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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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幽做了一個小型恒溫飛行器,作用是保持一個人身周的氣溫,一般情況下都能控製在22-28攝氏度之間,隨時飛在主人的肩頭就能起作用,可謂是冬暖夏涼,一年四季出門的利器。
這東西原理是恒溫溫控磁場,再加一個反重力協調飛行器。在s169星係這種偏遠地方,溫控還停留在大型設備集中式管理的層次上,人們還沒有那個消費水平來推廣個人式的溫控裝置。因此要做成這個東西,光是原材料就不太容易,容幽上個月便從網上訂購了材料,采購船前不久才千裏迢迢地從隔壁星域給運送過來了。
會想做這個東西,主要還是他覺得諦明這個人太怕冷——在太陽底下不覺得熱就算了,上一次還覺得冷,所以借了他的外套披一披。
就這兩件事,容幽想想都覺得人家身體弱,於是萌生了這麽個念頭。為了定製出最合適的高度、大小、溫度,他是旁敲側擊了諦明的身高,然後自己手動進行組裝,保證這個小玩意無比貼合諦明的需求。
這個東西,他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送出去,結果昨晚就一不小心得罪了諦明,這回隻能趕緊拿來賠罪,希望諦明不會太小心眼……
還不到正午一點,容幽便坐在了諦明的專屬席位上。
他內心有點忐忑,又有點雀躍,不知道諦明收到這個小禮物會是什麽反應。
過了一會兒,整點了,諦明卻沒有按時出現——這是極為難得的。
容幽開始頻頻抬頭去看牆上電子鍾。
這時候,他見到秋辰過來了。
秋辰對容幽完全視而不見,我行我素地走過來,將桌上的茶壺茶杯收拾了起來,起身便準備離開。
“等一下,秋辰先生。”容幽不得不叫住了他,“這是我朋友的東西,是他叫你來拿的?如果不是,還請你放下。”
秋辰終於正視容幽,說:“朋友?什麽朋友?”
容幽道:“他叫諦明,你應該……”
“住口。”秋辰冷冷道,“殿下名諱,也是你能隨意稱呼的?”
容幽怔住了。
“這是殿下慣用的茶具,他現在讓人來收回,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麽意思。”秋辰站定了,看著坐在那裏、抱著個禮物盒的容幽,語帶輕微的嘲諷和不屑,“像你這樣的人,我見過太多了。你們這種偏遠行星出身的小人物,自出生起就在蠅營狗苟地鑽研,想找機會爬進中央星域,想抱上誰的大腿從此衣食無憂,還自以為一點微不足道的心意就彌足珍貴、足以讓天地動容——你究竟是蠢,還是不知羞恥?”
容幽道:“夠了……”
“清醒點,蠢貨,沒人在意你喜歡誰、討好誰。你難道會因為路邊乞兒給了你一塊好看的饅頭而愛上他麽?”秋辰冷冷道,“他還在那裏自我感動,做著你可以帶他階級飛躍的美夢。實際上呢?你們的階級天差地遠,你若是知道了他的想法,也隻會覺得惡心。”
容幽沉默了一會兒,這時他看向秋辰的眼神也是冷淡的。
“你是不是以為我對你客氣尊重,你就可以使勁地不要臉?”容幽淡淡地說,“請回吧,秋辰先生。如果你想羞辱我,很遺憾你做不到,你既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資格——你這種人,基本隻欠羞辱。”
秋辰還想開口,但這時他突然感覺到一股極為沉重的氣場緩緩鎖定了自己。
他僵住了,因為這氣場他曾感受過——唯有精神力已經強大到一定程度的人才能進行這種鎖定,而他們絕不會輕易動用。上一次他感受到這種壓力時,還是小廷議會上,皇帝陛下大發雷霆的時候,當時他隻是站在殿外,已不由自主地和侍衛們一同跪了一地。
而此時,容幽正看著他,幽黑的眼眸已恢複了最清冷的時候,甚至瞳仁正在緩緩收縮,如同冷血動物鎖定了獵物。
容幽緩緩道:“還不滾?”
秋辰手握成拳,片刻後終於承受不住壓力,不甘地帶上茶具,離開了圖書館。
時間已經慢慢行進到了13:30,容幽知道諦明不會來了。
他抱著那個禮物盒坐在原地,什麽也不做,從中午坐到夜裏,從陽光明媚坐到燈火通明,就像剛剛得知白瀚的死訊時那樣。
白瀚還告訴過他:“小幽,還不到哭的時候呢。”
諦明卻什麽也沒有說,隻有一個不相幹的旁人還留下一頓羞辱。
容幽已經全部明白了。
諦明就是那位殿下,是那位收受了龐文的賄賂還對龐文進行評價的人,是當日在麵試時突然出現的人,是最早的時候命令霜樓將軍穿越數個街區趕來救他於危難之中的人……
諦明來看了麵試,之後又在後院中遇到了容幽;
他還縱容容幽在圖書館裏搜集線索,甚至有意將二樓的資料透露給他;
如今想來,當日他直接抓到了帶著硬盤的容幽,肯定也是有意幫助隱瞞,還帶著容幽出門走了一圈——這個地方,除了他之外,怎麽可能還有人能輕易突破皇家級別的安保係統呢?除了他之外,又有誰能讓所有人都這麽恭敬有加呢?
所有事情都這麽清晰明白地呈現在他的眼前,當時的容幽隻是沒有深想,沒有懷疑。
“嗬……”容幽垂下頭,低低地嘲笑自己。
白瀚曾經說過,越錦繡光明的地方,越需要步步謹慎。
他沒有說錯,這個地方太美又□□逸了。
容幽忽然又想起來,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諦明說“我也在這裏工作”。他確實沒有說過謊,他會在這裏固定午休一個小時來看書,偶爾也會去二樓辦個公,隻不過是他的“工作”格外與眾不同罷了。
諦明每一件外套的袖口,也永遠繡著複雜瑰麗的圖紋——那圖紋容幽曾經見過,與霜樓將軍領口上的圖紋一模一樣。現想來,霜樓將軍其實隻是諦明麾下的一個將領,或許是家臣,如果諦明是一位“殿下”……
殿下啊……皇室的血統和權力!這之間階級的差距,又何止是一個普通人和一名乞丐那麽點而已。
這樣的人是參天巨樹,該有的伴侶應該是婉約纏綿的解語花——依傍著他而生,時刻為他整頓內務、收拾心情,遇到矛盾時也一定是她遷就親王大人;更應該是門當戶對的貴族女子,為他提供政治生活上的協助,貴族門閥的支持,甚至是與皇帝的後宮相往來。
但容幽是個不懂妥協、不會撒嬌的小孤兒。
如果這段感情繼續下去,他什麽都給不了諦明,最好的結果也隻不過是依附於他,享受一時之快樂而已——但這樣不對等的關係,又能持續多久的快樂?
容幽靜坐整整一個下午,心如止水,終究歸於平靜。
他決定不再喜歡了。
青先生要他吝惜自己的感情,容幽卻不必刻意吝惜。他生來意誌力之強、感情之堅毅,即使在父親葬禮那一夜遇襲時,都沒有絲毫崩潰的跡象。
有挫折,就跨過去;有危險,就打過去;有一份不該有的感情,那就收回來。
白瀚和青先生都說的沒錯,沒有人值得他的眼淚。
時間到了,有人來領容幽過去。
諦明——殿下,在白楓湖中等他。這座湖全被圈了起來,日落西山之時,壯麗的赤色餘暉染透了半邊天空,讓明鏡般的湖麵粼粼地閃爍。
他們在湖麵的正上方搭建起了整個懸空的平台,一座半透明的階梯繞著樹盤旋而上。微風拂過時,樹葉下綴著的金鈴便細微作響,與枝葉摩擦聲一同融入平靜的潮聲裏。
容幽帶上了那個禮物盒子,跟著前麵的侍從,踩在半透明的通行帶上站定了,通行帶便平穩地將他們向湖中心送去。
前麵的人提著一個燃蠟的紙燈,穿著雪白的製服——就和那天的霜樓將軍一樣,一手攔在紙燈前,不讓迎麵而來的湖風吹熄了蠟燭。
容幽這時問道:“我能不能問一問,殿下是什麽頭銜?”
侍從轉過身來,依然低眉順目,低聲說:“殿下是先皇帝陛下親授的親王爵,封號是一個‘明’字。”
容幽沉默許久,點了點頭。
這是銀河帝國第6191年,在整個銀河中,有三位親王最為知名。
朱雀帝國裏有兩位,分別是黎耀和百夜親王。自從朱雀皇帝失蹤之後,就是這兩位在把持政務。如今朱雀帝國勢大,毫無疑問這兩位都是權傾天下的人物。
這樣的傳說在銀河帝國裏也有一位,就是明親王。
先說頭銜,他是銀河帝國的當今皇帝西蒙二世登基前就獲封的親王,這個爵位淩駕於“公侯伯子男”的貴族等級製度之上,甚至也是王爵當中的第一等王,早在千年前就該在實質上被廢,不再授予了;
再說封號,銀河帝國繼承的是龍魂帝國的古典爵位製度,以龍魂古文字來進行冊封,而龍魂古字當中又以“一字王”為最尊榮,古籍中還說“讚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可見一字王爵的地位早在那時就已經登峰造極了。
帝國建國六千年來,封王這件事,多集中在帝國早期。但傳承至今,所封的親王一共也不超過二十個人。
容幽從沒想過,諦明會是其中之一。
容幽慢慢走上平台,見到諦明就在桌後坐著,燭光在他淺青色的眼中照出了萬般光彩。
諦明說:“容幽,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容幽定定地看著他,說:“我也有一件事,要先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