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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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諦明說,“坐吧,容幽,我們有很多時間。”
容幽卻站著,說:“我不敢坐,殿下。今天我來,是想向您辭職的。”
諦明微微蹙眉,片刻後說:“你不想在圖書館繼續工作,可以。”
容幽說:“我不想在這裏進行任何工作了,殿下,我來向您告別。這些日子,我過得非常輕鬆,非常愉快,大約是我這輩子最難忘懷的記憶之一了。”
諦明眼角的笑意漸漸收起,說:“你要走?是因為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生我的氣?”
容幽道:“不是您的原因,是我的原因。我發現這份工作和我對自己的人生規劃產生了分歧,所以不想再繼續下去了,辜負了您的栽培,我很抱歉,望您可以諒解。”
諦明淺青色的眼瞳慢慢變暗,深深地看著眼前的容幽。
夕陽終於緩緩地栽進了湖麵,零星燈火在暗沉沉的水麵上一盞盞亮起,連接成一條地上的銀河,與遠方天上的銀河相接壤。
明明滅滅,燈火闌珊。這本來應該是個美如夢境的場景。
容幽忽然無法再繼續看著諦明,他低下了頭。
許久後,諦明忽然又笑了笑,說:“既然你不是生我的氣,那麽就是生了別人的氣。”
他輕輕動了動食指,說:“伊西多,召秋辰上來。”
在他的身後,忽然有一名人工智能從完全透明當中顯露出一點身形,化成一個徽記漂浮在他身後,接受命令道:“是,主人。”
還是“顧問”的時候,諦明是從來不用人工智能的,容幽竟也從不知道他身邊一直懸浮有一個“伊西多”,想來它還裝配有光學迷彩,或者是超空間存儲設施。
容幽輕輕捏了捏手中的禮物盒,那裏麵手工做成的恒溫飛行器被小心地墊在絨布裏,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像這種做工簡陋,技術水平低廉的東西……明親王殿下怎麽可能看得上?
不到兩分鍾,秋辰便從下麵上來了,見到諦明直接單膝跪地,低頭接受指示。
諦明淡淡道:“秋辰,我讓你去接人,你卻惹我的小朋友不太高興。”
他沒有說什麽重話,但是容幽分明看到秋辰的額上忽然滲出了冷汗。
“多話,多事,營私。”諦明說。
他的話仿佛有萬鈞之力,每落下一個詞,秋辰的臉色就忽然白了一層。
當諦明說完的時候,秋辰已經麵無人色,紫色的嘴唇微微發顫,匍匐在地上,說:“臣知錯了,請殿下發落。”
諦明抬眸看了一眼容幽,對秋辰說:“那就給你一點時間,向人道歉。他若是不滿意,我也給你一點時間,向霜樓告別,如何?”
秋辰刹那間好似重新燃起了希望。
容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這時就見到秋辰已調轉方向,轉而向著他跪倒在地上,額頭深深貼住了地麵。
秋辰說:“對不起,容幽先生,都是秋辰的錯,讓殿下和您為難了。秋辰不會說話,還多嘴多舌,自己地位卑劣,還看不起別人。都是秋辰不好,不求您原諒秋辰,求您一定和殿下和好!”
說完,他開始咚咚磕頭。
容幽終於變了臉色,說道:“殿下,您想要使用這個人來脅迫我嗎?”
諦明淡淡道:“他既然做錯事,惹你生氣,那麽也是他的責任,讓你消氣。”
這句話,讓容幽忽然感受到了諦明平靜下的怒火。
他於是平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坐到了諦明的對麵,說道:“既然親王殿下您要處理自己的家臣,那這件事也不是我可以置喙的。”
諦明說:“你可以。”
容幽便說:“感謝殿下的厚愛,我希望我也可以明天離職。”
席上終於又沉默了,他們好像在沉默中引著同一張弓,各自角力,讓弓弦隻能在顫抖中保持最後的平衡。
過了沒多久,秋辰一直在向著桌麵叩頭,終於碰破了額頭,血跡在半透明的地板上綻了開來。
諦明一直沒有低頭看過他一眼,容幽便也竭力不去注意他的動靜。
這時,諦明說:“我昨天很高興,我希望你知道。有件東西,我也一直想給你。”
他示意容幽去看桌上的雪白絲綢。容幽將它揭開後,看到下麵是白瀚的筆記本,保存完好,重新鑲了硬書皮,最底下還有一本馴龍師考核的教材。
“我知道這是你父親的東西,現在物歸原主。其他書籍比較沉重,我吩咐人稍後帶來。”諦明說,“你拿著這些東西,向我辭職,或者是向我告別,都隨你。”
辭職,是向殿下;告別,是向朋友。
容幽輕輕握著白瀚的筆記本,一瞬間說不出任何話來。他心下惻然,說道:“如果您不是以親王殿下的名義召見我,我們還可以做很好的道別的。”
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氣,又說:“希望您不要遷怒任何人,這是我自己的決定。祝您一切都好,一帆風順,早日回到中央星域。”
諦明聽後,神色冷淡,對一旁滿臉是血的秋辰說:“下去。”
秋辰一言不發,跪在地上,又扣了一個頭,這才離開了。
看見階級分明的這一幕場景,容幽心中微動。
但銀河帝國就是這樣一個實行著嚴格貴族製度的國家,貴族想處死自己的私人財產是不違法的。顧問皆貴客,家臣如奴仆,在這個各族混居的時代裏,幾乎沒有人會在意自己的異族奴隸。
而生有神龍血脈的人,或許更然,否則青先生怎麽會有一模一樣的冷血目光,從不把些許人類的生命放在眼裏?
想來諦明既然被封親王,當然也具有神龍皇室的血脈,果然一脈傳承。
容幽準備走了。
諦明坐在原處,忽然又說:“你準備去哪裏,容幽?除了這裏,還有哪裏能確保你的安全;除了我,你還能喜歡什麽人?”
容幽心中一痛,說道:“抱歉,殿下,您可能誤會了。”
諦明竟又微微笑了,說:“告訴我,容幽,你手上的禮物,還能給誰?”
容幽的手指終於捏緊了他親手製作的禮物,他移開目光,說:“一點小東西,殿下一定看不上的。我……那時候霜樓將軍救了我,所以我隻是想表達一些謝意。”
諦明說:“你喜歡霜樓?”
容幽喉結微動,忍耐著澀意,說:“沒有,殿下,我現在沒有喜歡的人了。我真的要走了。”
他轉過身開始步下台階,在不用麵對諦明的眼神的那一刻,他心裏突然感到缺失了一塊。
但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諦明對人工智能說:“伊西多,召霜樓。”
容幽猛地站定了,雙手緊握,回過頭說:“親王殿下,你到底還想處罰幾個人?我說過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和霜樓將軍……或者其他任何人都無關。對,沒錯,是我無法接受,我還生你的氣,但是我真的不想再和這裏繼續扯上關係了!”
“就因為霜樓救過你一次麽?”諦明終於站了起來,繞過一桌燭火,來到容幽的麵前說,“如果我說,當時是我的命令呢?如果是我下令他領頭,穿過十多個街區,一定要將你保下來呢?如果是我早在一切未然之前,就已經在凝視著你,聆聽著你……”
容幽已經無法再聽下去了,他做過的決定從未更改過,隻是在諦明的麵前,一切都仿佛被他動搖。
但越是如此,容幽的語調越是冷靜,他說:“抱歉,殿下,我不想聽這個。如果我一開始就知道你是明親王的話,我就不該去麵試,我……也不會自不量力,和您說話,更不該自作多情……我認識和交往的,並不是您。”
他想走,但是突然感覺一股巨力從手臂上傳來。
諦明抓住了他的手臂,臉上笑意全無——這一瞬間,容幽幾乎以為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帶著一種恨意。
“誰都可以,隻有我不行,是麽?”他說。
然後,諦明忽然吻了上來。
燭光寂然搖擺,在融蠟中泯滅無蹤。
一湖漣漪,倒懸著天上星河。風聲嗚嗚咽咽,像斷續吹奏的華章。
容幽後退一步,背靠在了欄杆上,茫然道:“不……我……”
諦明垂目看他,靛青色的眼眸裏倒映出湖色和星光,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忽然又將他吻住了。
容幽幾次想要將他推開,又忽然失去全部力道,雙手漸漸滑落,斷續著說:“……對不起。”
“你還是想走。”諦明說。
他們額頭輕輕抵住,容幽感受到來自對方輕緩的鼻息,甚至還能聽到隱約心跳聲。
但他還是不想留下,他不能留下。他認識和喜歡上的,分明是他想要的一個完美的伴侶,是相處自然而然、共曆風雨的諦明;而不是眼前的殿下,一位他隻能無助攀附、從此永遠遷就的親王。
情愛是小的,但家庭是重的,他不能做別人永遠的責任和負擔。
容幽說:“我會……記住這一天的,謝謝。”
諦明後退一步,看了他許久,垂下眼說:“你可以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