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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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不塞不流

    紅袍錦帔, 珠冠瓔珞, 玉帶鳳屧, 望來倒是雍容華貴。眉轉目盼,唇啟言笑,活脫脫俊美到張狂逼人。毫不掩飾渾身衝天的妖氣, 那肆意放達之態,滿身驕矜之氣——

    不是甚麽好詞兒,不是甚麽好人。等等, 或許連人都不是(此處無罵人之意)。

    歐陽庭麵無表情看著這個憑空出現的家夥並不十分驚訝, 隻因為他長得實在……太眼熟了好麽?!

    放大版的鳳梧有沒有?就那鼻子眼睛, 甚至連下嘴唇比上嘴唇略略豐腴一些都是一毛一樣啊喂!不, 再等等,這種微妙的熟悉感讓歐陽庭確定除了這個原因之外,他應該還在哪裏見過眼前這個家夥。不過顯然不會是目前所在的修仙世界,應該是過去的某處

    那人徐徐而來, 話裏充滿玩味:“怎麽,正陽長老莫非不認得孤了?”

    歐陽庭覺得穿越過那麽多世界最大的收獲就是將處變不驚技能點至滿級, 至少這個家夥不懷好意得太過明顯,卻絲毫殺氣也無。暗自警惕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歐陽庭拉平了腔調:“確實不認得。”

    “是孤的不是,竟然忘了你不記得。”那人嘖了一聲,自大紅的袍袖中伸出手來隻一點,頓時一陣奪目的五色光閃過。

    歐陽庭腦中如被萬千針紮了一般,疼得不由合眼抿唇, 才將險些出口的痛呼咽了回去。扶額運轉法力抵抗之際,識海中卻漸漸浮現出一段本該有卻被抹去的記憶。

    一輛黑色的蘭博基尼離開人來人往的片場一路飛馳向東,轉下路的左側有一處私人診所。熟練地和光頭醫生durand打過招呼,窗外有棵高大梧桐樹的隔壁房間裏,有位正等待著給他做心理治療的醫師。

    “原來是你。”歐陽庭放下手來,忍了那句差點兒脫口而出的“被天雷劈好玩兒麽”。

    那人早罷了手,正把玩腰間玉佩,聞言勾起嘴角笑言:“現下記起來了?”

    歐陽庭嗬地一笑:“難怪鳳董極少在人前露麵,原來是在妖界找了份兒新工作。”

    “我說星君呐,你當人倒是比你在天上時有趣多了。”那人大笑擺手,“誒呦,這句你忘了吧,時候不到。”

    歐陽庭定定神看他:“妖皇大人不惜屈尊來此,想必不是為了告訴我一句該忘記的話。”

    “對孤的幼子好點兒,最好是離他遠點兒。”妖皇挑眉直視他,“要是這回你還敢害了他,孤會叫你當真魂·飛·魄·散!”

    總覺得大妖怪前一句話自相矛盾的歐陽庭沒有說出來,因為對方說話時眼眶中竟似燒灼般發紅。那妖異的雙瞳緊緊盯著自己,仿佛自己不答應下一秒就要噴出火焰般。

    該死的修仙世界!而且講道理,一直以來好像是你兒子害我比較多吧!

    歐陽庭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在心中咒罵,運轉法力支撐全身站穩,麵上毫不退讓:“究竟是誰害了誰,還未可知。”

    妖皇袖內手指一曲猛地加力,口中輕蔑一笑:“便是你歸位了,也沒資格這般與孤說話!”

    歐陽庭隻覺得喉間一陣鐵鏽腥氣翻湧,手先於心拔出劍來。正陽劍嗡鳴一聲劃出一道金光,立時彈開了所有的壓迫與不適感。

    “哦?看來星君哪怕在人間,也善於謀劃藏匿。”妖皇目光閃爍,盯著那把正陽劍嗤笑道,“神兵離位,很稀罕是不是?”

    歐陽庭迅速調息平複下來,聞言也垂目看著掌中利刃。那寶劍微微晃動劍身,仿佛得意地在向主人邀功。歐陽庭彎了彎嘴角,撫過劍身。

    妖皇舉目望天,似乎思索著甚麽,片刻後方轉頭邁進一步:“或許星君也已覺察事有蹊蹺。”

    歐陽庭懶得糾正他那個稱呼:“那又如何?”

    “三世十方,三千大千世界,你以為自己在哪裏呢?”

    歐陽庭啞然,這還是在某個現代社會自己當著霸道總裁時對方對他說的話:“妖皇大人如此說,是想試探我究竟想起了多少?”

    妖皇似笑非笑眼角一勾:“所以這一次,可論道品禪否?”

    歐陽庭看著對方臉上的笑總覺得一陣惡寒襲來,不由退開兩步:“身在局中,何敢妄論。”

    妖皇眯了眯眼跟進一步:“這是個十分保守的說法。”

    “我個人並不太喜歡焦躁的冒進,特別是狀況不清的時候。”歐陽庭對這個喜怒不定的家夥實在沒甚麽好感,妖皇對他沒多少好感這很肯定,但似乎又不是要殺他,這就很奇怪了。最要命的是目前的自己顯然打不過他,凡人與一界之主相較,以卵擊石罷了。

    不可正麵與敵,隻好伺機而動。

    妖皇卻沒有立刻說話,隻是若有所思地再度看著他。頓時先前那股強大的妖力碾壓更甚,歐陽庭唯有咬牙支撐——同時再度把那個搞出這一係列難以想象事件的始作俑者罵個狗血淋頭。

    折磨他一陣的妖皇突地莞爾一笑散了力:“星君,你可知鳳凰終身隻有一個伴侶。”

    ……甚麽時候換到的動物世界頻道?

    “似乎是那樣。”歐陽庭表示原主對妖獸研究還是有那麽一些,但麵對性情如此變幻不定的妖皇大人,還是小心為上。誰曉得話題突然轉移到這裏又是個甚麽套路。

    “我妖族種屬萬千,忠貞也好放蕩也罷,左右不過天性使然。若非以人的觀念強求論定,豈不是自找麻煩?”妖皇眯起眼睛的瞬間伸手抓住歐陽庭的手腕,呼吸吹拂在他麵上。

    歐陽庭皺起眉來轉開臉:“所以?”

    “所以……心昺村、尾晟樓與萁煌寨,星君不必去了。”妖皇左手微動,一個甚麽就塞進了歐陽庭袖中。

    這三個地方,本是歐陽庭計劃要去查探之地:“能讓妖皇大人不惜親臨人界出手相助,看來真是不尋常之物。”

    妖皇皺眉不悅:“何必多問。”眼中一抹寒光閃過卻又露出笑來,柔聲細語對歐陽庭道,“交給他,如星君先前那般護法,懂?”

    歐陽庭倒也沒生氣,隻趁機收回自己的手來:“七魄不全尤生也,神乎其技。”

    妖皇聞言冷笑一聲:“那又如何?”

    不如何,再次感歎一下不科學的修仙界而已。歐陽庭很想聳聳肩無賴地說一句“不幹”,但也明白現在的自己打不過他:“好說。”

    妖皇哼了一聲:“我族自有秘法,爾等區區人類就算窺探也無用!”

    歐陽庭捏了捏袖子裏那物,果然又是個乾坤袋:“妖皇大人神機妙算。”

    “不必試探,孤早已言明,與和你不要臉的上峰絕非一路。”妖皇哼了一聲,旋身揚袖邁了一步卻又停下,“為何不告知你那蠢不可及的師弟實情?”

    “吾所言自然句句屬實。”

    妖皇回身凝眸看他:“何時最剛正不阿的星君也學會了虛與委蛇?”

    從連自己究竟是誰都不知道的那天開始。

    “單骰又沒死。”歐陽庭還劍入鞘,大膽猜測。

    “星君還是睿智得叫人生厭。”妖皇神色一時有些複雜,“若孤言那小道士當真是被我妖族重傷在先呢?”

    真要算的話,“在先”的應該是單骰想殺人取骨吧。再說技不如人活該被揍,至於他師父要也想不明白隻知一心一意與離象宗為敵,那就隻能證明他蠢。

    歐陽庭眯了眯眼:“與吾何幹?”

    妖皇嘖嘖兩聲:“看來星君當真是不記得了。”這就長袖一擺已縱身躍出,“孤沒殺他已是格外開恩。現將他扔去鬼界,生死有命——”

    這算是來給個交待?你和鳳梧真不愧是親父子,一樣的擅長搞破壞和無理取鬧。歐陽庭眉頭止不住地跳,掃了一眼某顆樹葉不停瑟瑟發抖的楊樹心中一哂,話說你這妖界大boss來都來了,幹嘛不把你那些嘍囉一路帶走?

    果然片刻後那樹上跳下麵色毫不尷尬的周鹿溪來:“誒嘿嘿,道長安好?”

    歐陽庭在心裏翻個白眼,周鹿溪搶道:“先前道長與吾皇言要事相商,小的自然在周圍戒備。”

    歐陽庭嗬了一聲也懶得戳穿他:“阿虎看著他?”

    周鹿溪自然明白這話裏的“他”是誰:“小主子早二刻前醒了。”

    歐陽庭歎了口氣便要回去,周鹿溪卻錯開一步攔了,端端正正彎腰打躬:“道長贖罪,單骰是小生打傷的。若任他一路跟隨,恐怕誤事。”

    趕走就好,幹嘛打傷?

    而且貌似不是簡單的打傷,魂燈都滅了啊喂!

    你們這些妖怪果然都是不講道理的麽?

    無視了腦中瘋狂的刷屏彈幕,歐陽庭微微頷首:“嗯。”

    周鹿溪卻愕然:“道長?”

    “怎麽?”

    周鹿溪麵上竟然難得地忸怩了一下:“道長不責備小生?”

    “哦,那你自裁吧。”歐陽庭斜了他一眼。

    周鹿溪一撇嘴:“剛才和我家妖皇大人可不是這麽說的……道長要不要這麽明目張膽的厚此薄彼啊?”

    因為我打不過他但是打得過你呀。歐陽庭嗬了一聲,從原主腦子裏翻出句話來:“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1”

    周鹿溪接過口去:“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凶。”卻又皺眉,“道長的意思是……”

    人言製天命而用之。所謂製之,順之,應之,其後用之。

    很簡單是不是?道理都懂,但要“用之”所需持定的,非獨強力,亦非獨心智。二者相輔,最終相成。隻若人力有限,不得其法又當如何?

    原主大概會說,能力不足,分明修行不夠,境界不足,唯有努力努力再努力。

    歐陽庭自覺很敬佩這種持之以恒的人物,但他自己卻不見得也非得如此。穿越至今走過那麽多世界,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一路失敗至今,若事事都算作自己負全責,隻怕早就不會繼續這個見鬼的遊戲了。單說如今這個時空,就連妖魔鬼怪都出來了,還有甚麽好怕的?真好有個天道在上,命之所歸,自然各付因果,何須庸人自擾。如此想來,原主起初斬殺妖魔殺孽不少,加上不能救下自己師父那事在他心裏可是個大大的心結,若不是他來替換了,恐怕就是心魔了吧。

    畢竟活一輩子,和多了幾輩子的差別,不可謂不大。

    歐陽庭這一番念頭也不知拐到哪裏去了,定定神見周鹿溪一臉茫然的樣子也就忍不住笑了,深覺先前那煩躁鬱悶之感散去不少。

    周鹿溪滿眼皆是驚詫,頓了頓甚至帶上幾分敬意地開口:“道長這是……境界突破了?!”

    歐陽庭一愣,下意識運轉靈力查探,原主那遲滯不前的大乘初期竟真的穩固向前至中期。轉念一想,倒也明白過來。是以抿唇搖首,歎了口氣。

    周鹿溪歪著頭看他小聲道:“道長境界提升,何故不喜?”

    歐陽庭隨口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周鹿溪哦了一聲:“莫非道長是因為今日見了妖皇大人故此感歎?”

    “就算是吧。”歐陽庭邁步往回走,袖子裏那兩個乾坤袋彼此摩擦著。一想到裏麵可能裝了甚麽,歐陽庭就覺得心情又灰敗下去,那袖口竟似有墜了千斤般。

    周鹿溪默默跟在他身後:“道長不會想攆小生走吧?”

    你倒總算有了幾分自知之明,歐陽庭心裏哼了一聲:“你傷人在先,自然要將你交於萬法宗處置。”

    “啊?可小生是——”周鹿溪眨眨眼道,“道長不會袖手旁觀吧?”

    歐陽庭眯眯眼:“妖皇派你來,究竟要做甚麽?”

    “不說就真把我交給那些牛鼻子老道?”周鹿溪裝模作樣苦著臉,“道長,可說了小生這條命就保不住了。妖皇大人的手段,嘖嘖。”

    歐陽庭一眯眼:“那他說的‘上峰’,是誰?”

    周鹿溪轉轉眼珠子:“自然是,離象宗的掌門啊!”

    歐陽庭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閃身就去了。

    “看樣子多半沒信。”周鹿溪呼了口氣,擦著額頭喃喃道:“可不信,又能怎樣呢?”便又用力搖搖頭,拔腿追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1荀子,《天論》開篇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