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的住處當然又是某土豪友情提供的。

    德爾菲家族當然也很有錢, 不過世代從政的特殊身份讓他們沒法奢侈得太過分, 否則容易被對手抓住把柄。在著名的德提爾大瀑布景區裏包下一棟別墅，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果然隻有李家二少幹得出來。

    如果說伊洛伊斯是行走的史書, 那麽阿爾伯特大概是行走的金山。

    現在，這座金山刷過指紋，指示燈變成藍色，大大咧咧地推開那扇精致的浮雕黑木門，門撞在牆上發出“砰”的一聲。

    門後是一個寬敞的大廳, 造型別致的水晶吊燈從高懸的天花板上垂落下來，室內的裝飾簡潔卻新穎。一個黑瘦的老人在沙發上坐著，半個身子都陷進去，顯得很是舒適。他手裏拿著一個平板, 翻看著新聞, 聽到開門的聲音, 站起來向黎清點頭致意。

    “您就是福爺吧？”黎清禮貌地伸出手，“我是艾薩克·蘭斯洛特，阿德萊德將你們在‘先驅’的經曆告訴過我。”

    福爺一言不發，隻是盯著黎清, 目光中逐漸出現一絲懷疑和恐懼。黎清被他的目光刺得有些不適，皺著眉頭收回手。二少見勢不對, 立刻打圓場：“我說, 我們先坐下來吃點東西怎麽樣？”

    待大家都落座之後，福爺終於開口了，沙啞的聲音裏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蘭斯洛特先生, 我看出來了，你是巴斯達爾的直係後裔。”

    黎清驚悚了。不過很快，他明白了為什麽。“你看過凱因斯大帝的影像資料？”

    “是的。小時候，我曾無意之中闖入家族的禁地，看過一些不該看的東西，其中有一位皇帝似乎和你長得很像。

    “德爾菲小姐應該告訴過你，我是伊瑟家族的私生子。自那次犯錯以後，我和母親便被趕出去了。”福爺有些混濁的眼睛裏，有回憶往事帶來的些許惆悵。

    “我並不傷心——伊瑟家族已經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了，真不知道他們還在守護什麽。”福爺冷笑一聲。“給予他們輝煌的是巴斯達爾，讓他們墜入深淵的也是巴斯達爾。不過他們活該，因為他們是小偷。”

    “小偷？”黎清有些疑惑，當時位極人臣、風頭無兩的伊瑟家族，有什麽東西值得偷呢？

    “他們偷竊了蓋亞之書。”

    “據說蓋亞之書是一本記載蓋亞和星際早期曆史的書籍，同時，它也以一種奇特的形式記載了蓋亞的坐標。”伊洛伊斯插話道，“它是以古英文寫就的，而坐標的形式是一個列表，寫著蓋亞附近恒星係的古英文名稱以及對應的星際通用語名稱。而為了保密，古英文名稱和到地球的距離則被寫成了另外一個列表，放在另外一本書裏。”

    黎清不需要另外那本書，恒星係的英文名稱以及到太陽係的距離就在他的腦海裏。

    “蓋亞之書現在的下落如何？”這一點，阿德萊德沒有在發給黎清的文件裏提到。

    “它不見了。”福爺道，“說來好笑，伊瑟家族偷竊了蓋亞之書，卻看不懂古英文，也沒能拿到另外的一本書，反而被皇族全力追殺。位於哈珀中央星的所謂蓋亞遺跡，你不是去探查過嗎？那個泡在海水裏的箱子，就是伊瑟家族的人留下的。”

    阿德萊德拿來一個保險箱。“用古英文寫的蓋亞之書確實遺失了，不過它還有一個版本，是用‘蓋亞語’和一些奇怪的符號寫的。”

    伊洛伊斯嚴肅地說道：“我的推測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皇族自身也無法掌握這種遺失的語言，轉而用更接近星際通用語的表達方式書寫，實在無法表示，就用符號代替。這就是所謂的‘蓋亞語’。

    “我可能大錯特錯了，蓋亞語從來就沒有存在過，完整的語言係統從來就隻有包括古英文、古漢語的一係列史前古語，以及現代星際通用語。”

    她突然變得有些激動，聲音拔高了幾度：“但這怎麽可能呢？史前古語和星際通用語是那麽不同！沒有過渡語言？怎麽可能！早期曆史到底發生了什麽？！不把蓋亞找到，我是不會罷休的！”

    這時，阿德萊德打開了那個箱子。裏麵裝著一本破破爛爛的、沒有封麵的皮質書籍。黎清一眼就認出，他之前在自由軍那裏得到的幾張畫著莫名其妙的符號、寫著奇怪文字的書頁，就出自這裏。

    “這就是我們從先驅又回到伊歌的原因。我們在伊歌找到了蓋亞之書的‘蓋亞語’版本。”阿德萊德停頓了一下，開了個玩笑。“不過我更願意叫它‘亂七八糟’版。”

    “總比什麽都看不懂的古英語好。”阿爾伯特嘟囔著。

    可是古英語這種東西我會啊！

    黎清心裏淚流滿麵。

    .

    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他們幾人一直在研究黎清帶來的那幾張掃描件和那本髒兮兮的“蓋亞之書”。關於那個箭頭到底代表著什麽，幾個人爆發了激烈的爭論，伊洛伊斯和李二少尤其吵得厲害，直到伊歌的恒星逐漸沉入地平線下，取而代之的是滿天繁星。

    太陽，會是哪一顆呢？

    他們草草地吃了點東西，默不作聲地盯著桌子上的平板。它的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一個箭頭，用通用語寫著的“是”和“終點星”。

    “你們不妨換個思路，看看這本‘亂七八糟之書’其他的內容。”約爾格坐在旁邊，安慰了他們一句。

    他隻比黎清早來一天，對蓋亞的事情不甚了解，此時閑得無事，順手分擔了奧莉薇的一點工作，使得他的秘書在銀河的另一端長長地鬆了口氣。

    “哥，可其他的內容我更看不懂啊！”

    阿德萊德長歎一聲，往後一仰，大腦昏昏沉沉的，忘記了她坐的凳子沒有靠背。她直接癱到了阿爾伯特身上，後者一臉再明顯不過的懵比加驚喜，不僅甘當人肉靠墊，還悄悄向前挪了挪，結果又被阿德萊德打了。

    “不，你錯了。約爾格說的有道理。看不懂不代表沒有辦法，我們可以對照分析。”黎清輕輕地翻開那本破舊的書，一頁一頁越翻越快，簡直像在掃描。他漆黑的瞳孔中倒映著銀色的文字與符號，一行行地輸入大腦，不停地比對。

    房間裏突然安靜了，幾個人看著他在不到十分鍾的時間裏，翻完了這本幾百頁的書。

    “你……你看完了？”二少顫抖著說道。

    “嗯，先別吵。”黎清點點頭，閉著眼睛回想剛剛看過的內容。

    “出現頻繁的單詞有imo，quischa，kluns，fluf……頻率分別約為——不對，不對！”黎清突然停住了，他隨便翻了一頁寫著恒星名字的，手指一行行地挪下來。

    “你們看，這才是整本書最奇怪的，也是我們忽略掉的地方。”

    “什麽？”二少還是不懂。

    “這幾頁，是恒星的古代名字與通用語名字對應列表，一共有兩百二十七條。盡管看上去很亂，但最初的時候，它們一定是同樣的格式。而我們可以看到，這些列表裏，有的出現了星際通用語的‘是’字，有的沒有。”黎清有些興奮地講道。

    “你想想，這代表了什麽？”

    伊洛伊斯恍然大悟，瞬間拋棄了她所有的淑女風範，猛地一拍桌子。“並非那個箭頭能表示一顆恒星的名字，而是那個箭頭加上‘是’字！而且其他星係的名字裏也有出現，說明‘是’字表示的特征是這幾顆恒星共同具有的！”

    “可這又有什麽用呢？一個字符也好，兩個字符也好，我們還是不知道它表示了什麽啊？”二少皺著眉頭，感覺自己的幾個隊友搖身一變成了密碼破譯專家。

    “也許你們需要放鬆放鬆。”約爾格再次插話進來。“尤其是伊洛伊斯，我很明白你作為一個曆史語言研究者的心情，不過太緊張了可不好。”

    他合上手裏的平板，露出一個微笑。“這樣吧，你們來說說看到這個箭頭的第一印象？”

    二少隻說了一個字。

    “醜。”

    幾個人大笑起來。

    黎清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啟發思維的好方法，接著問道：“你們第一眼覺得它像什麽？”

    此時的氣氛已經輕鬆了許多，伊洛伊斯琢磨了一下，說道：“我覺得像時間軸，你呢？”

    “向量。”黎清簡潔地答道。

    阿德萊德毫不猶豫地接道：“我還覺得像極性鍵呢。”

    二少覺得他們真是太學術了。

    “等等……極性鍵？”黎清喃喃自語道。“對啊，既然這本‘亂七八糟之書’是從古英文版的蓋亞之書演變而來，為什麽不能允許理解有錯呢？”

    隻有伊洛伊斯聽清楚他在說什麽，不過她顯得更疑惑了。

    “他們把單詞的後綴理解為了‘是’，那幾顆恒星，實際上應該擁有同樣的後綴is……極性——polar。我早該想到的，polar is——polaris，北極星！”

    “艾薩克，你在說什麽？”伊洛伊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不會是古英語吧？哦，老天，你會古英語？！！”

    黎清沒有回答她。他走到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前，按下開關，厚重的窗簾像幕布一樣徐徐拉開，仿佛星空是一個永遠的舞台。

    夜空璀璨，漫天的光輝流瀉下來，他回頭微笑著，眼底恍若有星辰閃耀。

    “東奧特沙-九半徑864.3光年，終點星半徑323光年，兩個球殼交匯得到一個圓，蓋亞必在圓上。”

    “收拾東西，我們明天啟航吧。”

    .

    約爾格準備回房休息的時候，被黎清叫住了。

    三樓的走廊空無一人，橙黃的燈光孤零零的一盞，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覆到約爾格的身上。

    約爾格靜靜地站在那裏，夜色模糊了他的身影，平日顯得有些銳利的俊美五官也變得格外柔和。不願打擾樓下熟睡的友人，黎清慢慢地、悄無聲息地走近，臉上帶著一抹溫柔的笑意。

    “謝謝你，約爾。”他湊得很近，輕輕說道。兩人身材相仿，這樣的距離下，他的唇幾乎貼到了約爾格的耳廓。

    約爾格退後一步，心跳有些紊亂。“你不用謝，我隻是無意之中多了幾句話罷了，破譯蓋亞坐標的靈感是你們得到的。”

    “我不是說這個。”黎清笑容加深了些。“你以為我不知道？”

    “什麽？”

    “你去威脅海希爾的事情。”

    約爾格挑起眉毛，顯得有些驚訝。“誰告訴你的？奧莉薇？”

    “阿德萊德。”

    約爾格照常措著公務之辭，直到他抬頭，正好望進黎清的雙眼。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溫柔的黑色眼瞳裏，目光坦誠而熱切。一切謊言突然都說不出口。

    “是的，我做這些就是為了你——艾薩克，朋友不用言謝。”

    黎清彎著眼笑。“謝還是要道的，朋友也是如此。”

    “謝謝，親愛的約爾。”

    作者有話要說：　　阿德萊德完全是神助攻有木有！

    說明：關於北極星到地球的距離

    以前的數據是434光年，九幾年用歐洲的衛星hipparcos測的。後來用俄羅斯的天文望遠鏡測算出一個新的值，323光年，那是五年前左右的事情。我似乎查不到權威的定論，不過我是在national geographic的官網上找的這篇報道，可信度應該還不錯，故采用了323光年的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