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案例八 ● 記憶中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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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汾醒來時正趴在桌子上, 桌椅很擠,他難耐地動了動身子,椅子發出“呲嘎呲嘎”的噪音。
低頭看見帶簍的桌子, 裏麵整齊羅列著各種課本,周圍排排桌椅, 前麵是許久不見的黑板, 牆壁上還寫著“為人民服務”。
這是教室吧?
他發現自己穿著墨綠色舊軍裝款式的校服,胸前別著紅色主席像章, 完美的變成了一個六十年代的中學生。
“嘿!”坐在齊汾斜後方的人拍了拍他,嚇了他一跳。
齊汾轉頭看見年輕了十歲的薑牧,也穿著軍綠色同款校服,臉龐帶著青澀,剪了學生式短發,壞笑著盯著自己。
“你在搞什麽?”齊汾不知所以。
“角色扮演呀,演周斌兩個同班同學。”年輕的薑牧朝齊汾辦了個鬼臉, 很像一個老師最厭煩也最喜愛的那種壞學生, “好玩不?”
“好玩你個那腦袋!”
少年時期的薑牧沒有那股壓迫感,齊汾也敢於反抗他的淫威, 直接抄起一本書扔了過去:“隻給李鴻運6小時,就為了你這破嗜好嗎?!”
“噓噓——”薑牧調皮地把食指豎在嘴前,“讓別人發現咱倆是外來的,夢境會崩潰的更快。”
“……”齊汾隻得安靜下來。
既然是周斌的班級,齊汾轉過頭尋找一下周斌在哪裏,突然被從斜後方飛來東西砸中後腦勺, 從地上撿起來發現是一張團成團的紙條。
齊汾愣了一下,打開看裏麵內容:
“周斌在你前麵的座位上趴著睡覺by年輕了十歲的薑牧”
……
煩死了!你個中二病晚期!
沒過幾秒,周斌也醒過來,先是茫然四顧,似乎對周圍一切都充滿不解。
齊汾心提到嗓子,生怕周斌已經完全忘記一切,中學時課堂的還原也無法喚醒他的記憶。
“如果是現實,即使是熟悉的場景,也很難讓一名阿爾茲海默症患者想起過去,但在夢境裏說不定能讓他多回想起一些。”薑牧輕聲跟齊汾咬耳朵,“人經常可以在夢裏記起一些早都被遺忘的事情,希望這招對周斌也管用。”
前方周斌坐在座位上,神情依舊迷茫。
教室外突然傳來鈴鐺聲,叮叮當當奏起一首歡樂頌。
齊汾瞬間出戲,“這年代下課鈴聲都這麽高端?”
“下課鈴聲這種細節我怎麽知道。”薑牧痞裏痞氣地說,“隨便選了首歌,不喜歡嗎?”
他隨意揮了揮手,走廊的音樂換成了月光奏鳴曲。
周斌頓時更迷茫了。
齊汾氣地錘了薑牧一拳,“你能不能幹點正事?”
薑牧順勢抓住齊汾的手,拉著他跑到周斌麵前,在後者眼前打了個響指,“放學了,還不走?”
“走?”周斌反射性地重複,“去哪?”
薑牧言語模糊地提示:“你之前不是說今天有人要回來了麽!你不去接他?”
周斌仿佛被點醒,再次四下顧盼,眼睛越發明亮。他一反老年人的緩慢,動作迅猛而有活力,宛若十六歲的少年郎。
“對對,”周斌不住點頭,“今天李鴻運要回來了,我得去車站等他。”
他迅速站起來,又一拍腦袋,彎腰在書包裏翻找。
書包剛拉開時是空的,薑牧趕緊弄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玩意放進去,也不知道周斌在找什麽,隻能挨個東西往裏塞,依次實驗。
一直翻到薑牧放煩了,覺得這寶貴的6小時大概做不了別的事了,齊汾才默默道:“放張畫紙試試。”
話音未落,周斌刷地掏出空白畫紙,皺眉自言自語:“還沒畫完怎麽辦?哎,不管了,先去找他。”他把書包甩到肩膀上,從教室門口一溜煙跑出去不見了。
“你為什麽不早說!害得我費那麽多事兒。”十幾歲的薑牧故作天真,一屁股坐到講台上,隨手撈出一張紙,折了個千紙鶴遞給齊汾。
“我這不是看你玩的挺開心的麽!”齊汾翻了個白眼,接過千紙鶴,隱約有些頭疼,“你能不能正常點?”
薑牧從虛空中又抓出一罐子千紙鶴,獻寶似的送給齊汾,滿嘴胡言亂語:“要學會享受生活。”
齊汾看了罐子兩秒,五顏六色的紙鶴堆在裏麵,還有幾隻自發抖了抖翅膀,試圖衝破蓋子展翅翱翔。
他嘴角抽搐,揉著太陽穴,轉身追周斌而去。
還是成年的薑牧比較好相處!……不對,是不管大小都不好。
幾十年前的街道安靜而狹長,未鋪平的土路坑坑窪窪,唯有嘈雜的人群聲和節奏分明的自行車顛簸聲。街邊平房緊密相連,雖然略顯破敗,但鄰裏間更為溫馨和睦。遠離大都市的繁忙,融入到還未開放的上個世紀中期,齊汾恍惚間有種世外桃源的感覺。
“喜歡這?”
在薑牧的夢境裏,一切人物角色,無論是真是假皆在掌控之中,周斌正興衝衝地奔向車站,薑牧和齊汾兩人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
齊汾對這個時代充滿好奇,但為了跟薑牧對著幹,沒好氣地回答:“不喜歡。”
“恩,我也不喜歡。”薑牧點頭同意,“上廁所得排隊,每天吃飯麵糊窩頭就鹹菜,有的地方還要去井裏打水,一點都不好。”
……失策了,早知道就回答喜歡了,齊汾憤憤地想。
沿著狹窄的街道匯入主幹道,水泥馬路兩側散亂的搭了不少涼棚,攤主叫賣著各種各樣的小吃與日用品。稍遠處孤零零地立著一個長途車站牌,幾個行人站在旁邊翹首顧盼,周斌也夾雜在其中,踮腳遠望。
馬路上車輛極少,長途大巴還未見蹤影,薑牧興致勃勃地拉著齊汾沿路逛著攤位。
齊汾不懂都是自己設計出來的東西有什麽可逛的,這是不止外表變年輕了,智商也縮水了麽!
“大哥哥,買個花不?”七八歲的小姑娘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可憐兮兮地拽著齊汾的衣角,舉起另一隻手裏的玫瑰花,“新鮮,剛摘下來的,大哥哥可以買去送給愛人。”
小姑娘圓嘟嘟的麵孔著實可愛,齊汾難以應付,扭頭麵無表情地瞪視薑牧。
薑牧遞過去幾分錢,換來小姑娘一隻花,“這個大哥哥太沒愛心了是不是?我買我買!”
小姑娘道了個謝,蹦蹦噠噠地跑掉了。
玫瑰花莖已經剪了刺,花苞鮮豔飽滿,薑牧捏著筆直的花莖,舉到齊汾眼前,“送你了。”
齊汾不接,薑牧強行塞到齊汾手裏。
正巧車站邊傳來一陣喧鬧,破舊的長途巴士晃晃悠悠進了站,薑牧停止玩鬧跟了過去,徒留齊汾在原地糾結萬分,不知道該把玫瑰扔掉,還是保管起來。
大巴穩穩地停在路旁,乘客陸續從車上下來。
年輕的父親回到了親人身邊,抱著在車下等待的妻女享受團聚的幸福;遠道而來的旅人到了新鮮的城市,左顧右盼對旅程充滿期待;出門遊學的學子回到故鄉,看到熟悉的景象頓時熱淚盈眶。所有的一切都與周斌幾十年來所經曆的完全一樣,大巴車漸漸下空了,卻仍然沒有等到他。
可是又有點不相同。
下完乘客的巴士本該關門遠去,回車場準備下一班運營,然而這次卻依然停在車站,車門正對著周斌四敞大開,內裏黑洞洞看不清情況,靜靜地,似乎在等待某人的決斷。
一分鍾、兩分鍾……五分鍾過去了,車內的某人又慫的不敢出現。
薑牧等得很不耐煩,正要做點什麽,眼角瞥見齊汾依然拿著玫瑰沒有扔掉,心情頓時愉悅起來,愉悅到衝上車,一腳把李鴻運踹了下來。
瘦高的年輕人背著畫板,跌跌撞撞地走下巴士,看到記憶裏周斌青春洋溢的樣子,百感交集,緊張地搓著手,失了聲。
“你回來了!”
“我……我回來了!”
經過片刻地沉默,倆人同時開口說道。
周斌漾起燦爛的笑容,往前兩步抱住李鴻運,絲毫不在乎周圍其他人的眼光,“歡迎回家。”
院子裏豆角爬滿枝頭,黃瓜順著牆壁四處懸垂,齊汾抱著薑牧不知從哪裏挖出來的超大個胡蘿卜,“咯吱咯吱”地小口啃噬。
庭院中間的石桌旁,周斌搖著李鴻運的手,眉飛色舞地說個不停:“我娘正在做飯,餓了吧?馬上就好……隔壁王奶奶前幾天得了病,眼看就要不行了,卻硬生生挺了過來……小翠要結婚了,丈夫你也認識,你猜是誰?”
李鴻運對兒時的記憶不甚清晰,更早已遺忘了那些人名都是誰,搖搖頭說不知道。
“是徐雲!沒想到吧?倆人小時候天天打架,現在竟然要成為一家子了。”周斌期盼地想看李鴻運驚訝的表情,卻毫無所得,試探地問,“你不感興趣?”
歲月的苦澀讓李鴻運難以回答,曾經的摯愛停留在分別的那一刻,而自己拋棄對方積蓄了數十年的自我譴責。他不敢直視周斌眼睛,低下頭,說出了憋了五十年的一句“對不起。”
“道什麽歉呀!”周斌嘴邊的笑容收也收不住,“是我太激動了,每次見到你,都控製不住,變得跟老媽子一樣絮絮叨叨的。”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和後天是否有更新掉落不確定。
爭取有~!
謝謝luvlu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