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夢境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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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附近地下的監牢中, 每個隔間用玻璃與外界完全隔開, 內部氣體循環裝置讓犯人不至於缺氧而死,一個小傳聽器讓他們能聽到外界的聲音。毫不誇張地說, 如果,獄卒不開門,一隻螞蟻都爬不出去。

    亞伯被關在囚禁過埃爾維斯的牢房裏,雙手被銬住吊在空中,貫穿性的槍傷中, 有血汩汩流出,匯成一條條蜿蜒的溪流。自從埃爾維斯被淩遲處死之後,那兒就一直沒有被徹底打掃過,惡臭、細菌與腐爛的肉塊全都在裏麵悶著分解、發酵。令人作嘔的悶熱空氣嗆得他呼吸困難, 汗水打濕了頭發一縷縷黏在額頭上。

    他聽到腳步聲。盡管他們走路聲音非常小, 他靈敏的聽覺依舊辨別出了硬質靴跟敲擊地板發出的聲響。

    他抬起頭來, 有些模糊發黑的視線中,出現一個人。

    那人站在透明的玻璃外,額前的碎發打理得整潔清爽,黑色的貴族式長風衣一塵不染, 鞋麵擦得鋥亮。與他比起來,亞伯簡直像一個從野蠻世界來的怪物。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亞伯, 深黑的瞳孔裏倒映著牢獄裏暗淡的燈火。

    “巴斯達爾公爵殿下。”亞伯舔了舔幹涸開裂的嘴唇, 聲音微弱沙啞得像隻病弱的蚊子。

    領著黎清過來的獄卒有些感到驚訝,這個刺客還是第一次說話。

    “你先下去吧。”黎清對獄卒說道。後者應了一聲,便消失在幽暗的長廊盡頭。

    “你叫什麽名字?”

    亞伯注意到黎清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顫動著, 頻率和幅度有著很強的規律性。

    他在打密碼。亞伯看懂了他的意思。

    隻有你一個人嗎?

    “亞伯。”他的手指也在陰影中敲起密碼。

    隻有我一個,組織沒事嗎?

    “告訴我,你刺殺陛下的目的是什麽。”

    暫時沒事。不得不說這是個愚蠢的行動,你應該直接刺殺克裏斯。

    “他是個暴君。”

    我殺不了他。他是個a+級基因能力者,能預知危險。

    “我不允許你這樣汙蔑帝國偉大的君主。”

    我救不了你。告訴我你在自由軍中的身份。

    “偉大的君主?哈?”

    我是阿比蓋爾的哥哥,自由軍的首領。

    “閉嘴。”

    你為什麽親自來?

    亞伯沒再說話,隻是繼續打著手勢:因為他們都不敢。是我急於求成了。

    黎清露出一絲冷笑。他不需要再問亞伯什麽了,他並不是急於刺殺皇帝。而是急於破局——克裏斯對於反叛組織的調查和清除日益加強,在皇帝眼皮底下進行秘密活動原本就是一件十分具有挑戰性的任務。偏偏這時候,黎清出現了,身份神秘莫測,手上掌握著深不見底的情報來源,目的不明。

    這樣的人要求“合作”,自由軍也很清楚,他實際上是在利用他們。但清楚不代表他們可以拒絕。多方壓力將他們幾乎逼入絕境。

    黎清覺得他們未免太天真。他助他們一臂之力如何,將他們的情報提供給皇帝又如何?他們的力量對抗帝國是以卵擊石,就算再出其不意地無法取得戰果。他們是那撲火的飛蛾,注定要走向滅亡。這根本不是他黎清的力量可以阻止的。

    “你馬上就會死,做好準備吧。”

    亞伯閉上眼,掩蓋了複雜的神情。他不害怕死亡,他害怕自由軍的失敗,害怕更加黑暗的、看不見一絲光明的未來。

    他低下頭,如祈禱一般默念他們的信條:不自由,毋寧死。

    黎清轉身離去之前,看了亞伯最後一眼,他的目光分明在說:就算你們死去,後人也無法自由。

    .

    淩晨兩點,黎清來到正在搶救皇後的那家醫院。電梯門一開,他就迎麵撞上了幾個醫生,用手推著一張病床,上麵覆蓋著一層又一層白色的有機纖維布,點點紅色暈開期間,像雪地上開出的梅花。幾縷柔順的棕色發絲從布料下伸出,無力地垂在床沿。

    皇後已經死去了。

    他轉頭,看見克裏斯抱著他的女兒從另一頭走過來,步伐匆匆,眼底滿是壓抑的、燃燒著的憤怒,像一座快要爆發的火山。小小的凱瑟琳趴在他懷裏,遺傳自母親的清澈的綠眼睛茫然地望著四周,不知發生了什麽。

    出乎意料地,克裏斯的臉上沒有悲傷。

    他走到病床跟前,幾個醫生都低著頭,停了下來。他伸出右手,正要掀開厚重的布料,手腕卻被黎清牢牢地抓住了。

    “艾薩克,你什麽意思?”克裏斯暴躁地瞪了黎清一眼,使勁抽手卻掙不開。

    黎清歎了口氣,指了指凱瑟琳公主,她正因父親語氣中透出的怒火感到害怕。“小孩子就算再小,也會有記憶的,你是想給她留下心理陰影還是怎樣?”

    克裏斯的表情緩和了些許。他直接把凱瑟琳遞給了黎清,後者與一眾醫生走到房間外回避,不願打擾帝國的統治者見他的妻子最後一麵。

    房間門關上了,黎清懷裏的凱瑟琳突然大哭起來,他站在走廊上,突然一股寒意從腳底慢慢爬過脊背。

    克裏斯出來的時候,他用餘光看到房間一角,艾達幾乎半裸地躺在冰冷的白色床單上,未處理幹淨的傷口和手術機器人在身體上紮出的微創傷密密麻麻布滿了雪白的肌膚,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

    他竟然沒給自己的妻子再次蓋上白布。

    凱瑟琳哭得更厲害了。

    “給我。”

    黎清依言將凱瑟琳遞回給她的父親,但小女孩死死地抓著他的衣襟不放,似乎克裏斯身上有什麽令人恐懼的東西。

    他真的愛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嗎?黎清感到疑惑,他當初把艾達的照片給克裏斯的時候,他眼中深深的愛意不似作假——為什麽現在是這樣?

    當然,這攤子事兒與他無關,他隻要離開帝國這灘渾水就可以了。

    .

    黎清的夢境再次重現了。克裏斯憤怒的後果是召集了一眾貴族官員,在皇宮正殿的大廳內,也就是上次登基大典的地方,為亞伯親自處刑。

    這是皇宮正殿舉行的儀式中,唯一允許媒體轉播的一次,記者帶著各種攝像機器人,把正殿的外圍圈了個水泄不通。克裏斯此舉,是為了震懾亞伯背後那個未知的組織,以及在暗處活動的每一個反叛集團,自然,用刑也選擇了最有視覺震撼力的一種。

    阿比蓋爾·藍也在場,她就站在離黎清隻有十米遠的地方,黎清注意到她正在盡最大的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克裏斯一項一項地宣讀罪名,阿比蓋爾的拳頭也握得越來越緊。最後,克裏斯一聲令下,麵前的地板向兩邊滑開,露出一個一米五見方的缺口,通往黑漆漆的地下。

    阿比蓋爾眼睜睜地看著一個黑色的囚籠升了上來,裏麵關著她親愛的哥哥。他衣衫襤褸,頭發蓬亂,暴露在外的肌膚上滿是傷痕。他無處可逃,隻能坐在那個狹小的籠子裏,不屈的眼神投向皇帝。

    她想哭,想和哥哥一起逃到安全的地方,結束這場噩夢,但她也無處可逃。束縛亞伯的是囚籠,而束縛阿比蓋爾的,是責任。

    黎清轉頭看著克裏斯,他笑得很殘忍,眼裏盛滿了殺戮的愉悅。

    要來了。他想。

    “dm1742。”克裏斯命令道。顯然,這是一個啟動某個設施的一次性代碼。

    夢中那兩根平行的柱子出現了。亞伯也開始大叫。不同於夢中的是,黎清這一次能聽懂他在說些什麽了。

    “我知道你害怕了,克裏斯托弗一世。你將成為溫德沙帝國的末代皇帝,你與你腐朽的王朝將會一起走向滅亡!”

    帝國的末代皇帝會是克裏斯還是凱瑟琳,黎清尚不清楚,不過他能確定的是,這個政權真正到了崩潰的邊緣。這是曆史的車輪,誰也無法阻擋。

    好一個精彩的預言。

    克裏斯皺起眉頭,利劍一般的目光直刺向將死的囚犯。亞伯抬起頭來,毫無畏懼地瞪回去,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鋒,致命的切割絲線快到他的身邊,他大叫道:

    “give me liberty ive me death!!!”

    兩根柱子穿過了他的身體,克裏斯停了那個裝置走到籠子旁邊,用權杖輕點它的邊緣。微弱的力打破了這個整體的平衡,被切成一片一片的籠子和人體一同散開來,鋪在地板上,紅的血液、粉的肌肉、白的腦漿、黃的脂肪,看上去滑膩膩的一片,慘不忍睹。

    黎清覺得自己快吐了。

    阿比蓋爾的指甲陷進了肉裏。她低下頭,肩膀微微抖動著。還好周圍人被驚嚇後也是這樣的反應,她並不顯得很奇怪。

    克裏斯轉向那些記者和攝像機器人們,露出一個微笑。

    他說:“帝國永存。”

    .

    這場殘忍的儀式結束後,黎清攔住了阿比蓋爾,她似乎正打算找個地方大哭一場。

    “帶我去你們的基地。”

    “給我多一點時間可以嗎?”阿比蓋爾愕然。

    黎清認真地注視著她。“沒時間了,你們這次太魯莽,克裏斯那邊我壓製不了多久。計劃要開始了。”

    “記住。”黎清抬起手,放到阿比蓋爾瘦削的肩膀上。“你是一個領袖。”

    黎清隨著阿比蓋爾走出皇宮,穿過錯綜複雜的街道,拐進兩棟摩天大樓之間的窄小甬道,在十字街區邊緣停住了。他們麵前是一座普普通通的高樓,清潔得閃閃發亮的玻璃幕牆倒映著夜晚的璀璨燈光,一如這裏的所有樓房,完全無法讓人聯想到反叛組織。更不會有人想到,這個反叛組織就在皇帝眼皮底下。

    阿比蓋爾走進第一層的一個房間,用她手裏的平板投影出一個奇特的圖案,照在房間的光屏上。地板悄無聲息地打開了,露出一條黑暗的階梯,延伸到地下。

    盡管自由軍已經盡最大的努力保證地底的幹燥清潔,黎清仍然覺得空氣潮濕粘膩,帶著一股說不上來的難聞氣味。通道彎彎曲曲,壁上點亮著幽藍的節能燈,像恐怖片裏的鬼屋。

    走了一段,終於到了他們議會的地方。黎清看著這個洞穴,覺得有些熟悉,這就是他夢中,阿比蓋爾領著一群黑衣人,在一具棺材前宣誓的地方。

    這裏坐著很多黑衣人,統一的鬥篷,帶著兜帽,看上去有幾分神秘。看到黎清進來,他們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有的甚至將手伸進腰間抓住武器,臉上浮現出掩蓋不住的敵意。

    “你們不用緊張。”黎清淡然地說道,“我今天來是談合作的。既然是合作,我不會加害你們。”

    自由軍的成員們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些許。

    “我就直截了當地說,我可以幫助你們破解皇宮大部分機械防禦,屏蔽所有監控警報措施。”黎清停頓了一下,滿意地看到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激動的神情。“我的要求隻有一個,你們要盡力掩護配合我逃離溫德沙帝國。你們要燒毀砸爛其中一個星艦庫,掩飾我駛離的那一艘;另外,我需要讓克裏斯以為我死在你們的襲擊裏。”

    他的目光越過一個壯漢,望向角落裏一人。

    “你也在這裏。不用躲了,出來吧。”

    那個女人摘下兜帽,臉色有些蒼白。

    “我倒是有些好奇,你為什麽在這裏,生物研究所所長女士,帝國子爵,安吉拉·肖。”

    安吉拉毫不示弱地回擊道:“我也很好奇您為什麽在這裏,公爵大人。”

    黎清攤開手道:“如你所見,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我很高興能在這裏見到你,這使我的計劃更容易了一些。我需要你為我培養一條右手手臂,幹細胞我會差人給你送過來。我的計劃是讓克裏斯發現我一條手臂,讓他以為我已經死掉了。”

    安吉拉的目光落在黎清的右手手腕上,那裏有金色的帝國身份手環。

    “你打算怎麽把它取下來?”

    黎清臉上浮現出自信的笑容。“這不關你的事,肖女士。它能被戴上去,我就自然有本事把它取下來。”

    黎清接著與自由軍成員商討了一些細節,製定了主計劃與幾個後援計劃。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泛著淡淡的憂慮,他們都知道己方與帝國中樞的武裝力量的差距,即使黎清承諾會提供許多幫助,他們也無法掉以輕心。

    但他們無法退縮,這是幾十年來看到過的最好的機會,若錯過就不複存在。

    “我最後有個問題。”黎清終於問道。“你們組織的信條也好,宣言也好,怎麽會是古英文?”

    阿比蓋爾沉默了幾秒,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因為我們的教典上是這樣寫的。我們也不會古英文,隻是從教典上看到這句話,以及對它的釋義和讀音。”

    “教典?”黎清看著他們身上的黑袍,終於明白他從進入這個基地到現在,一直縈繞在心頭的違和感從何而來——的確,他們像教會甚於政黨或軍隊。

    “能給我看看嗎?”他用的是疑問句,語氣卻強硬得很。阿比蓋爾輕輕歎了口氣,命身後一人取來了他們所謂的教典。

    那竟然是一本實體書,皮革製的,一頁頁上刻著燙金的字,書頁邊緣還有花紋繁複的裝飾。

    黎清恍惚覺得自己穿越的不是未來,而是中世紀的意大利。

    他仔細地打量封麵,上麵一行大字,用星際通用語寫著“自由軍宣言”,顏色很新鮮,和這皮革的年份有些不符,是新加上去的。

    但在它下麵,一行已經褪色的小字抓住了他的眼睛。

    de bokirres osa gaia

    黎清看不懂前三個單詞。前世的時候,除了母語,他還精通英文,略涉歐洲那一大堆相似的語種,他不認為這些單詞屬於地球語種的任何一個,連拉丁文都不像。

    這些倒有可能是伊洛伊斯所說的“蓋亞語”,星際時代的早期語言。不過他看懂了最後一個單詞“蓋亞”,這已經足夠了。

    黎清控製住了內心的激動,裝作若無其事地翻看這本書。和封麵看起來年份相同的隻有兩頁紙而已,其他應該是自由軍得到它之後加上去的。其上大多都是些神神叨叨的廢話,但在第三頁紙上,黎清看到了奇怪的東西。

    那是一個箭頭一般的圖案,旁邊有一個“是”字。再向右,是一個單詞“stenortista”。

    黎清在第一軍校的時候發掘過一個蓋亞遺跡,一個鐵片寫著現在的東奧特沙-九地球時代的命名是參宿七,而黎清記得大多數已知恒星到地球的距離,所以得到了一個坐標。而現在的終點星,鐵片上記錄它的名字就是“stenortista”。這不是一個正確的命名,黎清也無從知曉它到地球的距離。

    現在出現了線索。

    箭頭,是,終點星。

    這個箭頭一樣的奇怪圖案到底表達著什麽?黎清來不及細想,隻得快速地把這個圖像掃描下來。他不能在這裏待太長的時間,若克裏斯發覺就麻煩了。

    作者有話要說:  近五千字的大章!感動不?

    咳咳,其實是為了湊榜單的字數。(被pia飛)

    感謝@小雲 @花自飄臨,水自流 @詹詹詹詹詹的灌溉

    感謝@皮卡脩 的投雷

    以前不知道灌溉是可以看id的,我傻。所以五月之前灌溉過的小可愛抱歉了沒感謝到你們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