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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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飲馬喀湖
玄甲金刀血未幹, 旌旗十麵猶戰酣。看君馬去疾如電,何懼陰山萬裏寒。
算著今日又行了二百裏,前後殺過的達怛兵也超過了四十個,蹲在河邊的小六子心滿意足喝了一口, 又待捧水抹把臉。
他旁邊大張哥本想攔, 左右看看還是道:“雖說留著看不出樣貌好嚇人,但敷在臉上也難受。”
小六子立時想到初遇達怛散兵, 還被對方譏誚過他一張娃娃臉。如今的他嘿嘿笑著看向手裏刀:“大張哥,我也算是刀頭飲血的人了?”
大張哥一拍他後腦勺:“那說的是綠林匪患, 強盜來的。”
小六子哦哦兩聲, 又低頭悶悶道:“不曉得還能跟著王爺多久?右陣的後三隊今早就分路去了。”
“自是有別的任務。”大張哥咂咂嘴, “王爺的金翼五衛乃五人為伍,五伍為隊。最初隻有五隊是為衛, 這就是金翼五衛了。後來漸漸擴編,左右八隊為陣, 中軍四隊,這就是滿編時的二十隊。”
小六子板著指頭算了一陣:“兩千五百人?”
“現下當然沒那麽多。”大張哥嗯了一聲有些低落,“逵漠一戰, 達怛傷了筋骨, 咱們也損失不少弟兄。”這就呸了一聲道, “還不是朝中不給運糧,各路將帥也不齊心各自為戰——罷了,都是舊事。”
小六子不由盯著遠處雪丘,其上那玄色披風的人迎風而立, 持槍北望。
“三年前金翼五衛撤過。”大張哥也看了那邊一眼,“親衛名頭下也不過是私軍。先皇與王爺情意深重,自然不會疑心他。但王爺謹慎慣了,回京後就主動上表讓大家夥兒散了。”
小六子聽得迷糊:“王爺不要咱們了?”
“傻小子!”大張哥笑罵著踢他一腳,“王爺是救咱們呢。”
小六子更迷糊了:“反正我是不懂,總之王爺是為咱們好?”見大張哥點了頭才道,“那就行,大張哥你接著說。”
大張哥掃過尚在的幾隊道:“先前說軍中各司其職。你瞧那四個軍帽上飄玄瓔的,就是中陣四隊。他們是定例跟著王爺行走。”
“就是王爺去哪兒,他們也去哪兒?”小六子咂咂嘴很是羨慕,“我要怎麽才能去?”
“在哪兒不一樣?橫豎都是王爺的兵!”大張哥嘿了一聲,“再說咱們右陣是主戰力,八隊有時分兵有時合軍,總之聽王爺安排。左陣麻煩些,各有分工。比如,你這幾天應該沒再見過朵頤左一到三隊吧?”
小六子眨眼一想,不由呀了一聲:“還真是!”
“因為他們是負責訓令。”大張哥點著手指搖頭晃腦,“一隊偵查,二隊傳令,三隊則是負責軍中聯絡後方。所以他們都來去匆匆,一般見不著人。”
小六子聽得津津有味:“那,現在那個站在王爺身邊臉上有疤的,是管甚麽?”
大張哥也就看一眼:“是左陣六隊的,他們管設伏。他旁邊那個沒戴帽子的是七隊,管武器。”
“武器?”小六子眨眨眼看著自己手中刀。
大張哥也就接過來輕撫刀口:“這殺的人還少,沒卷也沒崩。”還給他又道,“他們跟負責打掃戰場的八隊有點兒不同。凡是能用的兵器,八隊再收來交給他們。”
“然後他們再分給我們?”小六子一想弓箭消耗最快也就連連點頭,“看來不能得罪他們。萬一不發給我,就慘了。”
大張哥哈哈大笑:“你小子倒也機靈。”便又歎氣無奈,“這也是逼不得已。之前的那任樞密直學士說咱們算是王爺親衛,輜重補給就不該從國庫出。王爺再英明體恤,也不能預計到一仗要打多少天,更不可能從戰場上變出武器來。這才有的左七隊。”
“難怪咱們從嶼城開拔走的時候,王爺甚麽都沒要。”小六子似懂非懂,“沒想到現在也還是這樣。”
大張哥滿腹心事,隻點了點頭應聲“嗯”。
“那個甚麽直學士真討厭。”小六子一撇嘴,“要是我在京裏,非揍他一頓不可!”
“是樞密直學士。就算你在京裏,也不一定能見著他。”
“那,就把他騙來西北!”小六子很是不滿一揮手。
“他還真來過,不過你晚了。”大張哥笑了一聲眨眨眼道,“之前和達怛簽約時他也來了。不過嘛,沒能回得去。”
小六子嘴大大張著:“不會是……”這就擠擠眼睛比劃個手勢。
“小子你心有點兒黑啊。”大張哥大笑著拍拍他腦袋,“達怛當時獻了三十匹好馬,他非逞能不坐車。按說是馴過的,結果他才上去就被馬尥蹶子甩下來,一蹄子正正踩在背心上。吐了三天血——”大張哥一攤手,口氣很是無辜,“戰亂著呢,哪兒有好藥好大夫?”
“他都不會騎馬的麽?”小六子笑了一聲又稀奇道,“那他當的甚麽樞密?”
“文臣治軍,沒法子。”大張哥壓低了嗓子道,“所以才老打不贏。好容易出了咱們王爺這個能打的,先是嘰嘰歪歪左右攔阻不給打,贏了他們又有一堆狗屁的聖人道理等著。甚麽‘鹹服仁德’,豈不知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小六子也學他小聲道:“所以咱們這次是來斬草除根的?”
大張哥摸著下巴嘿嘿直笑:“這次應該不會再有三道金牌召回京了。”
小六子眨眨眼:“那是甚麽?”
“本來上回可以踏平達怛王庭,奈何西南的藩蠻和狣南先後起兵,趁著朝中軍重西北連下九城。”大張哥擦著刀歎息,“這就有前兩道金牌召王爺回京。”
“那,還有一道呢?”
大張哥手上頓了頓,將刀還鞘:“一個月後,先皇病危。”
小六子啊了一聲閉上嘴,不敢再多話,索性也低頭學他擦刀。
大張哥看著刀鞘上有些褪色的紋樣,心道如今自家弟弟總領中樞,要還能鬧出個金牌召還,他這個“已死”的人說不得就要鬧一番了。
雪丘上左陣七隊的隊長報過目前的武器損毀與收獲,歐陽庭便令分配補給,著左二隊幫著傳遞。
見他們去了,中陣一隊的隊長才皺眉道:“王爺,屬下心中有疑。這幾日各隊遇到的不過遊勇,簡直不堪一擊,這有些奇怪。”
“而咱們中軍這邊,隻頭一日遇到一千兀桑部。”四隊隊長也有些憂心。
歐陽庭嗬地一笑:“聽來似乎是有些怪。”
“屬下倒覺得這不稀奇。”二隊隊長搖首道,“臨邊郡的部落,如兀桑、山貟等部,多喜於秋高馬肥時來擾。況且,今年達怛內部有亂。”
四隊的隊長皺著眉擺手:“話是如此,可咱們自東向西北迂回行進了快千裏,卻隻遇到十數隊達怛兵。最少的甚至才幾人,這就很不尋常。”
“雖說咱們更習慣數百至千的隊伍,但每次都得分而圍剿也有點兒悶。”三隊隊長拍他肩膀嬉笑,“輕鬆點兒拿下了,你倒不習慣?”
四隊隊長翻個白眼:“我和阿一都隻是疑心有詐。”
一隊的隊長微微頷首,表示自己確實這麽想。
歐陽庭並不表態,單看眼大老黃道:“黃寶,你怎麽說?”
大老黃仔細回憶後道:“這幾日隻好算是零星廝殺,達怛也真的戰意不足。按例他們秋季沒有南下,冬日再來襲擾的可能性較低。”
“要不怎麽說他們內亂呢。”三隊的隊長一派樂天,“這回說不定能直搗王庭金帳!”
大老黃跟在歐陽庭身邊,見他正盯著地圖上幾處就輕聲道:“王爺在看王庭?”
歐陽庭嗯了一聲,指著其中一處道:“這是三年前達怛王庭所在。靠近喀湖,喀羅諾麗湖。達怛語中,天神的眼淚。”手指又劃到另一邊,“咱們如今在此。”
一隊隊長搖頭道:“他們不見得還會留在那裏。”
“王庭金帳也不過是大帳篷。”四隊隊長接口道,“隨拆隨走,隨停隨搭。居無定所,牧馬逐草。”
歐陽庭卻道:“大汗即是首領,住的自也與旁人不同。”
大黃老福臨心至道:“所以他的輜重,並不容易隱瞞。”
歐陽庭微微頷首:“可惜左陣一隊中勘察這一帶的還沒回話。”
“遇險遇襲?”三隊隊長握住腰刀。
“不會。”二隊隊長搖首道,“若是打草驚蛇,這幾日草原上不會仍舊太平。”
四隊隊長卻道:“也許風雪阻隔,傳訊不易。”
“也可能,穿不出訊。”歐陽庭微微眯眼,“本王離京,金翼五衛重聚,也不是今天的事兒。”
“說到這個,王爺……”一隊隊長擔憂抱拳,“王爺傷處如何了?這幾日都是急行軍,為求機動隱蔽,一直不曾好好休息。”
歐陽庭含笑搖首:“無妨。”
大老黃想到這幾日王爺雖有斬殺敵兵,但也確實沒有機會大開大合地廝殺掠陣,很難判定王爺到底好了沒有。是以進言道:“王爺還請保重。左不過就幾日的事,也無需著急。”
“兵貴神速。”歐陽庭拍拍他肩膀,“要的就是打達怛一個措手不及。”
“雖則軍令如山,屬下不該多問。但有些許事心中不明,還請王爺告知安心。”一隊隊長沉聲抱拳道,“王爺是否還有甚麽消息?”
歐陽庭莞爾一笑:“不愧是阿一你,竟看出來了。”
三隊隊長抓抓頭悄聲道:“阿一看出甚麽了?”
四隊隊長白他一眼:“你沒發現這次行軍,王爺胸有成竹?”
“咱們王爺哪次不是胸有成竹?”
二隊隊長歎口氣,拉住氣得要揍人的四隊隊長:“阿四,老三傻你又不是第一知道。”
大老黃身為朵頤右陣一隊,自也想明白了這其中關節:“王爺派出左一,並非探路,乃是有的放矢。”
三隊隊長哦了一聲:“王爺早就想好怎麽打了?”
一隊隊搖頭道:“老三你沒發現這次行軍比之三年前,有些不同麽?”
“那又怎樣?反正跟著王爺,王爺叫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其餘幾個隊長見他這不知道得意甚麽的樣子,也就懶得再和他廢話,隻轉頭看著歐陽庭。
“你們忘了,達怛的王子還有一個在丹京城麽?”歐陽庭自也笑了,點著那地圖上的湖道,“達怛王庭每年都會在此停留一月餘,冬日有祭。而具體位置,嗬。”
“那個厄魯台要是撒謊呢?”三隊隊長好奇道。
“那咱們王爺也不會被騙。”一隊隊長很是冷靜,“況且,他人在京城,就是最大的人質。”
大老黃卻想到一事:“王爺,莫非你打算幫他?”
歐陽庭搖搖頭,再點一點頭。
三隊隊長奇道:“王爺何意?”
歐陽庭朗笑一聲:“飲馬碦湖後,你就曉得了。”
他眼目遠眺,仿佛那裏正有數萬他們一直追尋的達怛騎兵。
祭天聖禮,諸部相聚;老王垂垂,新汗不立;各部躁動,心思迥異;此等良機,若再錯過,也枉稱用兵如神的賢靖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掌中劍,手中搶,駿馬馳。但凡身後帥旗迎風一日,不搗黃龍誓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