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的意識從黑暗裏慢慢浮上來，像一個溺水者終於掙紮到了海麵。他有了一絲光感，但眼前還是一片灰暗，看不到任何東西。

    漸漸地，觸感回來了，他感到自己雙手被銬在椅子上，渾身無力，連動一下都困難。那是sv神經麻痹藥劑的後遺症，在自己這個a－級基因的人身上應該會持續兩到三天。意味著在這段時間內，他將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最初的慌亂像一隻大手攥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的同伴們在哪裏？這是什麽地方？他們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嗎？不過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幾個小時之前，黎清一行人在十字街附近熟悉地形，他還記得那是誰的轄區——溫德沙公爵，當今皇帝的堂弟。確定沒有什麽危險後，他們分開行動。

    當黎清走到一條狹窄的小巷的時候，他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腥甜氣味，隻有一種化學物質擁有的標誌性氣味，sv神經麻痹藥劑。它原來是深度麻醉用藥的首選，效果好，無毒無害無副作用。隻不過後來因為效果實在太好，基因等級不高的病人在手術之後仍然昏睡不醒好幾天，漸漸地被其他藥劑代替了。

    黎清完全想不到有人敢在人口如此密集的居民區用如此不可置信的高濃度sv，這意味著什麽？起碼一百多人會陷入長達至少一天的昏迷。不是他不警惕，這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在他反應過來這是什麽的一刹那就不省人事了。

    突然，一隻手觸碰到他的後腦，接著綁在眼睛上的黑色布條被揭開了，強光讓他有一瞬間的眩暈。適應了幾秒，黎清終於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被銬在一張用深紅檀木做的華貴椅子上，天鵝絨坐墊讓他不那麽難受。

    放眼望去是滿目的奢華，水晶吊燈在天花板上閃耀著炫目的光芒；帶淡淡米黃色花紋的白色大理石襯托得整個房間華貴中不失典雅，和那些暴發戶的鋪張有天壤之別；上好的灰色天鵝絨鋪滿了地麵，顯得格外柔軟。角落裏有布置得當的植物，與複古的風格巧妙結合的現代科技產品，一個黑衣侍衛站在那裏……不過黎清第一眼看到的完全不是這些。

    黎清對麵，有一張光可鑒人的巨大辦公桌，一個身著帝國貴族繁複式樣的華服的男人坐在桌前，雙手交疊放在桌麵上，饒有興趣地盯著他。

    看到男人的臉的一刹那，黎清仿佛遭到電擊一般，已經快被他遺忘的記憶碎片裹挾在支離破碎的夢境裏，如同洪水猛獸向他襲來。

    銀白色的宮殿，高呼著“give me liberty ive me death”被切成無數薄片的男人，鮮血、慘叫、麻木、人性的淪陷……最後，是那個笑得如同深淵十八層統治者一般的金發帝王，他的臉部輪廓正在和麵前這個人重合，完美地重合。

    黎清努力控製住身體的顫抖，穿越前那些夢境，竟然是真的，竟然就是現在他所在的這個世界。這麽說，那個最終慘死的會古英語的男人也確實存在。

    而且，這一切是未來才會發生的事情。根據他的另一個夢來看，帝國甚至還可能有一個地下組織，他們的信條就是“不自由，毋寧死。”

    記憶是需要一定邏輯的，當初的黎清不會星際通用語，自然記不住夢境裏的人們到底說了些什麽，他隻記住了那個慘死的男人喊的口號。現在盡力回想，似乎那些當初他聽不懂的語言和星際通用語確實有幾分相像。

    “自我介紹一下，”金發貴族微笑著開口，“我是克裏斯托弗·溫德沙公爵，這片轄區的統治者。很高興見到你，帝國一等公民艾薩克·柯西。”

    黎清沉默一會兒，決定省去那些貴族式的客套，“我可以知道一個遵紀守法的帝國一等公民被綁架到這裏來的理由是什麽嗎？”

    溫德沙公爵愣了一秒，隨即大笑起來：“遵紀守法的一等公民？依我看，你說話不對一個貴族使用尊稱，就夠奇怪了，一個遵紀守法的一等公民可不會這樣。”他攤開手，露出一個小小的基因芯片，“你看，我們也別演了。艾薩克·巴斯達爾閣下。”

    “我的同伴在哪裏？”

    “你的同伴？噢，他們才是遵紀守法的一等公民。”公爵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拿著一台微型光腦來到黎清麵前，一邊把芯片塞進去，一邊說：“他們在收到你冒犯貴族被抓的消息後，依照我們的警告自行離開了。現在還在帝都，不過我猜他們很快就會拋下你的。”

    不是因為他們是間諜的事實曝光而被抓，黎清著實鬆了口氣，臉上仍然偽裝出一絲轉瞬即逝的失望。公爵看到他的表情，笑容不禁加深了幾分。看到別人的痛苦和背叛，是這個魔鬼一貫的樂趣。

    巴斯達爾……這個存在於曆史和傳說中的家族，他們的影像和文獻資料早在溫德沙篡位後的大清洗中毀滅殆盡，隻剩下少量的作為機密掌握在溫德沙皇族手中。民間確實流傳著很多關於這個曾經顯耀一時、功垂千古的家族的傳說，但經過幾百年早已失真。

    黎清從來沒有把艾薩克這副樣子往巴斯達爾家族上聯想。傳說確實有講過，巴斯達爾家族的人都黑發黑眼，皮膚白皙。黑發黑眼皮膚白皙的人確實不多，可是乘上整個銀河的人口基數，那簡直是個天文數字。這個溫德沙公爵是瘋了不成？幾百年過去還想找出巴斯達爾後人趕盡殺絕？

    “這是你的基因和泛銀河帝國第三代皇帝凱因斯大帝的基因對比。”這時，公爵手裏的光腦完成了基因分析，他將屏幕一轉，正對著黎清，上麵顯示的圖像讓黎清簡直不敢置信。上千個位點，重合率竟然達到了81.3%。

    孟德爾在上！這怎麽可能？凱因斯大帝已經是近千年的老古董了，就算艾薩克是他的後代，基因也已經傳遞了起碼數十代。這種高得嚇人的重合率怎麽也隻能在兩代以內，開什麽星際玩笑？

    看到黎清眼裏的震驚神色，公爵滿意地輕笑一聲，“你一定很疑惑我是怎麽發現你的身份。戴維，把凱因斯大帝的影像資料拿過來。”

    原先在角落靜靜站立、如同一座雕像的侍衛臉上帶著恭敬的神色，將一個厚重的黑色箱子拿到公爵麵前打開。裏麵裝著一遝3d照片的底片，放進一個小巧的投影儀裏，傳說中帶領泛銀河帝國走向巔峰的男人——凱因斯大帝的影像纖毫畢現地呈現在了黎清麵前。

    黎清和他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有那麽一瞬間，黎清甚至覺得他在看自己的照片，不過男人華貴的皇袍、閃耀的權杖和睥睨天下的氣度都在提醒著他這個荒誕的事實——那確實不是他，而是一個早已消逝在曆史長河中的皇帝。

    簡直是見鬼了。

    黎清從艾薩克關於父母的那點可憐巴巴的記憶裏挖掘著他的係譜圖，艾薩克的母親琳恩·蘭斯洛特是一個棕發碧眼的美人，是老爺子的次女，應該沒有任何問題。

    可他的父親羅傑·巴斯……在這之前，黎清當然不覺得他有什麽特別，現在想想真是可疑極了。羅傑是個孤兒，沒有任何家族親戚，皮膚似乎不是特別白，但有著純黑的頭發和眼睛。

    似乎被爹坑了。黎清在心裏吐槽道。

    公爵愉悅地觀賞著被銬在椅子上不得動彈的男人，雖然他也知道黎清不是凱因斯大帝，但兩者容貌的極高相似度給了他一種將傳奇人物攥在手心的勝利感和滿足感。黎清如果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這位尊貴的溫德沙公爵歸入中二病晚期患者的陣列，而且還是沒救的那種。

    “你一定想知道為什麽十代之後的基因仍然有那麽高的相似度，”公爵突然產生了一種自己在講課的錯覺，回憶起少年時代被導師訓斥的畫麵，他撇了撇嘴角。

    “因為巴斯達爾家族基因組的特殊性。它是目前全銀河唯一發現的全顯性主導基因組，隻要它的血脈一直延續下去，不管在哪個後代身上都會占據顯性主導。所以巴斯達爾家族的人，幾乎都長一個樣。你更特殊一些，在傳承的基礎上還出現了一些巧合。”

    “你需要我做什麽？”既然是因為血統的原因，又跟他廢了這麽多話，總不至於為了滅族而抓他。黎清也懶得和這位貴族玩語言遊戲，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

    “嘖，不愧是皇室後裔，說話可真是不客氣。”公爵敲了敲桌子，“你替我辦事，我留你一命，這個交易很公平。”

    一點兒都不公平好嗎？

    “辦事？”黎清似乎已經猜到要辦什麽事了。

    “我要篡位。”溫德沙隨意地拋出一個重磅炸彈，仿佛吃飯喝水一般尋常。“到時候你隻需要運用你血脈的影響力，當我的代言人，為我背書就可以了。在那之前，也許會有其他的事情派給你，放著一個勞力不用白不用……不過你已經失去了你的人身自由，我的人會一直監視著你。哦，還有蓋亞，你身上的基因可是開啟盒子的鑰匙。”

    “你知道蓋亞在哪裏？”正在消化這些信息的黎清抬起頭來，他今天受的刺激夠多了。

    “有點線索？離發現還早著呢。這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巴斯達爾閣下。”公爵像一個惡劣的孩子一般頑皮地翹起嘴角，“不過你知道也沒關係，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一旦你企圖對帝國不利，有很多種新奇的死法任君挑選。”

    “我除了合作，難道還有其他的選擇嗎？”黎清無奈地聳了聳肩，手指用力敲了敲椅子。“公爵大人，現在可以把我的鐐銬解開了吧。我現在連走路都成問題，沒有能力對你造成傷害的。”

    公爵對著他忠誠的侍衛大笑起來：“哦，我的蠢戴維，你到底用了多少sv？給他解開。”

    “89.9%純度，起碼三升，估計能毒翻大半個十字街區。”黎清冷冷地睨了那個侍衛一眼。

    在他起身走出這個房間之前，公爵在他背後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應該慶幸巴斯達爾一脈沒有什麽女性親屬。”

    黎清轉身，在那位公爵的眼裏，他看到了燃燒著的對於權力的**。這個男人想把巴斯達爾的基因之匙牢牢地攥在手裏。這是一個為了王座可以不擇手段的魔鬼，黎清敢擔保，如果他有個前皇族的女性親屬，就算是六十幾歲的中年大媽，公爵也會提取她的卵子生下一個同時具有溫德沙和巴斯達爾血脈的孩子來。黎清成功地被自己的想象惡心到了。

    很好。那麽就讓這位公爵攫取他夢寐以求的權力，然後死在王座上麵，他黎清說到做到。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你們看！公爵他真的是直的！

    公爵：頭可斷，血可流，性向堅決不能改。

    （還有六十幾歲算中年大媽是因為星際人類的壽命比較長）

    年輕的公爵：大媽……嘔。我還是直接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