日曆都停止在9月26日,睡覺起來第二天,依舊是9月26日。”
“時間停止?”齊汾猜測。
“不是。”任離朝否認,“時間在前進,但隻有9月26日,晚上我睡覺起床之後,時間會重置,返回到9月26日早上,重新過這一天。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包括一切事物,都會被重置,就好像遊戲讀檔一樣,遊戲數據會恢複如初,但隻有玩家會擁有之前的記憶。
“我做了個實驗。按照正常過程,如果沒有我的參與,我媽那天早上做早餐時,會摔碎一個碗,但我可以提前拿走她放在手邊的碗,導致在這一天,她並沒有摔碎。到了第二天,如果沒有我的參與,她依舊會摔碎那個碗。
“也就是說,他們有固定的線路,固定會發生的事情,就算被我某一次被我影響,第二天依舊恢複如初。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齊汾茫然地搖頭。
“這意味著,我可以跟盧浩表白,就算失敗也沒關係,我可以第二天重來,而且是不斷地重來。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立刻去找盧浩了,直接告訴他我愛他,想跟他交往。如預料一樣,他罵我神經病,把我轟出了他家。不過沒事兒,我可以重新來過。
“第二天我再次去找他,這次我委婉的邀請他晚飯,找了個法式餐廳包場,在晚餐中表白。反正成功表白就賺到了,不成功也不會浪費錢,就當做嚐試。嗯……這次好一點,他沒有直接轟我,委婉的讓我考慮考慮,不要浪費時間在他身上。還是被拒絕了。
“後來我嚐試請他看電影、健身、打球、運動,統統失敗。我總結了一下,可能不是地點問題,我決定換一種思路,先攻心。
“你也有過那種遇上某人,相見恨晚的感覺吧?我的目標就是讓他對我產生這種感覺。於是我著手研究他的愛好,他喜歡戶外旅行,攝影,汽車。雖然我不熟悉,但我有的是時間去學習。我耗費了一段時間接觸他的愛好,然後再次去找他。
“我每次隻有一天的時間,所以必須在一天內抓住他的心,否則他第二天就全忘了。
“前幾次我依舊失敗,他把我當成有共同喜好的朋友,客氣的表示歡迎我以後再跟他溝通交流。慢慢地我摸清他的思路,每次說話都能擊中他最關注的要點,我開始可以讓他在一天內變得欣賞我。不過還不夠,隻要表白,依舊是被拒絕的下場,但他的態度越來越好了,甚至在拒絕我之後,流露出一點惋惜。”
任離朝沉默一會兒,組織語言:“很奇怪,就好像他是因為有顧慮而不答應我似的。發現這點之後,我信心大增,更加努力的接近他,爭取在一天內跟他交心,搞明白他的顧慮是啥。
“然而我花了得有一個多月,也就是30多天,依舊問不出來,毫無進展。我轉換思路,不再從他這裏入手,而是去找他的新朋好友打聽,看有沒有人了解他的事情。通過這麽長時間的溝通,我早就了解到他有幾個好朋友,甚至拿到了一部分人的聯係方式,比較麻煩的所有資源我都隻能記在腦子裏,任何電子或紙質記錄,第二天全部會被刷新。
“我去找他的朋友,旁敲側擊,總算有了重大突破。他初中時,有個特別要好的哥們,好到什麽程度呢?盧浩拒絕了當時班花的表白,原因是為了不冷落朋友。現在他的朋友想來,怎麽都覺得這倆人的關係並不正常。後來他的哥們離開了,盧浩很傷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事情,他一直單身到現在。再詳細的,他朋友就不清楚了。
“這條線索斷了,我的表白大業陷入僵局,再無進展。又過一段時間,我突然意識到,其實我不用遵守規則,跟他玩什麽拐彎抹角,正常地問不出來,我揍他一頓不就行了麽!其實我完全可以隨心所欲,想做啥做啥,包括逼供他,反正第二天總會刷新。
“於是我做了充足的準備後,把他綁架了。”
任離朝沾沾自喜地講述:“我把他扒光了綁起來,拿鞭子抽,抽到他交待一切為止。你知道嗎?他身材真好,肌肉蓬勃,被麻繩勒出一道道紅印,性感至極。最初他還怒罵我,後來我狠狠地折磨他,畢竟這輩子可能隻有這一次機會能欺負他,而不必考慮後果。最後他終於承受不住,小聲求饒。”
任離朝說得口幹舌燥,眉飛色舞,還帶點意猶未盡。
我可以報警嗎?齊汾心想,這要是把病人放出去,那個叫盧浩的會被折騰死吧。
意識到齊汾眼中流露出驚恐,任離朝趕忙解釋:“醫生放心,我不會再這麽做了。幹一次過過癮就好了,看他受傷,其實我也好心疼的。”
齊汾反思自己麵對一個病人,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該大驚小怪刺激到對方,於是他把話題拉回正軌:“那你問出什麽了?”
任離朝:“他初中時遇到楊雲,倆人情竇初開,互相吸引,瞞著所有朋友悄悄地交往。後來楊雲跟著父母出國讀書,離開前讓盧浩等他,從此失蹤,留下盧浩就傻兮兮地等。等盧洪長大,又不好意思跟朋友說自己還對初戀抱有幻想,於是跟誰也沒提這事。”
費這麽大勁就得到這點不值錢的秘密?齊汾有種被耍的感覺,怒火中燒,憤憤地說:“就這破事兒你至於嚴刑逼供?”
任離朝害羞地紅了臉:“其實剛用暴力時他就全交代了。這不是……他太誘人了,沒忍住麽。”
齊汾麵無表情地向門口張望,怎麽主任還沒查房到這裏,我可以不繼續談了麽。
任離朝自顧自地繼續講:“我就去查楊雲這人到底去哪裏了,花了很久,從各種渠道,坑蒙拐騙的查出了他的下落,你猜怎麽著?”
齊汾接話:“他結婚了?”
任離朝驚訝:“你怎麽知道?”
齊汾懶得搭理他。
“是啊,楊雲都結婚了,盧浩還在等他,好感人啊。”任離朝假裝摸淚,“我更愛他了。”
齊汾:“……”
任離朝:“這樣下來,所有的困難都解決了,我隻要點醒他,告訴他他的初戀已不複當初,然後在他失魂落魄的時候安慰他,他早晚會被我拿下的。
“我嚐試了許多方法,比如裝作無意把楊雲已婚的消息透露給他、特意告訴他、罵醒他、揍醒他,最終我成功了。某一天我一邊安慰他,一流露出我愛他的訊息,他鬆口同意跟我交往試試。
“我後來又多試了幾次,確定可以讓他百分之百同意。一天晚上我再次入睡,醒來就回到現實了。”
任離朝停下來,齊汾問:“醒來就回到了?”
“嗯。”
“你知道是怎麽離開這循環的一天的麽?”
“這個大概是……”任離朝愣住,怪異地眯了下眼睛,含糊道,“……或許循環這一天,是因為我的執念?所以我表白成功了,任務完成了,就出來了。”
你的執念就是在夢裏求愛嗎!
“可惜還沒**。”任離朝補上一句。
“……”
“我真想趕緊去找盧浩表白,不過沒料到竟被父母送來精神病院,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出院。”任離朝困惑道,“而且裏麵我大概過了有一年的時間,這邊才幾周。”
故事聽完了,趁著任離朝還沒想起練習表白的事,齊汾從椅子上跳起來,念叨著要查房了,讓任離朝有什麽事跟主任說,溜之大吉。
之後的一天平淡無波。
魏凱關心地問齊汾昨晚吃飯怎麽樣。
齊汾:“薑老師人真好,很溫柔,還幫助我解決煩惱。”
魏凱拍拍齊汾的肩膀,叫他不要被薑牧淫威所迫,可以實話實說。
齊汾哭笑不得:“我說真的呢!”
魏凱詫異,又裝作高深莫測一般點點頭,大手一揮:“你覺得好就行!那以後請他吃飯都歸你負責了!”
齊汾:“……”
晚上睡覺前,齊汾躺在床上,想起自己忘記請假了。
看了眼手機,已經11點半,再打擾魏凱不合適,齊汾決定明天再提。
一夜無夢。
每天白班交接班時間為早上7點50分,為了可以多睡一會兒,幾個月下來,齊汾起床花費時間越來越短,從被鬧鍾叫醒到衝出房門隻需20分鍾。
原先大學時期,他還會躺在床上玩會兒手機再出門,現下隻是隨手關掉鬧鍾,就扔在一邊,爬起來洗漱。
院內食堂熙熙攘攘,齊汾排隊買個包子,坐在平時常做的位子上邊啃邊刷手機。
微博首頁自從改版後竟是些已經看過的新聞,真正新發的反而不顯示在首頁,真不好用,齊汾惱火的把手機放下,專心致誌吃著包子。
一陣風刮過,徐瑩瑩攜風衝過來,拉起齊汾就跑。
“哎哎哎?”齊汾捏著吃了一半的包子,“為什麽又拉我啊?”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謝謝留言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