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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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三點的帝都,黎清坐在床上,膝蓋上放著一台光腦,屏幕發出的幽藍光芒映在臉上,隱隱約約可以看見眼底有些疲憊與憔悴。

    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不止是那位名叫赫爾曼的刺客留給他的血腥回憶、排查“知情者”帶來的緊張,就連計算機研究所那邊也出了問題。

    信息安全部門,實際上是公爵勢力下的情報部門。公爵最近籌劃著讓黎清頂替掉拉赫——生為最尊貴的皇族,他從小接受的教育讓他始終無法信任一個二等公民的能力與忠心程度。在他眼裏,二等三等公民都唯利是圖,拉赫對他忠心隻不過是因為他給了他權勢。

    那位出身貧賤的二等公民自然沒有資格知曉艾薩克前朝皇族的身份,黎清表現出的能力和他神秘的來曆引起了他的懷疑。歪打正著地,他猜到了間諜的可能性。

    如今整個部門都在黎清的掌控之下,他不止一次發現拉赫企圖調查他的過往。公爵當初什麽都沒調查出來,是因為對他帝國公民身份的堅信不疑。盡管他二十歲之前漏洞百出的資料後來被他補到完美無缺,可拉赫這樣的計算機天才懷著這份疑惑,遲早會發現什麽端倪。

    黎清絕不能容忍這樣一顆定時炸.彈放在身邊,這幾天,他一直在思考怎樣不著痕跡地除掉拉赫。

    就這樣,他的失眠症又發作了。明明頭昏腦脹、累得要命,在床上輾轉反側躺到淩晨兩點仍然睡不著,就像腦子裏始終有根弦繃著,快到極限卻總是斷不掉。

    他想起哈珀-2的那天夜裏,約爾格溫暖的手覆在他眼上,清清冷冷的聲音講述著銀河的曆史,如同潺潺流水撫平他狂躁的思維、痛苦的心靈。

    他也試著將自己的手蓋在眼上,努力了二十分鍾後,在極端的煩躁焦慮中宣告失敗。與其這麽躺到天明,不如做點有用的事情。

    算一下,現在正好是米蘭達的白天。他用力抹了一把臉,從床上爬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思維清晰一些後就開始完善上次利用“風聲”的漏洞構建出來的信息通道,整理已知的所有情報,壓縮加密後分批給約爾格發過去。

    不一會兒,他收到了約爾格的回信:“收到。你找到機會就逃回來。”

    “我還要在這裏待一段時間,盡量把情報收集完整。可以肯定的是,無論誰掌權,帝國必定會發起戰爭。這是千載難逢的拉近實力差距的機會,我們不能放過。”

    銀河另一端的約爾格看到這條消息,心裏陡然升起一股情緒,喉嚨裏堵著,很不是滋味,又無法反駁。他說的是對的,約爾格試圖說服自己,他不能徇私,就算他是他的朋友也不行。況且,他們相處的時間也不多。

    不過,有的時候,交情深淺是不能用時間來衡量的。

    “你必須盡快逃回來。”他還是以一種命令的口吻把這句話發了過去。沒想到,不到一分鍾,黎清的回信就到了,這說明他打下這句話的時候,幾乎是毫不猶豫。

    “議會也對蓋亞之盒感興趣?”

    約爾格愣了幾秒才明白過來這句看似毫無邏輯的話是什麽意思——艾薩克是前朝的皇室後裔,以及他基因的特殊性,在情報裏已經向約爾格闡明。黎清認為他讓他盡快回來,是因為議會想在找到蓋亞之後,用他身上的基因開啟“盒子”。

    約爾格心情有點複雜。高興的是這位年輕得令人擔憂的間諜並不是那種不諳世事的小男孩,要知道這種人一般都活不過三集。不過他的想法似乎過於冰冷,像一個完美編程的ai……根本就沒當他是朋友啊。

    約爾格歎了口氣,刪刪改改不知道說什麽好,最後隻回了句保重。

    幾分鍾後,一句嚇死人不償命的話出現在他麵前。

    “啊咧?原來議會沒有這樣想。約爾約爾,我不是故意惡意揣測的。我們還是朋友對吧?”後麵還跟了個小心心。

    小心心……小心……心。

    說到底,黎清是從地球來的,他那個神奇的互聯網時代讓顏文字和表情包深入人心,就算黎清這種埋頭數學的嚴肅理科生也逃不過被它毒害的下場。

    他的前女友曾經跟他說過,純文字總讓人覺得他在生氣似的,太不可愛了。於是後來,黎清變成了顏文字表情包一把好手,他沒給約爾格發個“qaq”“委屈地哭成球jpg”“求原諒jpg”已經很對得起他的人設了。

    但約爾格不知道啊,星際不流行這個。他嚇得手環都掉了。

    緩過勁來,他突然覺得……艾薩克有點可愛,不,是非常可愛。

    黎清絲毫沒意識到他賣了什麽萌,他正在忙著和阿德萊德聯係。建立向共和國的安全通道後,再連接到她的設備上就簡單得多了——從米蘭達到阿德萊德的終端是合法的網路,他隻需要搭一個安全的順風車。

    阿德萊德一行人起初並沒有多大進展。蓋亞邦國似乎和母星蓋亞沒有聯係,取這個名字隻是因為“蓋亞”是傳說中的人類起源之地,是一個虛無縹緲的人間仙境,和以美麗多樣的星球地貌聞名的邦國十分契合。

    他們在都城伊歌停留了一段時間,除了叫賣精致貝殼的可愛小男孩、笑容洋溢的餐廳服務員、抱著小孫女的慈祥老爺爺……他們什麽都沒有遇到。

    伊歌就像是真正的人間淨土,永遠充溢著繁花、海浪、珍珠與歡笑。隻要有錢,每個人都可以到這裏尋覓最美好的事物,伊歌的旅遊商們可以將一切汙濁都阻擋在遊客的視線之外。

    每天,不計其數的金錢從享樂的人們手裏洪水般湧入伊歌,在政客的引導和商人的操縱下流入貧民窟、風俗街以及一切其他肮髒不堪的地方,洗刷掉一切汙垢,建起與他處相同的光鮮亮麗的度假酒店與高樓大廈。

    不過阿德萊德告訴黎清,被洗刷掉的汙垢,似乎也包括那些被“上等人”視為糞土的貧民。

    黎清還在第一軍校上學的時候,有一位企圖千裏迢迢從獵戶座聯邦去往哈珀中央星探訪蓋亞遺跡的老人,他在新聞上成為了一個過期笑話,不過顯然是對無知群眾而言。黎清一行人都知道他很有可能掌握著蓋亞的一些秘密——這些秘密並不是民間流傳的什麽“八顆珍珠環繞女神的脖頸”“母親與她的孩子”之類暗示太陽係構造的玩意兒。

    關於太陽係的特征,黎清比全銀河任何一個人都清楚。他最開始的想法是,既然已知的坐標能確定太陽係就在獵戶座聯邦的領土內,而除了半人馬旋臂那片未開發區,其他國有領土的絕大部分天體都記錄在案,那麽隻要將太陽係的特征與天文信息庫中的星係比對,就一定能找到。g級恒星,七顆行星,邊緣小行星帶,第三顆行星自帶天然衛星……太陽係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但是,搜索結果為0。在東奧特沙-9附近860-870的球殼範圍內,完全沒有符合以上特征的恒星係。

    黎清寧願認為獵戶座聯邦那群探索者與科學家實在太渣,漏掉了太陽係。不過更驚悚的猜想是,太陽係已經不是當初的模樣了。

    那麽地球還在嗎?

    當阿德萊德聽聞這位老人的親弟弟居住在伊歌時,她毫不猶豫地尋訪他居住的地方——肮髒混亂的貧民窟。

    她恰巧撞見了貧民窟大清洗。

    伊歌的地方武裝士兵拿著電擊鞭,把那些人從透著風的石屋中如同趕牲畜一般驅逐出來,動作稍慢的,立刻就有藍色的電弧甩到他們身上。被擊中的人發出幾聲慘叫,在地上蜷縮抽搐,其後的人像受了驚的兔子,跑得更快了。

    幾個壓後的士兵東倒西歪地端著激光槍,咧開嘴開心地笑。他們隻是按照規程辦事,實際上,沒有一個人認為對付這幾隻老鼠需要用槍。他們目送著這些貧民上了飛船,在艙門背後,貧民們被趕進一個籠子,像動物一樣關起來。

    阿德萊德敏捷地在滿目瘡痍的石屋和斜搭在屋頂上、垂下來一大半的破油布之間穿梭,揪住幾個狀似夢遊的貧民問出了那位人稱“福爺”的老人的下落。那些貧民流露出害怕的神情,嘴唇哆哆嗦嗦的,他們以為穿著光鮮的人都是來抓捕他們的。

    她及時找到了福爺,他躲在堆成三角形的土板下吸著一根煙。煙是由煙葉卷成的,原始粗糙,在這個電子煙流行的時代,她差點沒認出他手裏的是什麽。

    老人看到她,波瀾不驚的臉上沒有多少意外,他站起來,用黑瘦的手拍拍衣服上的煙灰,用沙啞的聲音問道:“你是為我哥哥的事情而來吧。”

    阿德萊德點點頭,福爺就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士兵們看見了,也沒當回事兒。他們的任務是把這些肮髒的貧民驅逐,不是搞種族滅絕。既然這位看起來出身顯赫的女士護著一個可有可無的老頭,那就裝作沒看見罷了。

    人群中,一個小女孩一手緊緊地抱著父親的脖子,一手不安地搓著破舊的衣裙。那男人強有力的臂膀環繞著他的女兒,裸.露在外的部分有好幾道明顯的傷疤。

    “爸爸!我們要到哪裏去?我們會被槍打死嗎?”小女孩眼裏泛著深深的不安,在父親的懷裏越縮越緊。

    “不怕,他們隻是帶我們去個好地方……”麵相凶惡的大漢哄女兒的聲音卻格外溫柔。

    好地方?天堂麽?阿德萊德扯扯嘴角,聽見身後的福爺壓低了嗓門說道:“這個男人是這個貧民窟裏最凶惡的歹徒,他不僅搶錢強.奸,還殺過人。這個下三濫的地方,人們從小沒有教育,唯一的目標是生存,為了資源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他懷裏的小女孩屢次偷竊,後麵跟著的那個麵黃肌瘦的少年為了一袋壓縮食品殺過人,剛從牆後走出來的老婦人年輕的時候是個通緝犯……”

    伊歌如果不直接殺掉這群渣滓,就要冒險花大量的資源去教化他們,最後還不一定有良好效果。任何表麵上的惡,都是事出有因的。

    可是,這些人生來就該遭這樣的罪嗎?若不是缺乏教育,他們豈會沒有謀生的一技之長?若不是無法謀生,又如何會為了一塊麵包去犯罪?若不是犯罪,又豈會落到被隨意宰殺的地步?阿德萊德握緊了拳頭。弱肉強食的社會,忙於資源的掠奪,真是……無可救藥。

    她也問了黎清:“這些人生來就該遭這樣的罪嗎?”

    “所有人生來都應該遭這份罪。隻不過我們足夠幸運,拿到了豁免權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想談談自己對最後一句話的理解。

    人類本身就是動物,盡管建立了文明,生存的第一要素依然是資源。人類大部分行為,都可以由資源和繁殖來解釋(小部分行為詮釋了我們的高尚與文明)。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爭奪、犯罪是不可避免的,原始社會的所有人都處在這種狀態下。這是所有人生來都會遭的罪。

    而我們這些幸運兒,之所以感覺不到生存的壓力,是因為有家人養育支持著我們,有穩定繁榮的外部社會保護著我們,給予我們豐富的資源,隻求一些簡單的回報。

    生而為人,成長於一個穩定的社會,我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