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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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人以稀為廢
夜色漸濃,雲霧蔽月。薄霧漸起,林中寂寂。偶有子規夜啼,悲號古木一般,令那深淺灰黑愈發影影綽綽,難以分辨。或許上一刻還是芝蘭玉樹,下一秒化作蘭艾難分。
阿梧緊緊跟著歐陽庭,小心翼翼邁過地上一根腐木:“還有多久?”
“快了。”歐陽庭剛說完,背上就被撞了一下。
阿梧訕訕道:“沒,沒看見地上還有斷藤……”
歐陽庭無奈地扶他一把:“沒事?”
阿梧搖搖頭抓著他手站穩:“為何不點火把?”
歐陽庭抬頭分辨四下:“山中野獸多夜行,且那藥草不能見火。”
阿梧嚇得握緊他手,卻又稀奇道:“我聽見你和阿連說,是鷟……草?”
歐陽庭扶著他往前:“正是。”
“那是甚麽?”
“你……當真是鳳族?”
“誰規定我就得曉得一切秘密?”阿梧不甘卻又無奈垂首,“況且,父親還沒來得及告訴我太多。”
歐陽庭倒有些同情他了,是以輕聲解釋道:“鷟草有些像艾,一般長在梧桐蔭下或是附近。香氣較艾葉淡些,但極特別。一般都長不太高,單莖孤葉。槐夏時節含苞,三五日後入夜即綻。”
阿梧似懂非懂道:“卻沒怎麽見過。想來是八柱山附近沒有這個。”
“也不見得。”歐陽庭及時一拉,免得這小鬼又撞上一叢荊棘,“這草很有些脾氣。有的能在地下埋數年而不萌芽,有的畢生不含苞盛放。”
阿梧眨了眨眼睛:“這倒有意思。”
“況且,鷟者,五鳳之一。”
阿梧大大驚訝:“我怎麽不知道?”
歐陽庭一怔,仔細一想卻也不記得自己是在哪裏聽過的。隨後又想,先前穿過那麽多奇奇怪怪的世界,或許是在哪裏聽過也未可知。
阿梧見他不答也沒追問,隻皺眉仔細回憶還在鳳族時父親說過的話:“五鳳,五鳳……啊!”
“怎麽?”歐陽庭查看了一下麵前樹上的記號,帶路往左側行。
“我想到了,父親確實說過,那是我鳳族五祖之一。”阿梧不由興奮地搖晃歐陽庭的手,“但我一直當那是族裏久遠前的傳說,畢竟族中我從沒見過有這種人。”
原始社會圖騰崇拜,部落傳說一般都喜歡神話自身,也沒甚麽稀罕的。因此歐陽庭隻是笑笑,牽著他手繼續前行。
阿梧卻將這事放在心裏翻來覆去思索,好一陣後忍不住又捏捏他手道:“這種鷟草以鳳為名,難道是因為長得像麽?”
歐陽庭正巧走到標記處,也就停步一指:“你自己看吧。”
阿梧定睛一看,見五步遠處恰恰是顆梧桐。那樹矗立筆挺,枝繁葉茂。其下果然有株小小異草,一根柔軟的莖上隻長著一片葉子。其上孤零零一個花苞,微微綻開一點,還未完全盛放。
阿梧忍不住鬆手走過去,蹲在旁邊細細查看。最稀奇那葉上有細短的異色絨毛。也許是此處背陰,也或是入夜之故,那絨毛看著仿佛有些帶著青紫色。
阿梧不禁伸手輕輕去摸那花瓣,指尖一時絨絨發癢,這就輕笑出聲:“甚麽時候開花?”
歐陽庭環著手臂靠著梧桐樹,抬眼看著天上月亮道:“今夜。”
“是麽?”阿梧驚喜道。
“也許下一秒,也許很久。”歐陽庭聳聳肩,“之前說了,這花很有些脾氣。”
阿梧哈的一笑,索性坐在那花旁邊:“說不準這花討厭你,索性一直不開。”
“隨便。”歐陽庭似乎在想甚麽,隻隨口應了。
阿梧倒有些不習慣,抬頭看他一眼:“我是說,花討厭你。”
“嗯。”
“……我沒說我討厭你。”
“嗯。”
“……算啦。”阿梧翻個白眼扭開頭,“華叔為甚麽要這種草?”
“我不十分清楚。”歐陽庭抬頭看著天上月亮此刻又露出來,“他單說你是鳳族人,這藥草能助你更快痊愈。”
摸著花骨朵的手一頓,阿梧收回手來:“哦。”
兩人至此也就不再言語,仿佛都專心致誌等那花開。
阿梧撥弄一陣那花的葉子,又轉頭拔周圍的草玩。過得一陣愈加覺得無聊,有心想說些甚麽打發時間,但看歐陽庭靠著梧桐樹一動不動也就歇了說話的心思。想起身去做點兒別的,偏偏自己不認得路。四下黑乎乎的密林說不定還有猛獸埋伏,隻得深吸口氣作罷,單繼續老實等著罷了。
這麽候了不知多久,換過數種姿勢的阿梧越發困倦。杵著頭不禁一點一點,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之間,鼻端仿佛聞到股淡淡的馨香之氣。
如芝蘭之芳,又似甘鬆蘇合。初時微苦,繼而清雅甘美、沁潤心脾。久之則通體舒泰,渾然忘憂。在這香中,阿梧隻覺得身如雲霧,下一秒就要飛上天似得飄忽輕快。
而打量周遭萬物,才驚覺自己真在天上翱翔。
浩氣方方,雲收四野。山無極而明霽,極目可視碧波無垠。振翅掀起狂流,頃刻間大浪濤濤。
一時興起望那水麵撲去,攜疾風以破,魚鼇紛紛潛行避讓。狂笑三聲再傲然提氣上行,須臾直入雲霄。
霧氣繚繞,微涼之息裹身。濕氣纏裹粘膩不適,待望金烏飛去,卻叫灼灼白光刺得睜不開眼。
隻這一下恍惚,便歪斜了身體把控不住。此刻風又不便,無法借力騰空挪移。無措掙紮幾番,終究直直墜下。
阿梧慌得驚叫出口,卻聽見非人所言,乃鳴禽呼喝一般。定睛細看,發現揮舞的竟不是兩條手臂,乃是一雙翅膀。
並非斑斕羽翼,墨墨黑的翎毛長而柔韌,可惜此刻完全使不上勁。勉力轉動身體,毫無先前輕捷靈動的肆意,竟直直朝山巔險崖撞去。
難道自己居然要蠢得砸死在石頭上麽?!
就在悲鳴這不體麵的死法時,一股勁風襲來將他一阻,衝擊之勢立緩。另有數股氣流卷住他雙腳雙翼,穩穩拉好托住,免了他的悲劇。
連連喘了好幾口氣才定下心神,阿梧抬頭四下張望,得見一人立於西天雲上。
隻見他玉冠束發,麵容冷峻。白衫金帶,衣袂隨風而擺。
“大膽妖獸,何故犯我離象宗界?”
忽有聲至耳畔,聲沉而寒,如金石破空。
不見回應,那人似是不悅道:“靈智未開?蠢物。”
呸!你才蠢呢,我可是——
“喂。”
阿梧猛地睜開眼睛,又被強光刺得再度合眼。頭暈腦脹竟不知身在何處,過了一陣才緩緩眯眼試著睜開:“我,我怎麽了?”
歐陽庭頓了頓無奈道:“睡著了。”
“哦。”阿梧抬手揉了揉眼睛卻驚叫道,“你你你,你在幹嘛?!”
歐陽庭淡定地掃他一眼:“回村。”
“我是說你幹嘛背著我?!”
“不背難道抱?”歐陽庭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
阿梧低頭讓過迎麵撞來的一根樹枝,卻又發覺在他背上兩隻手都不知該往哪兒放:“你,你不會叫醒我麽?!”
“你以為我沒叫過?”
阿梧呃了一聲:“那花……”
“開了。”歐陽庭想一想還是略加解釋,“叫不醒你,又不能把你就那樣丟下。”
“我——我現在醒了!讓我自己走。”
歐陽庭停步道:“我不太建議你立刻這麽做。”
“喂,我真的沒那麽不堪。再說,我的傷真的好了很多!”
“你別多心。”歐陽庭歎口氣,“隻是你一直盤腿坐在鷟草旁邊,我不是很確定你現在能走,或者走得很快。”
阿梧不死心地非要下來試試。一踩地麵才發覺兩條腿果然又酸又軟,走路像醉酒似得亂打轉,隻得默默接受像小孩兒似得被背著走:“對不起啊……”
歐陽庭見他無精打采的樣子有些不忍:“本也可以等你休息片刻,隻華叔說這藥草最好盡快交給他製藥。”
阿梧聞言更加羞赧,不由垂首將臉貼在自己手背上,頭抵著歐陽庭的後頸歎了口氣。
歐陽庭自然不知這孩子到底在想甚麽,單聽那歎息以為他又不舒服了,便暗自翻個白眼道:“抱緊。”
“啊?”
歐陽庭揚首微微一搖,立刻化成那大蛇展翅衝天而起。
阿梧嚇得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才沒摔下去,不由心裏慶幸自己眼疾手快。過一陣定下神來,才發覺初時遠看單覺這翼蛇個頭不小,待到此刻才知竟是如此龐然大物。
悄悄咋舌的阿梧不由垂目打量自己環抱住的黝黑蛇身,但見那鱗片一枚一枚閃閃發光,仿佛珠寶璀璨閃爍。這就稀奇地伸手去摸,恨不能揪下一片來看仔細些。
那蛇猛地一顫,就聽歐陽庭仿佛極度不適、又如竭力克製著甚麽道:“你幹嘛?”
“我,我就好奇……”
那大蛇回過頭來,黑漆漆的眼睛盯著他:“別亂摸。”
阿梧也覺自己造次了,又叫那雙豎瞳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識連連點頭。直到那蛇轉過頭去才舒口氣,跟著不免在心底暗罵自己不濟。左思右想終究不服氣道:“你真的是蛇?”
那蛇怪異地傾斜飛歪一段,跟著才轉向繞回前路:“沒有翅膀的話,應當叫龍。”
“龍?”阿梧更加奇怪,不由追問。
“說了你也不知道,就當是蛇吧。”歐陽庭歎了口氣轉移話題,“你先前做夢了?”
“唔……”
“夢見甚麽?呼喝亂舞、喊打喊殺的。”
阿梧認真回想,腦中卻仿佛雲遮霧繞般不見其門,隻得道:“我忘了……”
歐陽庭本以為他是夢見滅族被追殺之類,正待勸慰幾句不想聽見這三個字,也就沒好氣道:“蠢。”
阿梧一瞪眼想反駁,卻又不知說甚麽好。由是狠狠一拍蛇身,氣鼓鼓地不說話了。
歐陽庭也不和他計較,風馳電掣往東而行。不過幾息間就見農田漸起,遠遠可見蒼族聚居村口的大樹。
正要落下時,歐陽庭卻定住身形,懸於半空極目遠眺。
阿梧好奇又不想開口求問,便咬著嘴唇不解打量。
再過一刻,才見前方空中黑壓壓飛來一片大鳥。
阿梧登時愣住,有些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再看。
尖銳彎曲的喙,不詳的豔麗黃色;通身強健有力,趾有利爪;雙翼寬大善飛,眼神刀鋒般鋒利——鷹族!
“……阿梧。”
“嗯!”
“想殺人,我不攔你。”
“哈?”
作者有話要說: “別揪我鱗片行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