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赫領著黎清和藍走過迷宮般曲折的連廊，從一台直行電梯往下到了地下九層。在地麵上看來，這棟樓隻有低矮的五層，但它有著龐大複雜的地下結構，深達十八層。如同沙漠中的駱駝刺，根係向下延展到令人驚訝的地步。

    走出電梯，入目的是一大片公共辦公區域。再往裏走，經過幾道權限關卡，幾人進入了一個巨大的實驗室。

    一台主光腦懸掛在大廳中央，看得出來仿照“星河”的痕跡。以它為圓心，上百台光腦呈射線狀散開，每一台麵前都坐著兩三個身著黑色製服的實驗員，有條不紊地忙碌著。而主光腦的控製台上，幾個管理層的資深科學家穿著類似白大褂式樣的衣服，正在小聲討論些什麽。

    見到拉赫刷指紋進門，他們停下手裏的工作，向他點點頭。

    “下午好，女士先生們，你們的工作進行得怎麽樣了？”拉赫同樣回以點頭致意。

    “實話說，一點進展都沒有。”一個紮著幹淨利落的馬尾、麵容嚴肅的女人回答道。黎清用餘光很快地掃了一眼她的工作牌，她叫薩琳娜，似乎是這個研究組的組長。

    “為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艾薩克·柯西，公爵大人派來幫忙的計算機專家。”

    公爵派來的？幾個資深科學家隱晦地交換了一下眼神，盡管麵子上要做得禮貌，心裏還是有些不以為然。這麽年輕的計算機專家，別說帝都了，全銀河幾百年都沒出現過一個了。

    公爵是什麽水平，他們都知道，純粹的計算機白癡。稍微腦補一下，就能知道，一定是這個年輕人在他麵前展示了一些技巧，他就震驚地找不到南北了。薩琳娜認為這個年輕人一定是個水平不錯的天才，但要說是專家，恐怕還差得遠。

    拉赫作為整個實驗室的主任，自然沒有閑心陪著黎清和這些小組成員嘮嗑。簡單交代幾句之後，他就急匆匆地離開了。薩琳娜等人看到拉赫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立刻轉頭去忙自己的工作，也不理會黎清。

    直到現在，黎清還不知道他要來幫什麽忙，隻能看著薩琳娜等人的手飛快地在鍵盤上舞動，敲出一行行代碼。整合之後，這位小組長一聲令下，所有的光腦都開始運行，不一會兒，主光腦連接的屏幕上跳出血淋淋的一行紅字：程序錯誤，代號176。無聲地宣告著又一次失敗。接著，薩琳娜等人聚在一起交流自己的想法，找出可能錯誤的地方，對程序進行微小的改動，再來一次。

    不幸的是，無數次的嚐試，帶來的結果永遠是那一行紅字，每一次的錯誤代號還不一樣。

    “這怎麽可能？”薩琳娜揉著自己的眉心，她旁邊的小組成員也沉不住氣了。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錯誤。”一位年齡稍大的專家說道，他的眉頭已經扭成了一團，就差沒打個結了。“一般程序錯誤就那幾個代號，而我們實驗的這幾百次，幾乎把所有代號輪了個遍。我幾乎都開始懷疑是不是硬件出問題了，但如果硬件接連出問題，我們的實驗又怎麽繼續下去？”

    黎清總算看明白他們在做什麽了。這個研究所果然是為公爵服務的，所謂的“信息安全部門”，實際上是個情報機構。為了和埃爾維斯八世掌控下的“星河”暗中爭奪網絡掌控權，薩琳娜帶領的研究小組正在對這裏的計算機網絡進行一項堪稱瘋狂的改造。

    他們計劃對這數百台光腦和中央主光腦進行“聯動”。

    和“星河”搶奪信息可不是一件輕鬆的工作，既要達到它那種恐怖的運算量層次，又要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薩琳娜小組之所以沒有再造一台那樣的超級計算機，一方麵是因為資金和技術不夠，也是因為不想被發現。

    在“星河”眼中，被單獨一台終端消耗的巨大能量、截獲的過多信息，就像黑暗中點點螢火蟲那樣顯眼。在另外一台同等級的超級計算機運行的十秒之內，它就能發現這顆星球上還有和它不知道的同類。

    溫德沙公爵當然不希望在他啟動一台耗時耗錢的超級計算機的第二天，一份報告就被放到他堂哥埃爾維斯八世那張水晶辦公桌上。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薩琳娜小組摒棄了超級計算機的想法，改用隱蔽範圍內的主光腦，缺失的部分計算力則由“聯動”的數百台副光腦來承擔。

    可是讓一百二十台光腦如同一台一樣完美地配合，是一項難度不亞於製造超級仿生計算機的工作。其中涉及到硬件和軟件之間的配合問題，如一團亂麻死死地纏在這些專家的心頭。好不容易解決了，又接連出現不同的錯誤，一向冷靜的計算機專家們都有些氣急敗壞了。

    “其實就是硬件出了問題。”一個略顯低沉的陌生聲音在薩琳娜背後響起，語氣十分淡然，但陳述的內容讓這位小組長實在淡定不起來。

    “硬件？怎麽可能？”素來沉穩的中年女士差點兒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她狐疑地望著這個自從拉赫離開，就再也沒說過話的年輕人。“那實驗為何還能繼續下去？要知道，我們把幾百個代號都輪了個遍，如果都是硬件問題，這套光腦早報廢了……”

    “柯西先生，你知道我們在做什麽嗎？”那位評價這是“不可能的錯誤”的專家毫不客氣地問道。他認為一個看起來連三十都不到的毛頭小子，能高等教育畢業就不錯了。他當然認為黎清既然有被公爵特派過來的資格，就一定在計算機方麵有著不淺的造詣，但要說黎清在這短短一個小時裏就看透了他們鑽研幾個月的成果，還挑出了錯誤，也太誇張了。別說是天才，就算是天才中的天才都不行。

    “嗯，知道。”黎清朝這位年長的專家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反而讓這位教養良好的老人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以用一下那邊的光腦嗎？”

    “請便。”見黎清要開始解釋，薩琳娜有些好奇。

    “首先，將‘聯動’的光腦所使用的程序導入凱爾公式，李氏多維矩陣求解，歸納之後得到這樣一組數據……”黎清飛快地敲著鍵盤，速度之快，似乎根本沒有經過思考。薩琳娜小組已經在他身邊圍了一圈，盯著麵前的屏幕，一時間驚訝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黎清正在重複他們把程序開發出來之後就做過的事情——分析軟件和硬件之間搭配的誤差。他們雖然不知道黎清再次分析有什麽意義，但他的速度震驚了所有人。當初，他們可是花了一天的時間，小心翼翼地把誤差控製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才放心地開始爾後的一係列實驗。這個年輕人用了多久？薩琳娜看看時間，才十五分鍾吧？

    “就是這組誤差，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由於它已經在你們的接受範圍之內，就被忽略了。”黎清的語氣十分肯定。

    “是的，這有什麽問題嗎？”薩琳娜是真的糊塗了。

    “問題就在於，這一台中央光腦的計算力和周圍的次光腦實在是太不平衡，在聯動的過程中，這一點點的誤差會被遞歸式地放大。”黎清一邊說著，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減慢，黑色屏幕上白色的數學符號如同一根不斷延伸的絲帶，不一會兒就占滿了所有人的眼睛。

    黎清等他們消化了一下龐大的信息，接著講道：“最終，偏差的能量大到硬件無法調整的地步，出現暫時偏折故障。不過，這個誤差有一個極限，在硬件被擊穿的閥值之內。再次實驗的時候，你們對程序做了一點改動，導致出現故障的硬件不再是之前的那個，之前的又恢複了正常，所以每次的錯誤代號不一樣。”

    敲下最後一個符號，黎清朝一群呆若木雞的科學家點點頭，打算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剛表現出要從光腦前離開的意思，薩琳娜就飛一般地跑過來，纖細雙手往黎清肩上一搭，硬是把他按在座位上動彈不得。

    這女人哪來這麽大力氣？吃了金坷垃不成？黎清腦洞大開地默默吐槽，果然，不管哪個世界的科學家，都是一群瘋子。好吧，他承認他自己也是。

    “你知道怎麽解決嗎？”薩琳娜激動地盯著這個年輕得可以當她兒子的男人，好幾秒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小聲道歉之後把手收了回來。

    “你們既然想到了聯動，為何不拋棄主副光腦的模式，直接建立一個由小型光腦組成的集群呢？”黎清指著屏幕上的程序，“既然軟件已經設置成這種模式，硬件的設置就不應該仍然遵循以前的老一套。”

    “你是說……”

    “像仿生計算機一樣，不過我們的‘神經元’要大一些。如何讓它們完美銜接，其實你們開發的程序已經很好了。”

    研究小組的成員們沉思了一會兒，在控製台旁的圓桌坐下討論細節。這一次，他們不再將黎清看作局外人了。這位神秘的青年以他超乎常人想象的智力和創新思維震撼了研究小組，他們唯一不明白的是，這樣的人怎麽能長久以來默默無聞，他的名字從未在任何學術雜誌上出現過。

    一周之後，這個名為“風聲”的項目的硬件總算改造完畢，在研究組的歡呼擊掌聲中，光腦集群順利通過了測試，“風聲”甚至發揮出了和“星河”隻差一個數量級的計算力。要知道“星河”可是集全國之力建造、在全銀河也首屈一指的超級計算機，“風聲”作為隻有一個公爵支持的小項目，能達到這樣的高度，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

    研究組成員在地下一層的活動室裏舉辦了一場小型慶功會。空氣裏彌漫著醇厚的酒香，鮮花和彩帶幾乎撒滿了深色的木地板。由於彼此熟識，不在意貴族禮儀，這些中老年科學家比黎清這個年輕人還能鬧。

    “艾薩克，這次真是太感謝你了。”薩琳娜端著酒杯走了過來，今天她沒穿著白色的實驗服，一件紅色的長裙顯得整個人都活潑了幾分。

    “不用謝，畢竟這也是我的工作。”黎清笑了笑。

    “來幹一杯？”

    “抱歉，薩琳娜組長，我不喝酒。”黎清餘光掃過門上那塊透明的玻璃，看到外麵一個熟悉的人影。溫德沙公爵正在走廊裏站著，撞上他的目光，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落在黎清眼裏，簡直令他寒毛乍起。

    “公爵在外麵，失陪了。”黎清說完，就急匆匆地向門外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沒有！棄文！相信我，我真的在考試期間，五月初絕對恢複以前的更新速度，也許還要快一些。蟹蟹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