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前幾天見過阿德萊了, 是吧？”約爾格問起了自己妹妹的情況。

    “是的, 她跟在宋博士身邊研究普適性基因躍遷藥劑，順便接了一些生化武器和藥物研發的任務。她現在應該在米蘭達科學院, 你沒去看她嗎？”

    約爾格笑笑。“我最近太忙，阿德萊也長大了，不用多管。話說回來，米蘭達科學院一貫提倡純粹學術，戰爭時期還是免不了要為軍方服務。”

    黎清不禁點頭表示同意。“軍方對科學院的滲透程度已經很高了, 這點你不用擔心。伊洛伊斯還在那裏待著嗎？”

    “整理那一大堆史料是一項漫長的工作，在此期間，她不可能什麽都不做。她現在已經被調入外交部，做一些擬稿和策劃的工作。”

    約爾格停頓了一下, 繼續說道：“你們在帝都星時, 影像已經存入了帝國的數據庫。盡管當時作了一些五官偽裝, 但也有可能被有心人用顱骨比對之類的方法查出來。這樣，帝國就會對我們加強警惕。在我們取得壓倒性優勢前，他們三人都盡量不要拋頭露麵。阿爾伯特在哪裏？”

    “他被海希爾分到了後勤部，前往哈珀中央星, 如今在統帥部負責整個第一軍團的物資調配，甚至整場戰爭的資金籌集。”黎清回答完, 掃了一眼平板上的推送新聞, 轉移了話題。

    “陳已經引咎辭職了是嗎？”修長的手指劃過屏幕上的頭條新聞，米蘭達政聞用了特大字號的黑色標題，看起來十分引人注目。通篇都在報道議長米勒的功績, 全是人到晚年依然為國家鞠躬盡瘁之類的字眼，譴責陳違反議會規定私自從事稀有資源的貿易、貪汙受賄。

    “你倒是低調得很。”黎清輕輕敲了敲屏幕上的字句。

    “‘人到晚年仍然鞠躬盡瘁’，誇米勒一頓然後告訴他‘你該下台了’——約爾，你實在太狡猾了。一個月後的大選，副議長恐怕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吧？讓我想想你會扶植哪個倒黴傀儡作議長，溫斯這個性格溫順的家夥不錯，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跟你關係比較密切。那麽羅切爾？……”

    約爾格忍不住笑了。“親愛的，你是打算進軍政界嗎？如果你是我的對手，了解我到這種程度，還真讓我感到十分為難呢。”

    “所以你們已經通過決議，明麵上盡量和克裏斯周旋，暗地裏已經開啟戰爭了，是吧？海希爾讓我們偽裝成星盜去偷襲帝國的後勤部隊，也是你的授意。哪有那麽不怕死的星盜敢偷襲軍隊？盡管這種偽裝絕對瞞不過克裏斯的眼睛，但至少讓他無法光明正大地找到借口宣戰。”

    黎清一口氣說完，覺得嗓子有點發幹，倒了一杯涼水灌了下去，接著補充了一句：“還有，不準叫我‘親愛的’，太肉麻了。”

    約爾格聽見耳機裏傳來隱隱約約吞咽的水聲，不由自主地想象由於喝得過急溢出來的水珠從黎清形狀優美的嘴角流下，滑過白皙修長的脖頸，隱沒在衣領下……他搖搖頭，停止了自己愈發曖昧放蕩的臆想，覺得喉嚨有點幹渴。

    “我沒摻和你們軍部的事情，偷襲是海希爾自己的主意，隻是議會沒反對罷了……親愛的，寶貝，小甜心——你喜歡我怎麽叫？”約爾格故意壓低了聲線，還惡作劇似地拖長了音節。

    黎清聽在耳中，竟神奇地沒有感到惡心。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完了。

    “你就叫我名字不好嗎？！”

    約爾格憋著笑，故作深情地、用最肉麻的語調說：“不好，小甜心。”

    “……”黎清沉默一秒。“你還是叫我親愛的吧。”

    約爾格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黎清這才發現自己被他坑了。說好的事情他不會反悔，黎清隻能在心裏咬牙切齒地想，總有一天都是要還的——至於怎麽討債，他得認真思考一下。

    “哦，對了，親——愛——的。我不允許你對那個皇帝稱呼得那麽親密，知道沒？”約爾格的語氣很霸道，帶著慵懶的睡意，讓黎清聯想到昂首逡巡自己領地的大貓。

    “你有貓餅？？連一個直男的醋都要吃？”黎清不滿地撇撇嘴，似乎忘了他幾個小時前還在腦補約爾格始亂終棄，絲毫沒有意識到他自己才是最可怕的，連不存在的醋都能一口悶。

    約爾格不屑地哼了一聲。“嘖，直男，我一年前還以為自己是直男呢。”

    喂！克裏斯真的是鋼管直好不好？黎清在心裏吐槽了一下，還是妥協。“行了行了，快去睡覺。你下次再熬夜給我發通訊，我就把你拉進黑名單。”

    “我可以理解為你在關心我嗎？”

    黎清完敗。“我就是在關心你。滿意了沒？”

    “滿意了。”約爾格在黑暗中笑得像隻狐狸，欣喜得周身有點輕飄飄。“親愛的，晚安。”

    “晚安，約爾。”

    .

    一周後的清晨，黎清早早地來到了星艦庫。他的幾十個駕駛員都還沒來，索性在一旁坐下，翻看他已經看過好幾遍的目前的戰況資料。

    帝國遠征軍攻打蓋亞時，位於首都邦的聯邦政府在戰爭初期還在做著割地賠款、息事寧人的千秋大夢，以至於救援蓋亞邦國憊懶而不及時。吵成一團的國會以為隻要讓帝國嚐到足夠的甜頭，他們就會離開。甚至有邦代表明確表示希望犧牲一個邦，幸福千萬家。

    聯邦鬆散的體製給了各邦極大的自由，讓各邦領袖因地製宜，科學的開發一定程度促進了經濟的發展。但過於鬆散超過了限度，讓他們忘記了自己是同一個國家的公民，對蓋亞的危機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從這一點來看，如果說共和國的一些議員是拿著棒棒糖的天真小孩子，聯邦的那些政客就是神經管都還沒長好的原腸胚。

    隨著伊歌的徹底淪陷，帝國遠征軍已經攻下聯邦中最富饒的邦國蓋亞。盡管帝國腐朽沒落、財政赤字，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帝國的軍隊和聯邦的地方軍實力根本不在同一個層級上。實話說，蓋亞能抵抗到現在已經很出乎意料了。

    遠征軍並沒有如聯邦政府預料中的那樣停止侵略的腳步，拿出不平等條約在談判桌前坐好，連一點裝模作樣的表示都沒有。他們精銳的軍隊還在進攻，劍鋒直指太陽係所在的先驅。

    “先驅”這個邦國窮得叮當響，唯一的戰略意義就是躍遷點多且固化——從科學的角度來說，躍遷點都是非固化的，它們存在時間從微秒到億年不等。固化躍遷點常指使用壽命有一百年以上的。

    先驅的情況若非如此，當初的太陽係人類也沒有那麽容易用初級的躍遷技術將足跡遍布銀河，可以說，它是一個聯邦內一個最重要的交通樞紐。帝國攻打這裏，目的不言而喻。

    聯邦終於斷絕了天真的幻想，集結兵力全力以赴地守好先驅。可是先驅邦在戰爭中有明顯劣勢——所謂的外太空防線並不是一條線，更像斷掉的珍珠鏈子，艦隊守的隻是那些躍遷點。而先驅的躍遷點實在太多了，使兵力分散，它的第一道防線就像一個漏洞百出的篩子，絕對的易攻難守。

    戰爭中，這種前線將是更換旗幟最勤、血流得最多的地方。

    在先驅還沒淪陷為帝國占領區的現在，帝國想要用大型飛船運輸物資，靠近先驅前線可用的躍遷點隻有三個。

    其中一個在奧茨附近，帝國與共和國領土交匯處，而它躍遷點的另一端恰好在哈珀星區。於是，它理所當然地成為了黎清他們的目標地點。

    他們的任務是埋伏在奧茨躍遷點周圍，讓帝國對先驅前線的一個運輸隊葬身星海。

    .

    星際時代的星艦據體型和重量級排布，從大到小分成星係級(g)、銀河級(m)、恒星級(s)與行星級(p)。而軍艦又由於作戰目的不同，分為母艦(cv)、戰列(bb)、巡洋(ca)、驅逐(dd)四大類。

    在黎清麵前，是二十艘抹掉了番號與徽章的ddp9208，代號“流星”，行星級的驅逐艦，92是製造商的番號，08代表著它是第八代產品。話說回來，似乎這個洛克菲勒軍工還是李家旗下的企業。

    另外還有一艘恒星級的巡洋，cas9204，名叫“水滴”，毫無疑問地是這次行動的旗艦。

    由於智能化的普及，星艦上的許多工作都由艦載人工智能來控製，減少了操作人數，甚至在近地作戰中，無人機的身影無處不在。行星級的小型星艦體型和空天飛機相差不遠，駕駛人數為三人，而水滴號則需要至少十五人來控製，加上預備及後勤維修人員，一般艦載二十到二十五人。

    黎清低頭看了一眼腕帶，時間到了。

    門滴地一聲打開，薩拉帶著這次參加行動的七十九個人走了進來。在黎清的手下訓練了一段時間，這群士官對時間的把控精確到了一種強迫症的地步，踩點是常有的事。看見黎清似乎已經在那裏等了一段時間，他們感到有些驚訝。

    “你們都清楚自己的任務了嗎？”黎清走到星艦庫的中控台前，用自己的權限解鎖了這些星艦。

    “明白，長官。”整齊的回答氣勢十足，清亮的女聲和渾厚的男聲混合在一起，意外地十分悅耳。

    黎清環視一圈這群鬥誌昂揚的軍人，他們不禁打了個寒戰。

    他們的長官冰冷的眼神讓人想到絕對零度的廣袤宇宙，沒有微笑、沒有憐憫、沒有熱血。素來溫和的他似乎變了一個人，不，不是人——薩拉有些驚恐地想著，他更像一個毫無感情的人工智能。

    “這不是演習。”黎清以平淡的語氣敘述道，似乎是在升降梯裏對偶遇的人講“今天天氣還不錯”，實際上話裏的內容卻讓人如墜九尺冰潭。

    “你們，準備好去死了嗎？”

    一個手勢製止了欲言又止的薩拉，他繼續平靜地說道：“我知道這次行動危險不大，不過零傷亡是不敢保證的。我不是萬能的，若誰不巧被擊中，在太空中炸成一堆碎片，我也救不了他。”

    “你們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是傷亡比例上麵那個分子呢？”

    一片靜默無言。

    “還有，我以前就說過——在戰友死在你們麵前時，我不希望看到任何情緒崩潰的跡象。”

    薩拉覺得他的聲音愈發冰寒。

    “誰敢哭泣，下一個被.幹掉的就是誰。”

    黎清說完，嘴角上揚，勾起一個冰冷的笑容。“我再問一遍，你們準備好去死了嗎？”

    空曠龐大的星艦庫裏，靜得沒有一絲聲音，先前還意氣風發的軍人們默然垂頭。

    若換一個長官，定然不會在出發前這樣磨滅自己的士氣，黎清卻反其道而行之，因為他敏銳地察覺到，他們還沒想好。

    是的，他們還沒準備好。

    薩拉堅信他們會勝利，他們會一往無前，她也很清楚地知道戰爭不可能零傷亡，即使在黎清的指揮下也辦不到。她和大多數人一樣，潛意識裏拒絕去思考死亡，他們模擬了無數遍戰爭，卻從未真正想象過自己和摯友在冰冷的太空裏粉身碎骨。

    她閉上眼睛，想象熾熱的激光將自己吞沒，血肉融化，一瞬間鑽心的疼痛，然後就是永恒的黑暗。

    害怕嗎？當然害怕。她還年輕，不想死。但是她自願從軍，在宣誓入校的那一刻，就該有著死去的覺悟。

    本可以躲在後方像大多數民眾那樣心驚膽戰地等待戰爭的結果——勝利或在征服者的高壓下苟且偷生，不管怎樣也能活下來。既然她不想那樣活著，在亂世之中選擇了身赴前線，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會死，或者目睹自己最愛的人死在眼前。

    沒有浪漫，沒有軟弱，沒有憐憫。血與火，死亡與傷痛，這就是戰爭的全部。

    一個聲音在心底質疑。你準備好了嗎？

    薩拉抬起頭，眼底是從未有過的冷靜與堅定。

    “我準備好了，長官。”

    一個又一個人抬起頭。同樣的話語，回答得很亂，聲音很低，完全沒了最初的氣勢。不過黎清知道，這樣的他們，才真的準備好了。

    “再說一遍。”黎清冷冷地睨了他們一眼。

    “我們準備好了。”

    聲音依然不大，但很整齊。沒有熱血的呐喊，也沒有勢如破竹的氣勢，平靜的陳述語氣堅定不移。

    從這一刻起，他們殺死了所有天真的僥幸和幻想，上了戰場，他們不再是一個情感豐富的人，而是一台以理智決定所有的精密殺人機器。

    “那麽走吧。”黎清打開水滴號的艙門走了進去，聲音依然冷靜得好似千年堅冰。

    “殺掉敵人，活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黎清他們這個任務並不是很難，不然也不會讓新人去做啦。不過零傷亡肯定是不現實的，戰爭可不是兒戲啊。接下來戰爭篇開始，大概日常就是死人死人還有死人了。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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