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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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文過飾非

    “不見了?”歐陽庭麵無表情看著眼前的一人一虎。

    不, 應當是一鹿一虎。

    阿虎抓抓鼻子:“我們……就是去廚房溜達了一圈, 回來沒看見他, 以為他就跟往常一樣練劍去了嘛——誒呦!”

    周鹿溪淡定地收回此前踩了某隻老虎爪子的腳,仿佛剛才甚麽都沒有發生過。

    歐陽庭眯了眯眼,轉頭閃身不見了。

    阿虎拍拍胸膛這才呼得口氣, 跟著又忍不住翻個白眼道:“你踩我幹嘛?!”

    周鹿溪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練劍?你真想得出!”

    “不然呢?”阿虎心很大地甩著尾巴, “小主子一直很勤奮, 每日都去亢星湖邊練劍。”

    “……所以你是忘了他現在應該被關在思過崖麽?”

    “……我以為那麽說會顯得小主子很重視主人的教導來著。”

    “賣蠢並不能讓你顯得更可愛。”

    “我虎爺才不需要可愛,哼!”

    “好好好。”周鹿溪聳聳肩, 抬眼望向歐陽庭所行去向, 微微皺緊了眉。

    “誒鹿呦呦, 又想啥壞主意呢?”阿虎撓了撓他的小腿。

    周鹿溪垂下眼來:“能在離象宗悄無聲息把人帶走, 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所以小主子是真的失蹤了?”阿虎驚訝地瞪大雙眼。

    周鹿溪稀奇地看他一眼:“不然你以為是甚麽?”

    “我以為小主子是撒嬌來著。”阿虎眨眨眼,“喏,就像小主子小時候, 一和妖皇大人置氣就偷偷溜出去。也不曉得躲哪兒去了, 妖皇大人居然找不到。”

    周鹿溪戳了戳他的腦門:“他是妖界的小主子, 自然來去不為我們所查。但這兒是離象宗!”

    阿虎呃了一聲:“或許,是小主子有甚麽秘法也未可知啊。”

    “……可妖皇大人與正陽長老不是一個路數的好麽。”周鹿溪簡直不曉得說他甚麽好,“難道你覺得你這主人是個吃這一套的人?”

    “不知道。”阿虎回答得還挺快,“反正我是沒這麽幹過。也沒人這麽對他撒嬌過。”

    周鹿溪無語地抬頭看天:“那你究竟知道甚麽?”

    “唔,我餓了。”

    “……山裏竹筍不錯。”

    “我是虎!誰叫你給我吃這個?!”

    “你也就配吃這個。”

    “喂喂,別轉移話題,到底是誰跑進藏書——”

    周鹿溪腳步一頓, 猛地轉過頭來。阿虎被他盯得後背發麻,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怎麽?”

    周鹿溪將手輕輕搭在他背脊上摸了摸:“阿虎。”

    “幹,幹嘛?”阿虎往後縮了縮,卻被揪住背脊要害之處動彈不得。

    周鹿溪俯身湊近他的耳朵低聲道:“我們今天,除了外門的後廚房,哪裏都沒去。”

    阿虎從沒見過這個模樣的周鹿溪,不知為何有點兒害怕,卻更有些興奮,嘴唇哆嗦了一下支吾道:“呃?”

    “記住了沒,要不要我再說一遍?”周鹿溪眯起眼睛笑了笑。

    “……記,記住甚麽鬼啊!”阿虎猛地跳起來揮爪往他臉上劃拉了一下,“會不會說話啊你這家夥,煩人!”

    周鹿溪沒去摸臉上那幾處隱隱發痛的口子:“唉,你究竟明不明白這事兒——”

    “這事兒和我沒關係。”阿虎翻個白眼,爪子卻不自在地縮了縮,“有些事兒妖皇大人是交代給你,並不是給我。這就表示大人,大人其實不那麽信賴我……”

    看著帥不過三秒的阿虎這幅模樣,周鹿溪滿心無奈:“不是這個問題,而是……”這話沒說完,周鹿溪就見阿虎期待地眨巴著眼睛看著自己,也就隻好出口前換了個詞兒,“正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妖皇大人知人善任。譬如交代給你做的事,換成我隻怕不成。”

    “比如?”

    比如讓我被個人類抓住當戰寵,打死我也做不到。周鹿溪明智地轉移了話題:“阿虎,畢竟這裏是人界,我們自然得小心行事。”

    阿虎晃了一下尾巴:“算了,反正我是不懂。”這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眼瞟他,“你,那啥……臉還疼麽?”

    周鹿溪抿唇笑了笑:“剛才是有點兒疼,心疼。”

    “那就是現在不疼嘍?”阿虎選擇性地忽略了對方某些表述,興奮地撲過來推他小腿,“走走走,說好的偷雞!”

    周鹿溪被他拱得往前邁了一步,無奈地彎彎嘴角:“話說你可是堂堂正陽長老的戰寵,去外門走一圈,隻怕那些弟子長老會把你供起來當祖宗似得伺候著。你又何必非得用個‘偷’字呢?”

    “這你就不懂了吧。”阿虎得意洋洋地扭著腰邁著大貓步往前走,“偷才有滋味啊!”

    周鹿溪跟在後麵摸了摸臉,將那幾道抓痕治好。聞言麵上露出絲古怪的笑來:“偷才有滋味是麽……”

    “盜寶?”歐陽庭此刻無比感謝原主的(偽)麵癱技能,以至於這麽驚悚的消息他也隻是表現為挑了挑眉。

    “藏書樓少了三卷書。”正清長老的表現就比較得體些,他隻是麵如沉水、聲寒似冰。

    “三卷書?哪三卷,是《白茅沁陵香訣》、《鶡蘇帔幡輯錄》還是《簋硝金紀》?!”正霄長老雙目圓睜,若不是正玄長老拚命拉著他,隻怕他早就跳起來了。

    正清長老歎口氣:“那三卷書不是在你屋裏麽。”

    “哦對啊。”正霄長老長舒口氣,便又懶洋洋擺擺手道,“我的沒丟就好。”

    因為這三卷是煉器大成之作麽?歐陽庭嘴角抽了抽。

    “正霄師弟,你所言並不能稱之為三‘卷’書,乃是三‘冊’書。”正清長老繼續淡定地回道,“況且,那三冊書也不是你的。”

    “咳,除了我還有誰看?”正霄長老不服氣地擺擺手,“你們看得懂麽?!就算看得懂會去做麽?!”

    這話在理,我就不會。歐陽庭忍不住想點頭,原主那個劍癡倒是有幾分研究。但自從有了正陽劍之後便不甚關心別的神兵利器了。至於歐陽庭自己,用得順手就行,非要從收集材料開始一步步深究到底怎麽煉出一項法寶來,那就敬謝不敏了。

    正清長老卻勾了勾唇角,似乎是笑了一下。

    “咳——所以說,丟的是卷編的那些木簡?”正霄長老完全沒了興趣的樣子,“那些大部分不是道論就是概要,也沒啥價值,丟就丟了。”

    這些放到尋常小宗門裏會被當玄精妙意供起來的東西在他嘴裏怎麽就和一堆破爛差不多呢?歐陽庭想了想,原主倒是很喜歡看來著。所謂微言大義、境以心成,根基可並非單指靈氣經絡之類,乃是道學啟迪、道心所悟。

    原主一心以劍證道。而殺伐決斷與好生之德自有矛盾,何其可解?天道至公,是以過必糾、罪必懲,功當賞、善當揚;而天道亦至善,挽其心救其誌。

    歐陽庭在心裏歎笑了一聲,可惜天道並不見得準時,更常耽延。

    “正陽師弟嘴角含笑,莫非也想嚐嚐這茶?”

    歐陽庭有些無語地望著突然在眼前冒出來的一杯茶,接過謝時掃眼先前一言不發的正微掌門。隻見他一派氣定神閑,端著茶盞慢條斯理撥開茶葉抿了一口,似是回味無窮地合上雙目,微微搖晃著腦袋:“銀露白毫,澄澈至清。”

    歐陽庭依言也喝了一口,隻覺得寡淡無味。卻見正微掌門滿臉期待,也就硬著頭皮道:“如大道至簡。”

    “妙,妙哉!”正微掌門撫掌而笑。

    “掌門!”正微掌門下手處從頭到尾都是一臉心事重重模樣的正全長老皺緊了眉頭,“掌門,宗內至寶失竊,非同小可!”

    “藏書樓弟子找不到罷了。”正微掌門不甚在意地擺擺手。

    正全長老氣急:“掌門此言差矣——”

    “正全長老此言才是差異。”正清長老略一轉目看向他,“找不到與失竊,是兩碼事。”

    正全長老冷笑道:“藏書樓禁製被觸動難道是假?!”

    “觸動是真,其後有書三卷不見,亦是真。”正清長老攏了攏袖子,“但二者之間,並無有關聯的實據。”

    “我等離象宗弟子一心尋仙問道,一向與世無爭與人無尤,如今卻內憂外患。甚至連宵小之徒都敢潛入我內門竊寶,豈非愧對先師、愧對祖師!”

    正微掌門一直麵帶笑意,至此方斂容肅聲道:“正全師弟,吾等雖了斷塵緣踏上仙途,卻非鐵石心腸、不分是非之徒。”

    正全長老恨恨道:“那掌門為何——”

    正微掌門放下茶盞道:“師弟,我離象宗山門法陣並非擺設。”

    “所以那個小賊一定是門中弟子,且如今仍在山中!”

    “那你是想怎樣,搜查內門?”正霄長老一臉厭煩地擺手,“這事兒我覺得正清說得對,沒有任何證據就胡亂懷疑弟子麽?反正我的徒弟們不會這樣!”

    “口說無憑。”正全長老轉頭看著他。

    “那你不是用口說?”正霄長老哼了一聲,上下打量他道,“看你這言之鑿鑿的模樣,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監守自盜了!”

    “你,你血口噴人!”正全長老氣得麵色紫漲。

    正清長老不讚同地衝正霄長老搖了搖頭:“二位師弟稍安勿躁,此事還需掌門師兄決斷。”

    正微掌門掃過麵色不一的眾人方道:“正全師弟且去查今日藏書樓禁止為何被觸動,正清師弟暫且招待盤桓門中的貴客,而正——”

    “那就走吧師兄,別讓客人受冷落!”正霄長老跳起來拉著正清長老就往外跑,“至於我,掌門師兄我很忙的啊!我的爐子還燒著呢——”

    殿中餘者見他驚慌失措的模樣都有些想笑,唯獨正全長老皺眉不悅,重重哼了一聲。正微掌門並未看他卻道:“正玄師弟今日先至,言閉關以算玄冥在前,那便去吧。”

    正玄長老欠欠身,也起身離席。歐陽庭有些疑心他走前是不是看過來一眼,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而正陽師弟……”

    “咳咳!”正全長老拚命使眼色。

    正微掌門歎了口氣:“師弟,你那徒兒鳳梧,在思過崖不見了。”

    “思過崖無異。”歐陽庭頷首表示已經知道這事兒,“一側其餘幾個受罰弟子也如常。”

    “你徒兒前腳失蹤,後腳藏書樓就丟了東西,正陽長老,你怎麽說?”正全長老轉頭瞪來。

    歐陽庭歎了口氣,仔細看過原主某些記憶才知道某些事情的他對於這口原主的鍋,他不背行不行?!

    正全長老見他不應,便又抬頭看向正微掌門道:“莫非掌門還要包庇他?!果然你們同年入門,兄弟情深啊!”

    “正全師弟,你我雖師承不同,年歲有差,但同為離象宗子弟,說這等氣話反倒生分了。”正微掌門垂目道,“即便正陽師弟那個徒兒是妖界之人又如何?天生萬物,天養萬物,天從未厚此薄彼。”

    正全長老雙眉倒豎:“掌門!”

    歐陽庭聽得乏味,直接拂袖起身。本來是想跟這兒問問有沒有甚麽消息,看樣子既然沒有,那就走人咯。難道還留著吃飯不成。不過有意思哦,原來這小鳳凰一上山就暴露了麽?

    正全長老氣得揪下來幾根胡子:“掌門!就算此事與那小妖無關,也不能就這麽——”

    “正全師弟,你可知丟的究竟是哪三卷書?”

    “這……”

    “你不說,為何?”正微掌門抿了抿唇道,“因為我們都知道,那三卷書不是所有人都看得到。所以究竟是不是真丟了,你也並不肯定。”

    “可是——”

    “沒錯,藏書樓進了人屬實。但正全師弟,酒色財氣、利令智昏,天下任何人都有可能包庇一個妖。”正微掌門目露惆悵,“但隻有他,不會。”

    正全長老還想分辨,正微掌門起身背立,望著窗外遠山雲海,聽著隱隱傳來的暮鼓低聲道:“你忘了貞元師尊是如何去的麽?”

    正全長老一怔,隨後俯身一躬:“正全不敢。”

    “離象宗的上一代掌門,我們的師尊,真是死在妖族手中。”正微掌門話音很低很輕,如那鼓聲一般,叫山中狂風轉瞬間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