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他們用兩個坐標以及兩個半徑得到的圓上, 記錄在案的隻有兩個恒星係, 一個有些偏離，一個則精準地穿過圓的軌跡。

    獵戶座聯邦的政體相當鬆散, 中央對地方的管轄權非常脆弱。這一點不單體現在政治經濟上，也影響到了科技文化方麵。他們甚至沒有一個統一的、權威的科學院，這直接導致了黎清無法獲得這兩個恒星係的準確資料——他們在檔案庫裏的數據都很模糊，隻能查到他們都是g級光譜的主星序恒星。

    在商議之後，眾人還是決定先前往那個恰好在圓上的點。

    躍遷完成之後, 離那顆恒星還有兩天的航程。幾人都各自回艙休息了，隻有黎清坐在舷窗旁，看著外麵漆黑無光的冰冷宇宙。

    這兩年經曆的一幕幕如同電影一般在他的腦海裏放映，在層出不窮的權謀鬥爭裏, 他學會了使用各種陰險手段, 幫克裏斯“處理”過不少人——他雙手沾染的血液, 有些來自肮髒的靈魂，也有些來自純潔的羔羊。

    黎清不想這樣。

    他將手張開，貼在冰冷的窗上，駕駛艙明亮的燈光下, 他蒼白修長的手指映在純黑的背景上，恍若隻剩骨架。

    廣袤的銀河有幾乎無窮無盡的資源, 隻要合理開采, 是可以供養全體人類的，不是嗎？如果沒有壓迫，沒有戰爭, 沒有暴.政，那麽……

    “那麽人類是無法進步的。”

    一道清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不知何時，約爾格來到了駕駛艙。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絲質睡袍，腳上還穿著拖鞋，一看就是剛醒的樣子。

    黎清這時候才意識到，他不知不覺中念出了聲。

    “看來在帝國的這段時間讓你很困擾啊，艾薩克。”約爾格轉身接了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其中一杯推到黎清麵前。黎清握著杯壁，熱量傳遞至指尖，蒼白的手指上泛起幾分血色。

    見黎清斂著眼不說話，他繼續講道：“也許這樣說來會很奇怪，不過倘若人性中沒有惡，沒有爭奪、暴力、壓迫、欺淩，可能人類現在還躲在蠻荒的叢林中，快樂無私地分享幾個漿果。準確的說，推動進步的不是惡，而是與惡抗爭的過程中，湧現出的善與理智的光榮。”

    “這麽說，你感覺好些了嗎？”

    “我知道。”黎清輕輕歎息一聲，“隻是有時不免想想美好的世界長什麽樣子，做白日夢罷了。”

    約爾格站起來走到他麵前，一手撐著桌麵，一手覆上黎清的臉，稍稍用了點力，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味道。“你覺得這個世界不美好嗎？”

    “快樂地分享幾個果子和拿著激光炮轟人，你覺得哪個才是文明應有的樣子？”黎清反問道。

    約爾格愣住了。這個問題，他真的不知該如何回答。

    “行了，約爾。我知道我有些偏激了。”黎清揉了揉眉心。“我也知道這些是必經的過程，亂世與和平像冰期、間冰期一樣相互交替，沒有盡頭……隻是我以前感受不到罷了。若生活在繁榮年間，哪怕一百年也好啊。”

    約爾格直視著他的眼睛，黎清也望進約爾格的瞳孔。他們就這麽靜默著，似乎能從對方的眼神裏讀出內心的想法。

    “艾薩克，你給的選項還差一條，它們都不是文明應有的樣子。”約爾格突然笑了，深藍的瞳孔裏，強大的自信與顯而易見的野心如同一把鋒銳的刀。

    “我來還原一個星際文明應有的樣子，一百年的和平。”

    黎清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金發青年一瞬間爆發出的強勢和自信讓他幾乎有些著迷。片刻之後，他微笑著說道：“我相信你。”

    他伸出右手，懸於空中。“那麽我來負責結束這場必定到來的戰爭吧。”

    “我也相信你。”約爾格嘴角又上揚了一個小小的弧度，指尖觸及指尖，似乎覺得不夠。他的手指緩緩下移，穿過黎清的指縫，十指相扣的刹那，有一種使人安心的滿足。似乎有人與之並肩而行，約定永不背棄。

    .

    “艾薩克，我一直有些疑惑——雖然我不清楚該不該問，不過我確實很好奇。”伊洛伊斯看了一眼顯示屏，還有一會兒，就可以進入這個恒星係邊緣，屆時便可以看到它的內部結構了。

    “有什麽不好問的？”黎清笑道。“伊洛伊斯，拜托——別把你那所謂‘語言的藝術’用在我身上，聽著真是累得慌。”

    “你是怎麽知道那個所謂的古英文名，那個，怎麽讀來著？”

    “polaris。”

    “你為什麽知道polaris離蓋亞的距離？”伊洛伊斯不愧是語言專家，一個從未聽過的單詞一秒鍾就學了十成像。

    黎清不知道該怎麽措辭。開什麽星際玩笑，難道要告訴伊洛伊斯，他就是從地球來的不成？

    “我能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嗎？”果然，他對朋友撒不了謊。

    “當然。”伊洛伊斯仍然盯著顯示屏，這位天才曆史學家看起來是他們之中最為興奮的。“每個人都有一些秘密，我的朋友。你若不說，我不會介意，要知道，我們一直都信任著你。”

    “謝謝。”黎清有些感動。

    “噢，我們快到了。”阿德萊德一直在嚐試觀察這個恒星係的內部結構，隨著距離的縮小，天文望遠鏡帶來的數據顯得越來越清晰。她驚歎道：“它可真奇特！形態各異的行星，第三顆與第四顆之間還有一個小行星帶！噢……這是什麽？彗星？”

    黎清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這一定是太陽係，人類的起源，文明的搖籃。

    不出一秒的時間，他的笑容凝固在了唇邊。

    “你說什麽？！第三顆和第四顆？”

    他幾乎從座位上蹦了起來，衝到屏幕前，驚訝與恐懼交織的神情把眾人都嚇了一跳。

    深黑的底色上，銀白的線條勾勒出由望遠鏡探測到的數據生成的結構圖，其上，最外麵是宛如一個光圈的柯伊柏小行星帶，其後是四顆類木行星，再向內看，木星與火星之間的小行星帶像一條若隱若現的絲帶，纏繞著太陽係優美的脖頸。

    一切的一切都與黎清記憶中的吻合，除了一點。

    地球，消失了。

    .

    “你會不會是……記錯了？”伊洛伊斯小心翼翼地問黎清。他們的飛船正準備在第三顆行星上降落。

    “雖說傳聞中太陽係有八顆行星，不過那畢竟是傳聞，也有可能是人們將那顆小行星誤認為行星吧？”二少指著冥王星說道。

    “這哪像有可居住行星的樣子？”伊洛伊斯反駁道，她似乎在關於蓋亞的問題上與李二少永遠不對盤。“看來最‘可居住’的隻有這第三顆行星了，不過老天啊！二氧化碳的稀薄大氣，這麽一點點水，紅得像塊烙鐵，你告訴我這是蓋亞？”

    二少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他午夜夢回之時，何嚐沒有想象過母星的樣子，在他的腦海裏，蓋亞應該是藍綠色的，是比伊歌還要美麗的天堂。

    伊洛伊斯有些焦躁。“我們可能錯了，另外偏離圓上一點點的星係才是蓋亞所在的太陽係……”

    黎清打斷了她，他的語氣冷靜得可怕。“夠了，伊洛伊斯。你明明知道這種獨特的星係並不常見，隻是潛意識裏不願接受這個事實。蓋亞不存在了又怎樣？它又不是亙古不變的存在——就算恒星也會死亡，和太陽比起來隻是一顆小石子的它，為什麽不能消失？”

    正在緩緩下落的星艦暗淡了燈光，艙裏一片黑暗，隻有儀表盤與各種顯示屏閃著幽藍的光。幾個人默默扣好安全帶，坐在位置上，準備著陸。伊洛伊斯難受地抽著氣，強行抑製自己的眼淚。

    “還不到絕望的時候。”黎清有些過意不去，放軟聲音安慰道：“我們也許能在火星上找到當初的真相。”

    “火星？”一直沉默的約爾格說話了。“你給它取的名字？”

    “它本來就叫這個名字。”黎清不打算把命名權攬到自己身上，他已經透露得夠多了，不介意再告訴他們幾顆行星的名字。“它也叫瑪爾斯，神話中的戰爭之神；而第二顆是維納斯，愛與美的女神。是不是挺浪漫？”

    “那蓋亞呢？”阿德萊德好奇地問道。

    “大地女神。”

    “神話？還有這種傳說？”伊洛伊斯突然又興奮起來，臉頰有些泛紅。“你知道多少？它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在人類建立起文明之後不久吧。”

    約爾格偏過頭注視著黎清。他垂著眼睫，幹淨的碎發柔順地貼在額前，不知在想什麽。他很喜歡穿黑色的衣服，約爾格注意到，這種顏色也很適合他。神秘、深邃，一如夜空與宇宙。

    他不是艾薩克·蘭斯洛特。

    盡管這種想法很奇怪，約爾格就是有這樣的感覺。一個二十多歲、剛完成高等教育的青年，不應該這樣。這個被謎團包圍著的靈魂，應該來自更遙遠、更神秘的，無法觸及的遠方。

    .

    隨著一陣震動，飛船降落了，在火星向日麵幹燥酷熱的土地上，揚起一片迷蒙的塵土。幾人穿好宇航服，拿好一些武器，依次從艙門下到地麵。

    紅色的沙塵在他們身邊飛舞，毒辣的驕陽在頭頂瘋狂地傾瀉著熱量。星際時代的宇航服輕薄得像尋常的外套，隔絕性能良好，但他們還是感覺到一絲熱意。那是視覺影響到了其他神經，發出虛假信號。

    他們驚喜地發現，降落地點往北不遠的環形山上，有人工建築的痕跡，露出地表一角，規則的金屬結構反射著文明的信號。

    飛船上攜帶的地麵車翻過一個隕石坑的邊緣，眾人下車，在崎嶇不平的路上向已出現在視線裏的金屬建築走去。一路上，入目的是滿眼的荒漠，無限蒼涼。

    “氧化鐵真多。”阿德萊德感歎一句，“就不能多點空氣嗎？”

    “完全不是住人的地方。”伊洛伊斯接道。“這個地方能不能存活生命都是個問題，光是溫度就不能滿足要求。”

    黎清沉默著，一路走來，他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而現在，這種違和感越來越強烈了。

    二少跺跺腳，難得地讚同了一次伊洛伊斯的意見。“我也這麽認為，這個地方是個死域——”

    “小心！！”黎清突然大喊一聲，眼疾手快地把走在前麵的約爾格拉到身後。下一秒，一條黑影從約爾格剛才的位置上淩空撲過，黎清已經做好瞄準，扣下扳機，一束激光精準地射入它的腦袋。

    那東西掉了下來，在滾燙的地上抽搐了幾下，不動了。

    這時，眾人才看清楚它是什麽：一隻二十厘米長的怪物，長著甲蟲一般的身體，外殼黑亮，看上去無堅不摧，八隻螯足從身下伸出來，尖銳的頂端閃著毒素的彩光；頭部也覆著堅硬的鱗甲，最恐怖的是，它長著一張像人的臉，頭上還頂著兩根紅色觸須。

    作者有話要說：　　手動艾特小天使陌世——你舒舒服服躺在上麵的地球沒有了喲！

    驚不驚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順便，我也不知道本文地球所在的那個圓上及其附近有多少個恒星係，兩個當然是亂編的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