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茨躍遷點附近, 坐標(186, 0.3，0.1)。

    一支艦隊靜靜地停在漆黑的宇宙中, 光源全滅，遠處恒星微弱的光芒無法反射出肉眼可見的顏色，艦體如同普通的隕石難以探測，潛伏著等待獵物的上鉤。

    “報告長官，檢測到躍遷點擾動。”麵前的屏幕起了變化, 觀察員立刻將數據傳給了黎清。

    “水滴號”的駕駛艙呈弧形，中央有個最高控製台，擺放著一台主光腦，還有一個3d顯示平台, 空氣中浮現著藍色的光線, 勾勒出戰場的數字建模。

    黎清坐在那台主光腦麵前, 深黑的眸子倒映著屏幕的藍光。光芒流轉間，冰冷的瞳孔中反射著數據和圖表，像一個掌控一切的神靈。

    “從圖像來看，預測敵方艦隊組成為三艘銀河級的運輸艦, 十五艘驅逐艦，還有一艘銀河級的戰列艦。”黎清的手指移到最後一個波峰, 瞳孔微微一縮。

    聯邦的所有軍艦一個不留地被牽製在前線, 而共和國又未與帝國撕破臉麵。按理來說，帝國的運輸隊應該鬆懈一些，不會配置這麽強的兵力。在科技局待了一年多的黎清很清楚帝國的軍力, 戰列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調動的小蝦米。將戰列艦派給運輸護衛隊，他們運送的到底是什麽？

    這支艦隊的巡航速度顯然不低。按照他預想的路線，艦隊不一會兒就出現在雙方的探測範圍內。領頭的戰列艦是黎清從未見過的型號，看來是在他離開帝國之後建造的。

    “采用第二種方案，先消耗破壞它的電磁防護。‘流星’驅逐艦，不要讓水滴號進入對方的驅逐艦射程，小心他們的武器係統，記住我之前告訴你們的弱點，繞行從它們的底部進行攻擊。”

    黎清緊盯著數字模型中，那艘戰列艦的位置和行動，大腦飛快地模擬它接下來的路徑。幾條虛擬的路線在空氣中交匯成一個點，他十指微動，飛快地設定好武器係統，艦載ai那冰冷機械的聲音響起。

    “能源啟動百分之百，坐標(184，0.2，0.3)，三秒後發射，坐標(185，0.2，0.3)，五秒後發射。”

    .

    “整個艦隊停下。這是什麽？”

    對麵旗艦的中央控製室裏，帝國的新晉男爵歐南上校看著模型中那不甚清晰的幾個影子，皺了皺眉頭。“檢查一下探測係統有沒有出問題。”

    他在蓋亞前線立下赫赫戰功，卻被分配來執行護送後勤隊伍的任務。原本心有不甘的歐南萬萬想不到，他竟然受到了皇帝陛下的親自接見，還將這艘具有特殊意義的星艦撥給了他。

    艦隊中心部位的三艘運輸飛船上，裝載的是運往蓋亞的武器替換件、精密的維修工具之類的隻能在本土建造的零件。蓋亞邦盡管富饒美麗，但軍工產業幾近於無。星艦要就近在蓋亞維修，從帝國運輸而來的這些零件就必不可少。

    沒想到在先驅這個最易攻難守的前線，帝國遠征軍反而遭遇了挫折。膽小無能的聯邦軍隊這次出乎意料地頑強，帝國守不住已經到手的躍遷點，一次又一次的易幟讓戰爭無限拖長。

    歐南接到消息時，前線受傷的星艦已經不少，這次任務一定不能出差錯。

    回過神來，他的手下已經站在他身邊，開始報告。“回長官，一切探測係統正常。”

    突然，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涼意從他的腳後跟沿著脊椎一路竄上大腦，像被一頭隱藏在暗處的猛獸盯上，心裏警鈴大作。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歐南已經拉起那位可憐的少校大叫起來。

    “全體聽令，開啟防護罩，轉向！立刻背銀心轉向！”

    他剛叫完，一顆微波炸彈就在防護罩上炸開了。強烈的電磁脈衝幹擾著防護罩的排布，甚至燒毀擊穿了處於外部的幾塊回路版。

    轟！又是一顆，不過這次是微波核彈。因為他下令的轉向，爆炸點正對著剛才防護罩的漏洞，核爆產生的大量能量被轉換為電磁脈衝，防護罩完全報廢。在維修及充能完畢之前，這艘星艦已無法阻攔任何打在艦體上的電磁炮彈和激光武器了。

    歐南的冷汗當即就順著腦門流了下來。這是巧合吧？一定隻能是巧合……他無法想象對方的指揮官能算計到這個地步。如果是真的，沒有人會希望做他的敵人——那意味著被人操控著走向死亡。

    此時雙方的距離已經很近了。借著爆炸產生的強烈電光，水滴號的遠距攝像頭捕捉到了敵艦的外觀。雪茄一般的流線型，漂亮的金屬外殼上是黑色與深藍色的塗裝。閃爍的光芒照亮了艦身上流暢的花體字。

    巴斯達爾公爵號。

    黎清在心裏苦笑了一下，沒想到克裏斯對他的執念竟然這麽深。

    此時，“巴斯達爾公爵號”裏，技師們緊張地檢查著損害程度，並進行著修複。歐南上校已經看清了對麵襲擊者的模樣。

    沒有任何標識，沒有塗裝也沒有番號，憑肉眼也無法認出它是什麽型號——大多數星艦都長一個形狀，若非對其十分熟悉，基本是無法靠大致外觀辨認的。他慘白的臉色更加灰敗。星盜嗎？可是星盜什麽時候擁有這麽強的實力，並且敢劫持軍隊了？

    可如果不是星盜……歐南更不敢想，若共和國與帝國宣戰，本就物資緊張的帝國將會陷入兩線開戰的困境之中，一個不小心打成了持久戰，就更看不到勝利的希望了。

    這幾個念頭在腦海中轉過一圈，才過了幾秒的時間。再看戰場模型上的情況，兩支艦隊的驅逐艦已經纏鬥在了一起。

    歐南原本的設想中，盡管數量方麵自己這邊處於劣勢，但在技術上不知道甩了對方的星艦多少條街。

    結果是完完全全出人意料的。自己這艘銀河級的戰列艦竟然被對麵那艘恒星級巡洋壓著打，不停地挪移升降躲避，唯一還手的時候竟被對方未卜先知一般地卡著時間下降高度，躲開了他誌在必得的一擊。

    要知道剛才被成功躲避的核彈，可是通過最新一代的智能計算係統發射的，按理來說，若不是提前知道，是不可能閃避的。

    它的核心程序是巴斯達爾公爵寫的。那位年輕的天才如同璀璨流星般劃過夜空，曇花一現令人扼腕。據說他是為了保護皇帝陛下而死的，後來也成了克裏斯托弗一世心中當之無愧的白月光，甚至頒布規定，帝國永世再無外姓公爵。

    所有的貴族都羨慕已經死去的巴斯達爾公爵，甚至有嫉妒者嚼舌根說那位年輕俊美的權臣和皇帝有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明白真相的人隻是冷笑著在心裏想，如果你們也有那個本事幫助帝王登上皇位，有那種勇氣和忠心幫他擋子彈，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計算機水平碾壓科學院所有專家，還順帶開發一係列新武器……哪怕你們是醜得要命的老頭子老太婆，皇帝照樣會欣賞你們。

    歐南歎了口氣。如果他死得不那麽早，帝國必勝無疑。

    他再一次指揮巴斯達爾公爵號險而又險地避開一發電磁炮彈，它擦過頂上折疊起來的太陽板，可憐的東西頓時被灼出了一個大洞。

    歐南心裏咯噔一下，臉色變得極差。從他下令轉向開始，一直到後來看似平手、雙方都無可奈何的纏鬥過程，他一直覺得有些地方不對。他現在已經明了，這不是平局，對方實在太過輕鬆寫意，好像在試探什麽。而現在，隨著三艘運輸艦轉向逃走，對方終於失去了耐心——這個試探過程快結束了。

    可是為什麽？他滿心不得其解，這次運輸的艦隊都采用了帝國最新一代的設計，從武器硬件到操作係統，再到星艦無與倫比的巡航速度，一切都應該淩駕於其他勢力之上才對。

    從開戰到現在，對麵那艘巡洋的速度超出了他的想象，攻擊力不算太高，可在對方高超的操控下讓人不得不避其鋒芒，更何況這艘戰艦在第一時間就被打掉了防護罩。

    還有敵方那二十艘驅逐艦，動力優越、速度奇快，比起帝國最新的“海鷗”同級驅逐艦也絲毫不差。急停轉彎甚至翻滾都毫不費勁，仿佛那不是一艘小型星艦而是一艘近地戰機。

    更可怕的是，他們似乎每一次攻擊都打到了“海鷗”的弱點上，戰術陣型也說不上的詭異。眨眼間，自己這十五艘驅逐艦就被打得隻剩下五艘，對方隻傷了一艘，拋棄了位於前部的武器艙，轉而脫離戰場躲避到一旁。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那位巴斯達爾公爵在設計新式武器的同時，不僅拷貝了一份給共和國，還完善了他故意留在上麵的漏洞。

    這一切從兩年前就開始了，而現在共和國的前線軍團，所用武器當然也是“最新一代”，而舊的星艦也配備了黎清寫好的程序，帝國星艦上的程序計算每一步都在它的預測當中。

    黎清還是麵無表情地盯著屏幕，心裏卻五味雜陳的，有點想笑又笑不出來。

    明明沒有全屍，克裏斯對他偽造出來的死亡卻沒有絲毫懷疑。果然心理學的力量是無窮的，克裏斯決不會產生他是個間諜的想法，因為順著這個邏輯想下去的結果會讓他無法接受。

    他原以為這場埋伏戰不會太輕鬆，沒想到試探之下，發現對麵的敵艦的裝備幾乎全是最新一代。這意味著他現在正和自己設計出來的星艦進行戰鬥，這個戰場上沒有誰比他更了解這些東西的優勢與漏洞。

    現在，這一切該結束了。

    修長有力的手指在鍵盤上靈活地飛舞，針對帝國艦隊那套“層雲”運算程序的“暴風”開始加速運行，不一會兒就找到了敵艦的破綻。

    操作員按照長官的指示，熟練地設定好核彈，毫不猶豫地按下發射鈕。“巴斯達爾公爵號”剛沿著縱軸猛然下降一個高度，轉過側麵準備放棄這次運輸任務，護送載滿物資的運輸船往回逃跑，一顆核彈準確無比地擊中了它的能源艙。

    能源艙被擊中的艦船注定葬身星海，一連串的核反應帶來的熱量燒毀阻擋它的一切，在那之前，震波已經將艦上的人全部殺死。

    這艘強大無比的星艦被它的設計者炸成了碎片，耀眼的閃光後變成了一塊塊不成形的宇宙垃圾，漂浮在冰冷的太空裏，重歸原本的物質模樣。

    此時，敵方最後一艘驅逐艦也被撕成了碎片。太空中隻剩他們的任務目標——那三艘龐大至極卻毫無還手之力的運輸艦，慌亂地四下逃竄著，試圖離開這個戰場，返回原來的地方。

    可是它們的速度在“水滴號”麵前根本不值一提，巡洋星艦從下方橫插到它們中間，姿態優美地轉了一個半弧，像一隻巡遊自己領地的天鵝。它在銀翼下不動聲色地伸出黑洞洞的炮口，藍色電弧跳躍其上，璀璨的光芒美麗又危險。

    運輸艦的艦長們驚恐萬分地看著這一切，瘋狂地大叫著讓通訊員向那艘來路不明的星艦發送求降書。可憐的通訊員們哪裏經曆過這種場麵，手都抖成了篩子，所有可能被接收到的方式和頻率都用完了，對方還是沒有一絲反應。

    完了。艦長想。他們的目的不是劫財，而是殺戮。

    水滴號的通訊頻道頻幕被鋪天蓋地的未知來源信息占滿，對方不過是從沒上過戰場的後勤隊員，有的人甚至不是軍人，不禁令人有些惻隱。不過黎清的隊員們很清楚這次的任務不能留俘虜，以防他們向帝國傳遞共和國暗中偷襲的信息。

    “送他們去見死神吧。”黎清冷酷地下達了命令。

    武器係統的操作員們精準地執行了他的指令，三顆核彈相繼引爆了它們的能源艙。水滴號舷窗一瞬間全暗了，係統自動控製灼眼的光線進入艦內，以保護他們的眼睛。

    爆炸的餘熱消散在絕對零度的宇宙中，像放了一場短暫的煙花，一切盡歸於寂靜。

    .

    黎清抬起眼，漆黑眸子裏反射的冰冷藍光似乎沒有消失。他冷著臉，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報告傷亡人數。”

    “傷亡情況已確認，死亡零人，中度受傷三人。”

    受傷的就是那艘不幸被打殘的驅逐艦的三位駕駛員，他們的艦體被打掉了三分之一，大多是武器艙部分，不過也造成了維生係統中供熱係統的一些故障，三人有不同程度的組織凍傷，已經轉移到主艦上了。

    水滴號的艦員們看見他們的長官從控製台上站起來，鬆了口氣似的輕歎一聲，唇角一點點向上彎起，眼裏的寒色盡數褪去，羽毛般的溫柔滿得快要溢出來，讓人移不開眼。

    “太好了。”黎清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笑意，低沉溫暖的聲線穿到驅逐艦的駕駛員們耳裏，聽得他們愣了一秒，差點忘了自己剛殺過人，隻想沉溺在這份溫柔裏無法自拔。

    “檢查一下戰場，我們回家吧。”

    從先前冷漠到不像人的錯覺裏回過神來，他們突然欣喜地發現，熟知的那位蘭斯洛特上尉又回來了。回家啊……

    “是，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