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的一年裏, 帝國表麵上倒是風平浪靜, 如鏡般的水麵下卻暗藏著洶湧的漩渦，像一頭黑暗中的巨獸, 總有一天會露出它猙獰的爪牙。

    一眾貴族官員訝異的目光和質疑並沒有阻擋黎清掌權的腳步，他用令人驚歎的能力死死地堵住了所有人的閑言碎語，把帝國的科技部牢牢地攥在手裏。

    隻有極少數人知道，克裏斯登基之前，曾經擁有一個披著研究所殼子的情報部門。成為皇帝之後, 他當然毫不留情地在原先的帝國情報局來了一場血腥的大清洗，空出的位置大都由那個研究所的人填補，薩琳娜更是成為了局長。

    黎清作為那個情報部門真正的掌控者，影響力的觸角也裹緊了現在的帝國情報局。若克裏斯不阻止他做出的決定, 便是薩琳娜也不能反對他。

    黎清很清楚現在的帝國處於什麽狀況。

    克裏斯召開的第一場全體會議就是關於帝國的財政問題。不少貴族剛加官進爵不久, 帶著歡快的微笑來參加, 卻帶著一臉愁雲回去。不客氣地講，帝國的經濟比一塊千瘡百孔的奶酪還不如，也許將它比喻成四周挖空隻剩中心的布丁比較合適。

    在過去的幾代裏，帝國瘋狂地壓榨著周圍貧困星區的自然資源和勞動力, 將生產的商品以低價輸入帝都周圍的上三區，使高等公民與貴族們享受著豐富的物質, 中間商們則如吸血鬼一般攫取著用血汗換來的巨大財富, 遊走於上流社會，用一部分錢賄賂著權貴，希望能夠成為新興貴族。

    上三區的生產力接近於無, 其他星區的血早已被吸幹，多處地方出現資源短缺。沒有足夠的商品，上三區的壓榨開始變本加厲，壓榨之後，落後星區的生產力更下一層，產出更少……這是一個無解的死循環。

    一些忍無可忍的貧民甚至爆發了遊.行示威——當然，什麽用都沒有。星際時代不比公元前，農民說起義就能起義，輕而易舉就可以推翻整個王朝。星艦一次齊射就可以毀滅整個城市，何況區區幾個貧民。

    黎清認為這是有史以來最糟糕、最腦殘、最不可思議的經濟模式，偏偏帝國這幫沒有腦子的貴族就這樣做了。他們的利益已經勾結成一張覆蓋整個英仙座旋臂的巨網，堅韌頑固，盡管克裏斯做出了雷厲風行的改革，真正起效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

    但大廈將傾，帝國等不到那年那月。要想轉移國內矛盾，隻剩下一個途徑。

    戰爭，掠奪。

    事實上，帝國從克裏斯登基前就開始了戰爭準備，第一次全體會議後，更是進入了緊鑼密鼓的狀態。

    這段時間，黎清的壓力也不小，要帶頭改良軍艦和新式武器，又要在上麵留下無法察覺的漏洞和後門；同時密切關注各方的情報，整理所有的數據與內部密令，頂著巨大的壓力發給海希爾和約爾格；他還得盡最大的努力延緩戰爭的到來，策劃自己的逃亡，起碼當戰火燃遍銀河之時，他絕不能還待在帝國。

    他每天幾乎都處在透支的邊緣，忙得甚至忘記了尚未找到應用途徑的環程序，微聯結以及蓋亞之盒。

    “克裏斯，你就不能讓我多睡一會兒嗎？”黎清用力地抹了一把臉，清晨冷冽的空氣灌進他的肺裏，讓他昏昏沉沉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一點。

    皇帝歉意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黎清淩晨三點才睡覺，結果早上八點就被他傳喚過來了，換成他也受不了。“但我確實有急事找你。第十一區的永耀星有個生化實驗場，你知道的。”

    “嗯，難不成泄露了？”

    “是的。”

    黎清頓時就被嚇醒了。“封鎖完成沒有？”

    “已經完成了。不過現在的情況非常糟糕，一幫貧民造反，不知為什麽他們竟然持有激光炮，攻擊實驗場的時候打到了不該打的地方，導致大批生化武器泄露。”

    “你找過喬納森元帥了？緊急預案啟動沒有？”

    克裏斯語氣有些冰冷。“他已經控製住了局麵。”

    “那你來找我幹什麽？克裏斯，不是我推卸責任，救援永耀星的居民確實不在我的職責範圍內——”黎清說到這裏，發現皇帝以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他，似乎他說了什麽令人驚奇的話。

    “我親愛的艾薩克。”克裏斯屈起手指敲了敲麵前的石桌，空氣中彌漫著怪異的氣氛。“我有說過，救援？”

    黎清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縮。

    “我來找你的目的是，要調用你的部門新研製的‘日冕’係列武器，我聽說它們已經裝備上了星艦。病毒和細菌的泄露已經控製不住，這顆絕大多數居民都是廢物貧民的星球已經沒有用了，恰好是一個不錯的武器實驗場。”

    黎清顧不得什麽身份有別，震驚之下說出的話，足夠被判一個對君主不敬的罪名。“克裏斯你瘋了？！那顆星球上有一億人口，一億！！”

    “一億人口，生產力低下，還要消耗不少資源，不要也罷。”克裏斯冷酷地說道。

    黎清用會議室的光腦連上了喬納森的通訊，得到永耀星目前擴散的數據之後，對克裏斯說道：“控製是可行的，我現在有四種方案可以達成目的，損失可以降低至百分之十……”

    克裏斯打斷了他，以一種幾乎嘲諷的語氣說：“你救下來的人十年內產生的經濟效益，能和成本最低的方案所用經費持平嗎？”

    當然不能。黎清啞口無言。可是那是人命啊，一億個人，在皇帝的口中如同一億根草芥。

    克裏斯冷笑起來。“那就把‘日冕’解鎖，使用權交到軍隊手裏。”

    黎清沒有說話。

    “艾薩克，我想你應該很清楚一點，我與你以朋友相稱，不代表你可以違背我的意誌。”克裏斯站起來，雙手撐在桌子兩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黎清。“我是帝王，是你的君主，你是我的臣下。我現在命令你，你不能抗拒。”

    “把‘日冕’的解碼給我，現在！”

    黎清垂下眼簾，細密的睫毛遮蓋了眼底一切的冰冷殺意。他緩緩地向金發的帝王單膝跪下，這是克裏斯從來都特赦他不需行的禮節。

    他從提包裏拿出一個儲存器，裏麵有“日冕”係列所有的權限解碼。

    “一切如您所願，我尊敬的陛下。”

    皇帝接過之後，他仍舊跪著，空氣中蔓延開來的沉默讓人難受。

    克裏斯瞬間就後悔了，黎清那份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像藤蔓攀援上他的心髒，細小的觸須刺進肉裏，密密麻麻的疼痛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但他不可能道歉，帝王的驕傲讓他如何說得出口？

    他冷冷地睨了黎清一眼，轉身走出了房間，沉重的金屬門摔在門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黎清麵無表情地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褶皺，等了一會兒才出去。路過宮中最大的一個花園的時候，他看到了皇後艾達和她懷裏剛足月的嬰兒，克裏斯的女兒，帝國未來的繼承人——凱瑟琳公主。

    克裏斯不在這裏，她們的身旁隻有一個保鏢。他麵容冷硬，穿著黑色的衣服，緊緊地跟在這對尊貴的母女身後，看上去強壯的身軀給人一種安全感，與其他的保鏢沒什麽不同。

    黎清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臉。

    他是那個在夢裏被切割成無數片的男人。

    黎清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他知道這個人殺不了克裏斯，當然，若這個刺客能成功，能為他省下許多事情，他簡直是求之不得。

    也許夢裏的事情是不可逆轉的——他之前已經警告過藍，讓自由軍的人不要擅自進行刺殺行動，這樣隻會被克裏斯循著線索調查過去，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端掉了他們的老巢。不過現在看來，藍在她的組織裏沒有最強的話語權，這個刺客還是來了。

    回到公爵府，黎清倒頭便睡，令他意外的是，直到夜幕降臨，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正當他穿好衣服，盯著自己親愛的被子，並考慮要不要再睡一覺的時候，門鈴終於被人按響了。

    手指輕點屏幕，門鎖解開。他的助手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由於步伐太急而撞上了移動過位置的櫃子，嗷地慘叫一聲捂住了額頭，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叫道：“公爵大人！陛下他……他遇刺了！”

    “結果是什麽，說清楚。”

    出乎助手的意料，他的公爵聽到這則驚人的消息，竟然眉頭都不皺一下，仿佛是什麽家常便飯的小事一般。他不由得有點害怕。

    “陛下他沒受傷，但是皇後傷太重了，恐怕……”

    “恐怕什麽，直接說。下次再繞這麽多圈子，你就不用站在這裏和我說話了。”黎清冷冷地掃了一眼助手，這個可憐的中年男人再次向後縮了縮，頭垂得更低了。

    “皇後恐怕救不回來了。”

    “凱瑟琳呢？”

    “回大人的話，公主她沒事。”

    愚蠢至極。黎清歎了口氣，這場刺殺帶來了最壞的結果。克裏斯連根毛都沒傷到，殺掉艾達——一個沒有任何背景、隻憑長相當上皇後的女人，除了激怒克裏斯，有什麽實際好處？

    他的工作量可能又要增加了。在利用完自由軍之前，他決不允許克裏斯的人找到他們的基地，隻能一邊裝作認真搜查，一邊不引人懷疑地阻斷正確情報流入克裏斯的手裏。

    真是麻煩。

    “刺客抓到沒有？”黎清開始收拾東西。

    “現在關在監獄。”

    “準備飛車，我要去見他。”

    助手彎腰行了個禮，退下了。他很明智地沒去問黎清話裏的“他”到底是皇帝還是那個殺手，抑或兩者兼有之。

    作者有話要說：　　我竟然能日更，果然人類的潛力是無窮的。

    大家快樂。

    感謝＠扔個炸彈看看我的名字　的投雷（小天使你這個馬甲……不知從何吐槽23333）

    感謝＠雲山　的投雷（給你比個小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