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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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風萍浪跡

    活命之恩何以報。

    結草銜環?對方將來是蒼族領袖, 身邊多的是能者壯士, 並不需要能力有限的他畫蛇添足。

    以身相許?對方已有婚約,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個雌性更兼溫和嫻靜,體貼大方,哪裏有他插足的餘地, 所以無需自作多情。

    對方救他也許隻是一時興起、舉手之勞,但自己卻不得不承下這個情。因此無論心裏把這情分看得有多重,養好傷就該盡快離開, 安分守己的在對方生命力做好一個過客的半分。更何況, 身負血海深仇的自己, 並沒有享受這旖旎閑暇的資格。

    所以, 那個雄性再好,再出色,再特別,也不會是自己的。

    就算察覺他那婚約者有詭異之處, 也不能說出來免得讓人懷疑自己是在挑撥;就算這裏再令自己覺得賓至如歸,也不可久留, 終究不是自己的部族自己的家。

    與其繼續待著讓搖曳的心思更加不受控製,不如先瀟灑離場。更何況, 追在身後的仇敵不死不休,總不好引到這裏,反害了救命恩人一族。

    可惜鷹族的仇敵來得太快,更沒想到自己的懷疑成了真。但那個雌性被揭穿時來一手自殺謝罪算甚麽,這是對自己沒信心, 還是對自己的婚約者沒信心?

    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不過想出來問題的答案又怎樣?自己難道沒有任何立場置喙,就如就算想吃醋,都沒那個資格。

    鳳梧杵著頭坐在榻上,看著眼前垂下的帳子拉了拉杯子,還是覺得有點兒冷。或許這就是那個法陣的後果,但是……隻要能再見到師尊,這些都無關緊要了。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微微曲起,拂過身側空著的地方。不經意間又想起上輩子曾很多次想鼓起勇氣去抓師尊的袍角——真感謝這輩子自己做了,畢竟那真的值得——雖說離象宗的長老穿的袍子都是一個樣,但鳳梧就是覺得師尊的不同。

    那些紋路,就和師尊一樣,永遠纏繞著不散的淩冽寒氣。就像白天的師尊,是人前的師尊,是沉穩可敬的師尊,亦是仗劍除妖的師尊。

    龍泉太阿波濤興,蟠縈章月不驚。玉帶博冠禦風起,臨淵執劍山河定。

    那位法力高深的正陽長老,並不會有很多人知道其實可以靠近他的。湊近些,伸出手,抓住了,就會發現指尖的觸感其實很細膩。

    袍子,是的,袍子細膩,袍子的主人也一樣。

    將一切的體貼與善意謹慎地收藏著,隻會對自己所接納的對象展現。所以可以期待其實師尊對自己很不同麽?因為在那些奇怪的世界裏,麵對已經是陌生人的自己……的一部分,才會不自覺地縱容著,甚至是保護著麽?

    就像上輩子,直到最後,還是將那個不成器的徒弟護在身後。

    也許有一天會對師尊全盤托出,也許永無這一日。畢竟付出如此大的代價,不是將自己與師尊的距離拉得更遠,隻是有些真話聽起來太假,而有些感情現在也不適合說出口。

    鳳梧深吸口氣,將手攢成拳緊緊握了握再鬆開。

    一直安靜待在一邊的周鹿溪咳嗽一聲,遞過個杯子來:“暈了兩天,醒過來就先別忙著想複雜的事。”

    “師尊……”

    “你師尊大人之前一直在。剛剛走你就醒了。”周鹿溪衝他眨眼睛。

    鳳梧一抿唇,猛地想到之前師尊肯定又是一直守著替他醫治,那他豈不是一直沒休息?

    “別擔心,小主子。”周鹿溪看他臉色就猜到他擔心甚麽,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地聳聳肩,“以你師尊的修為,能有甚麽事?”

    阿虎大大打個嗬欠:“不過你一睡兩天半,也是本事。”這就在地板上盤個圈兒甩著尾巴歎氣,“哪裏的客棧都一樣,硬邦邦的木頭地。”

    “我沒事。”鳳梧心不在焉接過喝口水,“這是哪兒?”

    “房熙鎮。”周鹿溪看著窗外楊絮紛紛,“氐昊山往西最近的鎮子。”

    “嗯……對,那個單骰呢?”鳳梧抬眼打量四周。

    “走了。”周鹿溪懶洋洋應了兩個字。

    “走了?”鳳梧皺眉,“他自己走的?”

    “不然呢。”阿虎嘁了一聲,“那種奇奇怪怪的家夥還留著過年麽?”

    鳳梧翻個白眼:“我是說,他一直對師尊有企圖!怎麽可能說走就走了?!”

    周鹿溪忍著笑答了:“我說小主子啊,你要不信就自己用神識搜一搜,看他在不在附近唄。”

    鳳梧聽他如此說,便也信了七成:“是師尊趕他走的?”

    “……你自己問問不就得了?”周鹿溪笑眯眯地看過來,“你瞧瞧你那師尊,除了搭理你,可搭理過我們?”

    鳳梧猛地咳嗽起來,把杯子放下了。

    周鹿溪隔了一片刻才壓低聲音:“小主子啊,你也來了一些時日。新鮮勁兒要是過了,咱們回去唄?”

    鳳梧隻嗬了一聲並不答話,周鹿溪聳聳肩道:“咱們不像人,滿肚子壞水。我也不講虛的,小主子請別見怪。我看這人間真的不適合我們妖族。”

    “可不是?這兒哪兒有妖界暢快!”阿虎跟著幫腔。

    鳳梧垂下頭來盯著樸素寡淡的被麵眯起眼睛道:“父皇……還好麽?”

    周鹿溪一看有戲,立刻搖頭道:“別的不提也罷,就是思念小主子啊,牽腸掛肚的。吃不下也睡不著,一天八遍的問我——”

    “有麽?”阿虎疑惑地抬頭看看他,“我怎麽從沒見著?”這就猛地瞪圓眼睛跳起撲來,“好你個鹿呦呦啊!說,你是不是背著我跟大人聯絡?!”

    周鹿溪無奈,接住阿虎安撫地摸了摸:“乖乖乖。”

    所以其實是假的吧。鳳梧哼了一聲:“我父皇事那麽多,兒子也不少,何必在意我這個最不聽話的。”說完不等周鹿溪講,就又懨懨地擺手道,“你回去吧,別跟著我們了。”

    周鹿溪壓下一句話,麵上十分謙恭:“小主子,恕難從命。”

    鳳梧冷笑一聲:“口口聲聲叫著我‘小主子’,也不過如此。”

    “小主子安好,我這小妖才算能留下半條命。”周鹿溪也沒惱,隻笑了笑說聲“小主子歇著吧”,竟就躍窗去了。

    阿虎誒了一聲,看著微微搖晃的窗欞不由眨眼。

    鳳梧捏著杯子輕聲道:“阿虎,你也聽令於我父皇監視我麽?”

    阿虎打個哆嗦:“怎,怎麽可能!”說著又小聲道,“隻是,隻是小主子來了之後,妖皇大人傳了些話來而已……”

    “想來也是。能被道士抓住當戰寵,你也夠笨的。”鳳梧嗬了一聲,“父皇怎麽可能把要緊的事派給你呢。”

    那也得看遇上的是哪個道士好麽?!阿虎氣得翻白眼,最後還是歎口氣趴下了。笨麽?也沒說錯。心裏再如何酸溜溜的也得承認,妖皇大人怎麽可能看得上它這樣一個小妖怪呢。

    卻說周鹿溪跳出窗去,既沒有回妖界,也沒有回自己房間。他匿息隱去身形,飛身出得客棧一路向東,直行出房熙鎮外。果然遠遠見河邊楊樹下立著兩個道士。他自然不敢挨得太近,索性就躍上身邊這棵樹,放出神識悄悄去聽。

    “……如何?”楊樹下的離象宗長老袍服被風卷起一角。

    “三師弟,此事尚有頗多可疑之處。”歐陽庭立在對方身前,左手背於身後。

    “師兄所言甚是,但空穴來說,未必無因。”

    “萬法宗有甚麽證據趕來興師問罪?”

    那道人長歎口氣:“單骰的魂燈已滅。”

    歐陽庭沉默不語。

    那道人緩緩道:“萬法宗早前將單骰逐出師門,但並未下殺手清理門戶,可見還是念著些許舊情。況且……”

    “況且這世間以訛傳訛的事甚多。”

    見歐陽庭接過口去,那道人緩和了腔調:“確實如此,萬法宗此番問罪,也事出有因。”

    歐陽庭再度無語。雖說斷絕了師徒關係,但就單骰那日的還穿著弟子袍服等諸多表現來看,心裏多半也是惦記著有朝一日能重歸萬法宗門下。而他們在氐昊山上也確實遇見了單骰,進而交手。如今這一個大活人的魂燈滅了,還真是有些說不清楚。

    不過歐陽庭心裏更在意的是,這個單骰確實與剛結束的末日世界裏那個石頭相貌神似,甚至他那功法……隻是個性差別太大。不過這個修仙世界裏發生的一切卻總讓歐陽庭有種怪異的感覺,仿佛這裏曾經過的事,正與他先前穿越過的那些世界,不,是與那些世界裏的某些人,開始形成某種暫時無法完全了解的因果聯係。

    “師兄?”

    歐陽庭抬頭看著對麵的道人輕道:“徐肅說了甚麽。”

    那道人一哂:“那小弟子貌似忠厚,看來果然如此。”說著卻又挑眉笑了,“不過師兄一來就找到挑撥的根源,果然不凡。”

    歐陽庭皮笑肉不笑看他一眼:“正清師弟不愧是門中管事。”無論原主也好他自己也罷,確實不愛管、也不會管宗門事務,但不代表歐陽庭現在就心安理得地給宗門抹黑。

    鬼知道他還會在這個世界裏遇到誰,鬼知道他還得在這個世界裏待多久!

    “師兄謬讚了。”那正清長老眯眼一笑,“我自是信賴師兄不會與一個晚輩計較。而萬法宗也確實沒有甚麽有利的證據,他們那個已不算弟子的弟子是死在你手上。”

    “正清師弟。”歐陽庭聞言一頓,“他們找正微師兄麻煩了?”

    正清長老展眉傲然一笑道:“一封書信罷了,我離象宗還不至於怕他!”

    歐陽庭再問幾句,方理清這事。

    原來是萬法宗單骰的師父發覺自己這個弟子有可能掛了,正巧回了雲清觀稟報的徐肅提過見到了單骰,這麽一來二去自然作為最後一個見到單骰的自己是有殺人嫌棄。

    誰不曉得離象宗的長老正陽最是嫉惡如仇,對一切邪魔外道恨不能挫骨揚灰。

    原主啊原主,你說你好好在山上練劍等著飛升就是,幹嘛落下這種有虧修行的虛名呢。就算你是劍修也不能當真以殺證道啊。

    歐陽庭頭疼地想揉額角,卻還是得繃著臉皮維持原主高貴冷豔,啊呸,是高冷的形象。

    正清長老饒有興致瞄著他的臉色,突然自袖中取出一個金色的乾坤袋來:“房熙鎮的事兒了了,師兄不會怪我多管閑事吧?”

    歐陽庭這才想起自己原本來這鎮上一方麵是因為鳳梧出事後這裏最近,另一方麵也是此地乃他們下一站要造訪之處。他並沒立刻伸手去接:“師弟何意?”

    “來尋師兄時,恰恰遇見千機門的長老平鉞。”正清長老將那袋子硬塞過來,“隨意聊了幾句很是投機,他就給了這個。”

    歐陽庭垂目看著那袋子:“用甚麽換的。”

    正清長老挑眉道:“師兄也曉得,正霄平日裏最喜歡擺弄些小玩意兒,我不過拿了個他作廢的東西出來罷了。”

    歐陽庭無語地看他一眼:“交給掌門更佳。”

    正清長老卻笑著搖首道:“可別。正玄師弟叮囑我,此物交由師兄最妥當。”

    歐陽庭心裏一跳:“正玄師弟當真如此說?”

    正清真老這就正色道:“不然有甚麽事,是值得我這個內門執事長老親自來一趟的呢?”說完他又懷疑地看了一眼歐陽庭道,“師兄不會真以為我是來興師問罪的吧?”

    歐陽庭看他一陣,突然彎起嘴角笑了:“自然不會。”

    “那就好。”正清長老似乎鬆了口氣,麵上也自舒心一笑,“你也曉得正玄輕易不開口,張嘴就是大事。如今我話帶到,東西也給了你,這便回山了。”

    正清長老言轉身要禦劍而起卻又停下,回頭低聲道:“師兄寬心,命劫一事,正玄說似有轉機,你也別放在心上。”

    歐陽庭猛地抬眼,卻見他已騰空去了。這就抿唇皺眉,片刻後轉頭望向身後某處揚聲道:“出來。”

    趴在楊樹上的周鹿溪大吃一驚,尋思著自己莫非真被發現了?左思右想一咬牙,正待老實跳下去時,卻聽一人朗笑道:“離象宗正陽長老,果然名不虛傳——”

    作者有話要說:  接著是搞事情還是神展開呢?【摸下巴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