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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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劍指王庭

    月隱黑雲, 枯樹流沙均不見。莽莽雪原,踏斷落淩。嗚呀怪梟,旋羽暗河。凝冰非淺,寒氣凍鞘。冷風如刀, 吹麵如割。

    一隊二十五騎兵呼嘯而來, 駐足河邊不由踟躕。

    一個跳下馬來打量冰麵啞聲道:“頭兒,要不歇會兒?”

    “歇個鳥!軍令今早拂曉前趕到嶼城, 你不要腦袋啦?!”

    “可頭兒,咱們已經行了一天一夜。人熬得住, 馬也不行了。”

    那頭兒看看自己這隊其他人, 雖沒說話, 但眼裏也帶著幾分懇求之意。他便又仰頭看看幾顆隱隱綽綽的星子,啐了一口才道:“也罷!總不過還一個時辰的路。”

    餘者聞言莫不呼口氣, 紛紛下馬,砸開冰麵取水飲馬。不敢埋鍋造飯, 但就著雪水吃點兒幹糧也覺得心裏鬆快不少。

    隊中最小那兵嚼著幹糧口裏含含糊糊道:“頭兒,到底甚麽事兒這般急?”

    那頭兒撫著馬背嘿嘿一笑:“好事!”

    “可咱們走時沒跟副將請令,算逃兵就慘了。”那小兵眨眨眼。

    “呸!沒勁兒的破爛玩意兒!連操練都省了的地方留著幹嘛?!”小兵身邊一人咬口硬邦邦的幹料, 呸了一聲, “眼睜睜見天看達怛耀武揚威, 老子咽不下這口鳥氣!”

    “行啦老張。”那頭兒一咧嘴,“小六子怕啦?要怕就回去,我不怪你。”

    “別看不起我嘞!”那小兵不滿地擦擦嘴,“再說頭兒當年把我從死人堆裏扒拉出來, 這條命就是賣給頭兒的了!”

    那頭兒卻正色道:“胡說!你這條命啊,是賣給金翼五衛的!”

    “金翼五衛?”那小兵一愣,悄悄捅了捅身邊先前說話那老張,“大張哥,真是那個,那個金翼五衛?”

    “這天下還有幾個金翼五衛?”大張哥給了他腦袋上一下,轉頭又翻白眼,“大老黃,早跟你說別帶小六子這蠢東西。”

    大老黃也翻個白眼:“不帶他?那咱們就差一個。”

    “差就差,總不能王爺還宰了你!”大張哥說完就笑。

    “三年不見王爺,一見麵告訴他咱們朵頤右陣一隊人不齊?!”大老黃作勢要踢他。

    大張哥向右一閃:“我要告訴王爺你私刑打人!叫他罰你三十鞭子!”

    大老黃聞言又氣又笑,這就上去再踢他一腳:“滾你娘!你倒是想!”

    一眾人這就都哈哈大笑起來。

    大張哥笑完了衝小六子道:“你小子沒趕上好時候。咱們金翼五衛可不是一般人,算來是賢靖王爺的親衛出身,但一直隨王爺南征北戰,建功無數!遠的不提也罷,單說三年前的逵漠之戰你總該知道。”

    “曉得曉得!”小六子忙不迭點頭,“殺了狗達怛的大汗!”

    “那也是咱們金翼五衛的功勞!”大張哥一臉懷念地看著北天星辰,“那天也是這麽個墨墨黑的晚上,那狗大汗還在帳子裏睡著。咱們王爺親率中陣二三隊的五十勇士一路殺到金帳前,一槍一劍斬殺——”

    “一槍一劍?”小六子張張嘴。

    “咱們王爺上馬提槍,下馬用劍,你可別記錯了。”大張哥咂咂嘴,“那叫一個雄發英甚麽——”

    “雄姿英發!”大老黃翻個白眼,“不會說別說。”

    “我就是個粗人,怎麽著吧?!”大老張哈的一笑。

    小六子急急道:“後來呢?”

    “後來呐——”

    “後來就散啦!”大老黃翻個白眼,“行了!都起來上馬!”

    小六子正聽得入迷,聞言甚是遺憾:“頭兒,再說說唄。”

    “說個屁!”大老黃踢他一腳才道,“等你見了王爺,比說一萬句都有用!”

    大張哥早翻身上馬大笑道:“叫你不早說是王爺!”

    “能讓我把哥兒幾個都叫齊的,除了王爺還有誰!”大老黃一騎當先,振臂揮鞭大喊道,“弟兄們,金翼不振,淩霄不衝;金翼鳴鳳,五衛翔天!”

    小六子雖然聽不明白,卻鼓動精神隨這二十幾人一起呼喝。哪怕灌了滿滿一嗓子北風,也覺得心裏熱乎乎的。

    一路趕到嶼城外,不過剛交寅時。

    小六子遠遠望見黑壓壓的城牆下隻一人一馬立在城門外約三十丈處,一襲玄色戰袍幾與夜色相融,卻又猛地跟他身後帥旗一般迎風獵獵。待再近些,借著雪光看清他身前有一杆丈許寶槍直直插在馬前地上,通體烏黑發亮,隱現金芒。

    大老黃自見那人身影就不停抖,待看清帥旗已是紅了眼眶。深吸口氣策馬近前,一勒馬韁滾來抱拳跪地:“朵頤右陣一隊報——”

    小六子見眾人都下馬,也就跟著跪了。剛想抬頭偷看,就被大張哥按住後腦勺。

    馬上那人朗笑道:“黃寶,本王左手與右手打賭,第一個來報的必定是你們朵頤右一隊。”

    “幸不辱命!”大老黃拚命忍著眼淚大聲答了。

    “你那副隊張源仁怎的不見?”

    小六子驚訝地見大張哥上前一步出列行個軍禮:“王爺叫,我大張又怎會不在?!”

    馬上那人便又笑了:“你右肩上的傷可還疼?”

    “王爺還記得?”大張哥狠狠一擦眼睛,“當年是王爺親自幫屬下拔的箭,又怎敢不好!”

    馬上那人大笑道:“我可不是幫你,隻因那箭也射中了我胳膊。”

    眾人齊齊爆出一陣笑來。

    小六子見他竟接著一一數出這隊其餘人名諱,甚至都能再講出幾句舊事,這就羨慕得不行。轉念一想又沮喪,恐怕這人還不知道多了自己這號新丁。

    馬上那人打量過一圈,揚聲道:“小六子何在?”

    小六子一怔,難以置信地上前道:“我,這兒!”

    “甚麽我,說屬下。”大老黃悄聲提點他。

    馬上那人擺手道:“無妨,小六子是今年新進,規矩慢慢教就是。本王信得過黃寶你的眼光。”

    “是!”大老黃一臉激動。

    那人又道:“小六子,你上前來。”

    小六子惴惴不安走到他馬前三步處停下又要跪,那人道:“且慢。頭回見,你且抬頭。讓本王看看你,也讓你看看本王。”

    小六子這就心如擂鼓,忙不迭抬頭望去。隻見那人眉目冷峻,挺鼻薄唇。穩穩騎在馬上不苟言笑,披風下玄甲戰袍,端的氣派。小六子說不出別的詞兒來,隻曉得自個兒看得移不開眼。

    那人倒也不惱他直勾勾盯著自己,隻微微一彎唇角道:“看清楚了?你以後就是本王金翼五衛的親兵了。”

    小六子隻覺得這一笑叫他腿軟,噗通一聲跪下道:“是!”

    “黃寶說你是他從晏城外撿來的,可有此事?”

    “有!”

    “怕不怕死?”

    小六子一怔,隨即一咬牙大聲道:“怕!”

    那人哦了一聲,頗有些玩味。

    “殺千刀的狗達怛追著我們一群普通老百姓到了晏城外,那城官兒不肯開門,眼睜睜看著我們一個一個被殺!爹,娘,姐姐……就是小六子自個兒也差點兒死了。”小六子擦擦眼睛,仰頭大聲道,“所以小六子怕死!但也怕死時不能替全家報仇,不能殺盡那些達怛賊蠻!”

    那人微微頷首:“既是家恨,也是國仇。”這就肅聲道,“這等慘劇本王實不願再見演於別家,演於我鳳朝大好河山之內!”說著他回身一指嶼城,“這後麵,便是千千萬萬家!吾等金翼五衛,便與鳳朝萬千將士相同,隻為守護這一方安寧!你,可願往?”

    小六子不知胸膛內激蕩回響的那叫甚麽,但這翻湧澎湃令他無法不大聲喊出:“願,我願!”

    “好!”那人莞爾一笑,等他情緒平複了方道,“小六子,你可還記得自己姓名?”

    “仿佛是……誒呦,記不住了。”小六子抓抓頭很是赧顏。

    卻不想馬上那人瞬間露出一抹哀色,隨即柔聲道:“既如此,你可願隨我姓?”

    小六子一愣,大老黃顧不得規矩急急低聲道:“快應下!這可是大好事小六子!”

    “王爺親口說了,你還猶豫啥?”大張哥一臉急切,那樣子恨不能是自己,又仿佛小六子敢不答應他立時就提刀來砍了。

    “真的?”小六子眨眨眼,“你,你別哄我。”

    那人這就下馬行到他身前,上下打量他一番溫言道:“金翼五衛皆是本王出生入死的同袍,何必騙你。”

    小六子近看越發覺得他好看,這就忙不迭點頭:“好!”

    “那你自今日起便隨我姓歐。”那人頷首笑道,“我看你那‘六’字也甚好。三頭六臂是悍將,過五關斬六將是猛將,三十六計是智將。小六子,說不得將來你還是個福將!”

    小六子愣愣道:“我,我有名字了?”

    “歐小六!”大老黃哈的一笑,“小福將!”

    一群大老粗這就起來圍著他拍肩搭背鬧了一陣,小六子不知怎的就想哭,又急急忍了。轉頭往人群外望去,那王爺雖回了馬上,但眼中含笑,也在看他。

    小六子正想謝,又見西南一隊約二十人正飛騎而來。當頭那個一見這裏,激動得哇哇怪叫著滾下馬:“王爺,王爺——朵頤左陣六隊來啦!”卻又瞪眼,“呸你個老黃毛!又抄近路了吧?!”

    大老黃嘿了一聲:“羨慕哥聰明啊?”

    那人氣得要過去打他,就見王爺一擺手:“好了鄭曲,你還是這個毛躁性子。”

    那人便又哭又笑跑過去拉他:“還以為王爺不要我們啦!”

    “也好二十六的人了,這像甚麽樣子。”那王爺無奈。

    小六子偷眼看著,那王爺口裏雖是責備,卻也由著他拉了自己披風抹淚。這就忍不住偷偷問大張哥:“王爺到底是誰?”

    大張哥一拍他腦袋:“天底下有幾個能帶兵的王爺?況且他不是告訴你了他姓歐?”

    小六子張張嘴:“不對啊,他是那個攝政王?!”這就嚇得退了一步,“可,可不是說他身高八尺膀闊腰圓,全身黑得像被雷劈火燒過似得,還有四隻眼睛六條手臂,口中吐蛇撒灰成兵甚麽的……”

    “哪裏來的混球?!”那鄭曲轉頭罵道,“敢說咱家王爺壞話,揍不死你!”

    小六子嚇得一縮,賢靖王笑著拉住他:“以訛傳訛的事兒總免不得,咱們又不管天下人嘴裏說甚麽。”

    鄭曲哼了一聲才道:“王爺!這回可別半途而廢!那些賊子殺幹淨才好!”

    賢靖王卻掃眼他身後的隊伍:“二十一。”

    鄭曲麵色一痛,倒頭跪下:“屬下無能。”

    “不是你的錯。”賢靖王扶他起身,“還能保住這些,當賞。”

    鄭曲嘴唇發顫,最終隻擠出幾個字來:“謝王爺!”

    “先歸隊吧。”賢靖王隻再拍了拍他肩膀。

    眾人列隊,小六子也依依不舍隨著大老黃到了位置,上馬靜候。

    陸續有騎隊打不同方向馳來,而那賢靖王都熟稔地喊出來者姓名番隊。直到拂曉晨光乍現,金翼五衛右左陣各八隊、中陣四隊,共二十隊都依時到齊。小六子也看清了那王爺腰間果有佩劍,馬前那杆槍也打聽出竟是玄鐵所鑄。他有些驚詫地看著賢靖王並不算魁偉的身形,有些疑惑,又忙地否定。

    賢靖王掃過各隊,每隊本該二十五人。如今最齊整的乃黃寶的朵頤右一隊,最少的朔方中三隊僅剩七人。看著參差不齊的隊伍,他心中一痛。但再看將士眼中灼灼亮光,這就心內大安。

    打馬上前兩步,伸手拔槍而起。槍尖銳利無比,槍端一朵五瓣梅花竟也閃著寒光。賢靖王伸手一撫道:“這槍,乃先皇賞賜。形仿冠軍侯一柄梅花槍,意在鼓舞本王如驃騎將軍般馬踏王庭,弑殺北戎,蕩平北疆!先帝已去,而本王也三十有三,但北疆仍舊不寧!”

    “達怛生性凶殘,刻薄無義!毀我良田殺我良民,婦孺老弱都不放過,一味屠戮劫掠與野獸無異!也曾被我鳳朝天軍多次打敗,上表求和。吾皇天恩浩蕩,素以仁義寬待。他們卻趁苟延殘喘,來年再至!如此反複無常、言而無信之輩,實令人不齒!便是今秋來使,也敢暗中行刺吾皇!幸得皇上天人之尊不曾有傷,但達怛此舉無異挑釁我朝、挑釁我軍!”賢靖王打馬緩步行到陣前厲聲道,“想我金翼五衛草創之初,便以定北平亂為念。曆經大小百戰,建功無數。縱有晦暗暫潛,也不過一時烏雲耳!今日我歐陽庭便問一句,金翼五衛的好兒郎可在?!”

    這千餘人的隊伍齊聲嘶吼:“在!在!在!——”

    賢靖王又喝道:“兒郎們膽氣可在?!”

    “在!在!在!——”

    “達怛王庭就在千裏外碦湖畔!”賢靖王手托銀槍望北一指,迎光被風而立,眼中閃閃發亮,

    作者有話要說:  “兒郎們可敢隨我殺入王庭,滅盡那不義不仁的胡虜?!”

    “殺!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