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之後，休息周很快就來了。按照之前的約定，黎清一行人來到銀沙海灘，一同前往的還有琳西。

    作為哈珀星區出名的休閑旅遊勝地，銀沙海灘的景色的確十分美麗——從天邊到海岸線，海水的顏色由深藍到透明，宛如紮染的輕紗。雪白的細沙從樹林邊緣鋪進海裏，踩上去感覺像柔軟的棉花。最奇特的是細沙海灘和堅固的岩石海岸共存的景象，這在自然情況下本是不應存在的，據說這裏的沙子原本是粗糙的沙礫，經過處理後才變成這樣。

    他們在下午三點到達這裏，秋季的陽光固然沒有夏天那麽毒辣，此時也烤得沙灘有些隱隱發燙。按照琳西的提議，大家在陽傘的蔭蔽下休息，喝著冰鎮飲料，等待傍晚的到來。

    為了迎合客人近距離接觸大海的樂趣，這裏的陽傘連著座椅被設計成固定在一個軌道上，根據海浪能夠漫到的最高位置沿著軌道滑動，使得遊客可以隨時碰到清澈的海水而不被淹沒。

    隨著時間的推移，琳西發現了不對。所有人的座椅都越來越快地向下滑動，這說明水位線越來越低了。要知道，哈珀中央星沒有任何天然衛星或者距離非常近的天體，因此其上的海潮汐現象並不強烈。

    她以前也來這個地方玩過，整整一天椅子的位置變化也不過軌道的十分之一，而現在，她的座椅已經滑到底了，整個滑軌已經顯露了出來。

    黎清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這是他之前已經預測到的結果。他凝神望向幾百米外的一座山，它的中部以上被泥土和植物覆蓋著，下部則光滑如玉石，一層層的貝類攀附在山腳，並隨著水位線的下降，顯現出來。

    琳西發現了黎清正在看的地方，她猜不出來那是什麽。林對大退潮的現象感到無比好奇，正在問凱迪恩為什麽。

    漸漸地，水位已經退到山腳之下，被海水浸透的沙土發出淡淡的腥味，幾根大海草掛在上麵。一個洞口顯現出來，很窄、很小，隻容一個成年人通過，卻有著明顯的人工雕琢痕跡。

    “那裏有個山洞？真有意思。”琳西覺得一個小山洞根本不值一提，不過她發現其他幾個人對它的興趣似乎挺濃，也就順口誇了一句。

    沒有人回應她。

    好一會兒過後，張大了嘴巴的伊森才夢囈般說出一句話：“我的老天，蓋亞遺跡的事情不會是真的吧？”

    “蓋亞遺跡，你是說……”琳西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翻找起新聞來。“坐標——”

    “不用找了，就是這裏。”黎清淡淡地說，“走吧，我們最多隻有六個小時的時間。”

    那洞口十分狹窄，體格看起來最強壯的林險些進不去。往裏走稍微好一點，可就算嬌小的琳西也得弓著腰在裏麵行走。

    洞壁十分滑膩，有石鍾乳被鑿斷的痕跡，滴滴答答地往下不停地滴水。地麵坑坑窪窪，還殘留著退潮留下的沙土和小魚小蝦，散發出一股鹹濕的氣息。黎清變魔術似地從背包裏拿出大功率手電，還有一個氣體檢測儀，確認這裏的氣體成分沒有問題之後，眾人沿著這條向下的隧道小心地走去。

    隧道的盡頭連接著一道在石壁上鑿出的十分粗糙的階梯，他們順著那階梯往下爬，來到了一個窄小的空間。不過那裏穹頂很高，沒有阻礙，他們終於可以直起身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咦，這是什麽？”最先下來的伊森注意到麵前有塊厚重的石板，完美地卡在石壁中間，擋住了去路。“這些奇怪的字母……我的天，這是古英文？”

    黎清聽見伊森的驚呼，用手電照向石板。白色大理岩上黑色的刻痕在燈光下清晰可見。

    a door to mother earth and fotten history

    一扇通往母星地球與塵封曆史的門。黎清在心裏用星際通用語默念一遍，並沒有說出來。伊森仍舊不停地在旁邊驚呼，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找到了一個母星遺址。

    星際通用語大體上仍然使用26個英文字母，另外添了4個類似於漢語偏旁部首那樣形狀的字母，一共30個。這也是伊森這個對語言一竅不通的人也能認出古英語的原因，但也僅限於認出，別說伊森了，任何一個古文字研究學家也無法準確地解讀出短短八個單詞的真正意思。

    除去字母係統與英文相似，星際通用語和過去地球上的任何一種文字的詞匯都搭不上一點兒邊——它的讀音完全不同，更像英語和中文的奇妙混合，如中文一樣，每個音節特別分明；和英文相似，一個單詞有許多音節。

    它連詞成句的方法更是奇怪，每個句子隻有幾個單詞，每個單詞長度驚人。修飾、限定或者描述一個詞的過程，常常通過加前綴、後綴完成，一個完整的單詞有許多前綴後綴，必須以一定的順序排列，類似於拉丁文的植物學名，或者化學有機物的命名法。這種語言對科學工程有很大的幫助，但黎清實在無力吐槽它作為一門生活中的語言到底有多麽糟心。

    在星際曆史上有一個特別奇怪的現象，後來的學者稱之為“文化大斷代”。兩千年之前的所有原始文化、曆史、地理等等資料，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消失得幹幹淨淨。

    星際通用語就是人類從古至今沿用的語言，人類也許是從一個叫“蓋亞”的星球起源，人類早期的曆史是由於時間過久才被遺忘了許多……最初，人們相信所有這些寫在《銀河百科曆史》裏的彌天大謊。

    隨著一些以古文字寫就的資料被發現，人們終於發現，星際時代之前，人類有完全不同的文字係統。但就算被發現最多的古英文，現存的數量也不夠學者複原語言係統，學者們甚至認為在每篇文獻裏出現很多次的“a”是“我”的意思。星際通用語的量詞包含在前綴裏，他們永遠不會想到它的意思是“一個”。

    漸漸地，人們開始懷疑兩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人類的文化和曆史沒有童年，一出生就是事事皆懂的成人？為什麽母星的位置連一絲一毫的線索都沒有？為什麽語言文字完全沒有傳承？

    斷掉了，整個人類的過去在兩千年前斷掉了，那個時候，剛好是人類走向星際的開始。這些問題，至今沒有答案。

    “哎喲，這石頭可真重！”伊森的聲音將黎清的思緒從兩千年前拉了回來。他走到這塊石板前，在其上敲敲打打。凱迪恩已經用掃描儀把石板上的文字掃了進去。

    “你在幹什麽？”琳西好奇地看著黎清的動作，他每敲五個點，就會停下來沉思一會兒。

    “這石板卡得太嚴實了，又特別厚，我在找它的易碎點。欸，等等，你——”黎清話說到一半，突然卡住了。他看見琳西走上前來，挽起袖子，她那纖細的手臂突然散發出金屬光澤。她隨意一拳，輕鬆寫意地擊碎了那塊看似堅不可摧的大理石厚石板。

    a＋級基因能力，蛋白質強化。

    黎清愣了一秒，不得不服了這個暴力蘿莉。伊森和林絲毫不掩飾他們的驚訝，嘴巴都長成了o形，總是十分平靜的凱迪恩也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這是何等凶殘啊。

    偏偏解除能力的琳西站在碎成渣渣、鋪了一地的白色石礫上，回頭對四個男人露出了一個稱得上天真可愛的微笑。四人隻覺得寒毛乍立，心裏哀歎自己是戰鬥力為五的渣渣。

    石板後是一個及其寬敞的溶洞大廳，一路走來，頗有些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大廳的地麵比通道裏平整很多，如同削過一般，穹頂的最高點隱沒在黑暗裏，根本看不清。地下河從中央蜿蜒而過，將地麵衝刷出一條s形的深渠。

    往邊緣看去，眾人發現這洞穴本應該更大，可能因為一些地質原因，比如幾年前才發生過的地震和海嘯，它的邊緣坍塌了不少。

    黎清拿出一個迷你金屬探測器，沿著洞穴的邊緣慢慢移動著。凱迪恩欲言又止好幾次，終於問道：“艾薩克，你這是有備而來？”

    “嗯，大概是吧。我之前發現了水位線的一些問題。”探測器突然發出尖銳的滴滴聲，黎清在這個地方停住了。他又把其他地方探測了一遍，沒有任何出口，也沒有任何金屬的跡象，看來就是這裏了。

    在他麵前的是一堆坍塌後的石板石礫，尖銳的斷麵露出複雜的礦物結晶，在手電光下反射著寒光。這下真是令人頭疼，黎清看看通訊手環，上麵顯示的倒計時還剩四個小時，除去離開的時間，他們還剩兩個小時。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轉向琳西：“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在黎清近乎完美的估算和琳西極高效率的破壞之下，一個小時後，他們總算在那堆坍塌的岩體下挖出一個盒子。盡管他們沒有傷到那個盒子分毫，但那個金屬盒子在一根尖銳石錐的擠壓下，塌了很大一塊。黎清拂去它上麵的灰，被劃傷的表麵隱隱能辨別出幾個字：oca*ion

    location？黎清猜想。

    拿出納米材料小刀輕輕一劃，盒子的表麵如一張紙一般輕易地被劃開。合金材料不可能是完美的，在一方麵有優勢，另一方麵就必然有劣勢。顯然，這個盒子的材料極耐電解質腐蝕，同時，作為一個盒子的材料，它的硬度簡直低得嚇人。

    它的裏麵裝了一個信息儲存器，也就是星際時代的u盤，比地球時代的儲存量高了不止一個數量級，但它的周圍已經鏽跡斑斑，還帶著一絲海水的鹹腥氣息。內部微小的回路已經破壞殆盡，幾乎沒有修複的可能。

    見狀，眾人靜靜地呆立了好幾秒，直到黎清微不可察的一聲歎息打破了沉默。

    如果藏這個盒子的人不那麽自負，認為經自己探測的地方地質結構很牢固，不會對它造成任何物理傷害，是不是就在此刻，母星的謎就可以揭開？

    他轉念想到，為什麽當初的那個人那麽重視盒子在海水中保存的時間問題？那人難道認為幾千幾萬年後，這裏才會被人發現？最重要的一點是——為什麽要藏。

    黎清知道，塵封曆史通常是因為曆史的本身存在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至於那秘密是什麽，似乎沒有人敢想。

    他把盒子倒過來，一塊金屬片從盒底掉了出來。它很小，藏在儲存器底下，以至於開始大家都沒有發現。他將它撿起來，它的正麵寫著兩行小小的字。

    rigel

    stenortista

    rigel是參宿七，獵戶座裏最燦爛的恒星。黎清記得它到地球的距離是864.3光年。但是第二行的stenortista是什麽星球？黎清閉上眼睛，再度在腦海中搜索有關天體的記憶，卻發現沒有一個名字對得上。

    翻到背麵，上麵對應的位置以星際通用語寫著：東奧特沙-九，終點星。

    這個意思是，聯邦境內的東奧特沙-九對應的古英文名就是rigel？黎清將記憶中它們的特征對了一下，更加確定了這個猜想。夜空中最閃亮的參宿七，和它到地球的距離。

    一個準確的坐標。

    在欣喜的同時，黎清有些失落——他確實不知道stenortista是什麽，它看上去不像個英文名，更像星際通用語的格式。如果他能知道它在地球時代的名字，就能回憶起它到地球的距離。

    兩個點，兩個半徑，就可以在茫茫宇宙中鎖定地球的下落。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坐標，g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