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案例八 ● 記憶中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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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是下午, 王姐還在上班,家裏隻有周斌和保姆倆人,無人來接魏凱和齊汾。
好在魏凱已經來過好幾次, 對小區略微熟悉了,七拐八拐還算順利地找到周斌家。
按響門鈴之後, 保姆打開了門。
齊汾以為保姆是個身材健碩的中年婦女, 死活也沒想到保姆會是個精幹強健的……老頭。
“您好,我們來探望周斌。”魏凱先打招呼。
保姆已經見過魏凱幾次, 故而很熟悉地放他們進屋:“魏醫生好,辛苦你們了。”他動作流暢,充滿活力,看起來經常鍛煉,如果不是鶴發雞皮,單聽聲音和身形,很難猜到他其實已經步入老年。
魏凱迫不及待地問:“周斌怎麽樣?”
“還那樣, 既沒惡化也沒好轉, 躺裏屋床上呢,你們直接進去吧。”保姆指指臥室, “我去給你們倒水。”
魏凱客氣道:“不用忙活。”
與幾個月前不同,王姐最近在百般無奈之下,開始求助於中醫來治療周斌,滿屋子都彌漫著濃濃的中藥湯味兒。
臥室裏藥味更濃,床頭櫃上還擺著半碗沒有喝完的中藥,黑乎乎地冒著熱氣。
周斌平躺在床上, 雙眼無神,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雙頰凹陷,呼吸極為費力,發出吹哨子似的喘息聲,任人接近也毫無反應。
“藥都停了?”魏凱問剛端著水走進來的保姆。
保姆把兩杯涼白開放在桌上,點點頭,道:“抗精神病藥都停了,抗生素還在吃著。”
魏凱走進床邊,觀察了一番,不讚同地問:“怎麽不送他去住院?”
“他不去。”保姆也略顯無奈,“一帶出門就鬧。”
魏凱也無可奈何:“可這一直在家躺著,肺炎都治不好了。”想了想又囑咐道,“能帶他去醫院還是去醫院吧。”
“嗯,回頭再跟他外甥女商量一下。”保姆答應。
周斌發了會兒呆,閉上眼睡了過去。
齊汾看著他虛弱的樣子,越看心裏越難受,最後承受不住,悄悄地離開臥室,跑到客廳緩解情緒。
正巧保姆也拿著抹布來到客廳,手下不停地擦拭電視桌和茶幾。
“要吃點什麽嗎?”他客氣地問齊汾。
“不用不用,”齊汾站在餐桌旁,擺擺手拒絕,“請問您怎麽稱呼?”
“李鴻運。”
有點耳熟,在哪裏聽過來的?
齊汾記不起來,百無聊賴地看著李鴻運忙來忙去。
一時間無人說話,客廳寂靜無聲,齊汾單獨和李鴻運呆在一個屋子,覺得氣氛有些尷尬,隨便起了個話題:“您為啥來這裏做保姆?”說完立刻察覺,這問題問得太**太不禮貌了,恨不能抽自己兩下,急忙解釋,“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像您歲數這麽大的,一般都不會選擇做保姆,尤其還是照顧病人。”
李鴻運沒有回答。就在齊汾暗自擔憂對方是不是生氣的時候,他才緩緩開口:“不做點什麽,良心不安。”
“良心不安?”齊汾詫異,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腦中各種線索匯聚在一起,真相浮出水麵,“難不成,你、你是周斌那個發小?!”
李鴻運聽罷,長歎口氣,背對著齊汾,默默地擦著儲物架,一層又一層。
齊汾心中驚歎成一團。天呐,他竟然真的回來了,為什麽過了這麽多年才回來,是出了什麽事兒嗎?那怎麽現在又回來了?他們倆都這麽大歲數了,周斌也已經糊塗不記人事,他回來幹什麽?
他看著李鴻運寂寥的背影,有千千萬萬個問題想問,堆積到嘴邊卻紛紛咽了回去。
無論怎麽問都像是責備,不能解決任何事情,隻能徒增悲傷。
“他見到每個人都會提起我嗎?”隔了有一會兒,李鴻運突然問。
“啊?什麽?”隻過了幾分鍾,但齊汾的思想卻飆到了太平洋,以至於被李鴻運的問話驚醒時還有點恍惚,“不,並不是他對每個人都會提起您,隻不過是因為他隻記得您。”
李鴻運又重歸沉默,不知所想。
齊汾反複斟酌自己的言語,遲疑地問:“周斌知道您回來了麽?”
李鴻運停下忙碌,搖了搖頭,又突然想起自己是背對著齊汾,對方可能看不到這種微小的動作,於是說道:“不知道。”
“那王姐知道麽?”齊汾追問。
“他外甥女?”李鴻運,“聽到我名字的時候大概就猜到了吧,不過她沒明說,隻是同意讓我留下當保姆。”
齊汾也明白了李鴻運的意思。如果王姐不知道,她肯定不會要像李鴻運這麽大歲數的保姆。
“這麽多年,”齊汾比劃著時間的長度,“您是遇到什麽事兒了麽?”所以才一直不回來。
“沒遇到事兒,”李鴻運聲音暗啞,“隻是……不想回來。”
齊汾腦補出當年李鴻運上山下鄉後,被困在鄉間無法通訊,又或者受了傷,遇到了危險,卻萬萬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一時愣住:“什麽?”
李鴻運又不說話了,心不在焉地拿起抹布反複擦儲物架,似乎上麵真的沾染了厚厚的灰塵。
不想回來?這算是什麽原因?!等了一會兒看李鴻運沒有解釋,齊汾說:“他等了你一輩子。”
李鴻運動作頓了一下,卻仍然沒有給予解釋。
齊汾再次說了一遍,語氣比剛才略重:“他等了你一輩子啊!”
李鴻運轉過身,似乎無法支撐身體,一步一步挪到沙發前坐下,痛苦地說:“嗯,我知道。”
老年人臉部皮膚鬆弛,皺在一起更顯悲慟。
齊汾本想再說幾句,看到他的表情後,一時不忍心指責。
“我對不起他。”李鴻運低聲懺悔,“是我沒有勇氣回來。”
勇氣?回來還需要勇氣?
“在我們那個年代,喜歡同性是一個很嚴重的事。”李鴻運憋了很久,終於可以在時隔幾十年後,說出自己內心的彷徨與羞愧,“當我和阿斌的友誼超出我所能控製的範圍時,我選擇了逃離。”
齊汾沒有經曆過那個時代,不過他可以想象當年社會會如何批鬥同性戀,即使是現在,同**情也會被部分人惡語相向,更別提幾十年前。
他不知該如何評價李鴻運逃掉這個行為,隻得幹巴巴地問:“那你為什麽不明確拒絕他?”
“我怕他傷心。”李鴻運毫無底氣地回答。
“傷心?可你失蹤了,他企不是更傷心!”齊汾第三次重複強調,“你讓他等了你一輩子!”
“我沒想到他一直在等我。”李鴻運低頭,把臉埋在雙手裏,懊悔道,“我以為他早已把我忘了,畢竟我倆那時候,還那麽年輕,都不成熟,喜新厭舊。”
“喜新厭舊的是你,不是他!”齊汾無端有點生氣,“你喜歡過他嗎?”
李鴻運沒有回答。
齊汾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他是從未喜歡過的冷淡,還是喜歡過卻沒有勇氣把握的後悔。
“那你現在還回來幹什麽?”齊汾埋怨。既然已經選擇離開,又幹什麽在周斌壽命將近之際才跑過來贖罪?早幹嘛去了!
“我才知道他在等我。”李鴻運控製好情緒後,把手放下,抬起頭來。
“才知道?”齊汾嗤之以鼻,“怎麽知道的?”
“阿斌的外孫女把阿斌的故事發到了網上,被我孫子看到了,有一張照片,是阿斌那本畫冊。我孫子記得我有一本一樣的,跑過來問我。”李鴻運從兜裏摸出一本同樣款式的畫冊,翻開第一頁展示給齊汾看。
由於年代久遠,也泛著黃邊,但被保護的很好,並不常觸碰,裏麵的畫麵因為受潮而模糊了一點,但仍然清晰可辨。
穿著老款校服的周斌坐在石凳上,歡暢地朝作畫人露出笑容,年輕又充滿活力。
“你們倆,互相作畫?”
李鴻運小心翼翼地把畫冊又放回兜裏:“我是學素描的,阿斌跟著我偷學。”
齊汾掏出手機,打開許久不用的微博,進入搜索欄,先輸入了幾個關鍵詞,沒得到想要的結果,後略微思索了一下,輸入“鴻運”兩個字,很快搜索出來一條轉發過萬次的微博。
#尋找舅姥爺的竹馬#,從一個外孫女的角度講述了周斌的故事,內容煽情,把幾十年地等待描繪的淋漓盡致,引得讀者同情,並指出線索隻有居住地,竹馬名叫鴻運以及一本古舊的畫冊。
沒想到真的找到了,可惜已經太晚了。
“你有孫子了?”齊汾問他,“親孫子?”
李鴻運默然不語,眼神飄忽。
齊汾看著他沉默,怒火從心底燒起。
周斌唱了一輩子獨角戲,盼回了他的觀眾,可觀眾僅僅是由於愧疚,過來聽他唱完最後一個音符而已,並不是真心喜愛他的樂曲。
“所以你還回來幹什麽?!”齊汾忍不住怒罵,伸出手指指著李鴻運,憤怒地胳膊都在顫抖,“為了你那可笑的良心?你要是真有良心,無論周斌是否在等你,你都會回來看看的!”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快樂!
你們是刷了一天手機還是看了一天小說?
禁止回答是出去約會了一天,否則我當場哭給你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