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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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清看過信息中心的地圖, 升降梯的位置在整棟信息中心樓最偏僻的角落, 這片區域的標注是廢棄區。據說在四十年以前,統帥部地址剛遷到哈珀中央星時, 這裏曾是中央控製區。後來隨著歲月變遷和整個信息中心的擴建,逐漸變得邊緣化了。

    它和現在的中控區隔得很遠,距離黎清的辦公室就更遠了。他隻能返回離這個地方最近的實驗室,拿走一台便攜式光腦和幾條數據線。

    回到那台升降梯的控製麵板前,他拿出一柄小刀熟練地撬起外部結構。麵板焊得很死, 不過那柄純白色的刀是材料科學院的副院長在討論高維計算機核心元件的材料時送的,很有韌性而且鋒利異常。

    不一會兒,黎清就把智能係統的光子結構扒了出來,成功與光腦連接上。輸入一串指令後, 屏幕上跳出幾個界麵, 黎清修改了權限信息, 錄入自己的指紋與虹膜。

    在快要完成的時候,光腦屏幕陷入了一片黑暗,接著閃動一下,變成了滿目血紅。一片雪白的羽毛在刺目的紅色當中轉著, 擴散出細小的白色絨毛,閃著鑽石一般礦物質表麵的反光。整幅畫麵違背著邏輯, 卻有著詭異的美感。

    “白羽”果然在這裏。黎清笑了一下, 瞳孔裏滿是一種棋逢對手的興奮。

    上次被你擊退是因為始料未及,這一次決不會再輸給你……黎清想著,嘴角的弧度上揚得越來越明顯, 早有防備的他不慌不忙地依次按動了幾個鍵,它們組成的指令激活了光腦後台中的程序。

    屏幕又閃動了一下,下一瞬便恢複了正常。

    “下午好,白羽。”黎清迅速地發了條信息過去。

    在長達一分鍾的時間裏,對方都毫無反應。卡特有些按耐不住,在通話裏催促黎清直接破掉升降梯的係統,下去一探究竟,黎清卻靜靜地等待著。

    終於,白羽回複了一句話:“你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黎清在由感應光線交織成的浮空鍵盤上飛快地點觸。“重要的是我持有那組數據的另一半。”

    “那組粒子對撞的數據?”這次的回複顯然快了許多,幾乎是即時的,對麵的人心情似乎很急切。

    “是的。我可以見你嗎?你在地下第三層還是第四層?地址上顯示的在兩層之間。”

    白羽又陷入了沉默,猶豫了很久。

    黎清一直耐心地等著,也沒再發信息去催促。他從白羽的反應和藏在虛擬的光子世界不與外界溝通的事實猜到了些什麽——這個天才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露麵,必然有其難處。

    他已經做好見到一個怪物的準備了,但他不在乎。黎清在意的隻是白羽超高的智力天賦,以及成為研究微聯結同伴的可能性。

    “如果我拒絕呢?你會暴力破解嗎?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白羽問道。

    “不會。若你不想見麵,我們可以隻用網絡交流。”黎清猜想白羽一定鬆了口氣,堅持隻在虛擬世界裏討論,而不想讓人看見他的模樣。出乎他的意料,白羽竟然同意了。

    “下到四層,右轉進入走廊,第一間樓梯向上爬,通行證代碼ph1956。”

    黎清依言照做,進入升降梯之前,還不忘把控製麵板收拾好塞回去,從外表看不出什麽不同。

    這棟廢棄建築掩埋在地下的部分比地上更糟糕,黑暗籠罩著四壁,黎清手環上的微型電筒發出的白光所及之處,濕氣黏著地上的灰塵,顯得很沉重,靴子踏上去留下一個個腳印。

    那條走廊蜿蜒曲折,像蜷曲盤旋正在冬眠的蛇類。在地圖原本不長的路程,黎清卻走了很久,最後來到一扇門前,在同樣被灰塵覆蓋的按鍵上輸入白羽給的代碼,門應聲而開。

    樓梯很短,黎清三步並作兩步跨了上去,推開滑門的一刹那,很少流露出驚訝情緒的他一瞬間愣在了當場。

    .

    門後是一間完全隔離的玻璃房,幹淨得像一塊毫無雜質的水晶,與外麵飛舞的塵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各式各樣交纏扭曲著的管道分布在房間的四周,銀灰色的金屬表麵反射著冷光。

    玻璃牆上連接著或大或小的淨化儀、醫療檢測儀,還有一些黎清從未見過的器械,應該是白羽自己設計的。房間的中央是一台光腦,主機被拆了一半,彩色的線淩亂地散在光潔的地板上,毫無規律的排布似乎隱藏著一些奧妙。

    黎清的視線定格在那台光腦旁,一個小女孩坐在高腳椅上,耀眼的白色燈光從天花板傾瀉而下,照在她那淺金泛白的長發上,泛起一圈反射形成的光暈。她的皮膚白得像一張紙,也像冰冷的陶瓷,睫毛也是白色的,恍若掛了一層深秋清晨的霜。

    她身上掛著一條雪白的連衣裙,映著她的皮膚,整個人像新雪造出來的一般。一雙纖細瘦弱的腳從空蕩的裙擺中伸出來,在空中懸著晃晃蕩蕩。她的身體也和腿一樣細痩,孱弱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仿佛一碰就會碎掉。

    白羽,人如其名,一片輕柔易碎的白色羽毛。

    白羽抬頭凝視著黎清,粉紅色的瞳孔裏,驚訝過後是滿得快要溢出來的羨慕、嫉妒,甚至有些瘋狂席卷又被強行壓製的黑暗情緒。

    “白羽小姐,很高興見到您。”黎清回過神來,點頭向她問好。

    白羽沒有從他的眼裏讀到一絲一毫的同情憐憫,有的隻是溫和的笑意,以及對卓越能力的欣賞。他感到稍稍好受了一些,隻不過……

    “我想你應該叫我白羽先生,蘭斯洛特上校。”

    “欸?!”

    黎清驚訝之餘略有尷尬。“呃……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怎麽想得到這是個女裝正太?不按套路出牌啊。

    “不怪你。穿成這樣隻是為了方便而已,頭發也是懶得剪罷了。”

    白羽苦笑一下,慢慢從椅子上挪下來,著地時小心翼翼,好像地上有刀片似的。他扶著桌子走到離黎清近的這一邊,走動的時候拖起一條條線,有些是貼在他身上的維生裝置管道,另一些插入他的頭發裏,似乎連接著他的腦部和桌上的計算機。

    黎清的目光在那些線上逡巡一圈,靠著那麵玻璃坐下來,問白羽道:“你連接了你的大腦和計算機?”

    白羽不說話,他正扶著玻璃的另一邊,很慢很慢地靠著向下蹲,坐到下麵鬆軟的厚墊子上的一刻,他鬆了口氣似的歎息一聲。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很危險是吧?這確實很危險。”白羽無力地靠在牆上。“無所謂,反正我也沒有幾年可活了。”

    黎清沉默著。白羽喘了口氣,繼續說話,但每個詞語似乎都要耗掉他一絲力氣。

    “活到二十歲,我已經很幸運了。我出生的時候,醫師告訴我父親,說我已經死了。我是傳聞中的f級基因,身上的變異遺傳病有二十多種。”

    “我知道你是s級基因,蘭斯洛特。”他以一種近乎貪婪又絕望的眼神盯著黎清,手指按在玻璃上描摹著,隔著一層玻璃卻永遠觸碰不到外麵的世界。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避免自己情緒崩潰,努力地笑了一下,眼眶裏打轉的淚水卻忍不住流了下來。

    “你說,造物主怎會如此不公?”

    “白羽……”

    “你不用勸我,我也不需要你的可憐。”白羽打斷了他,抹去眼角的淚水,聲音虛弱。“嚴重複合型免疫缺陷在我出生時就差點奪去了我的性命,它讓我一輩子隻能待在無菌室裏。其他基因缺陷太多,疾病纏身,讓我根本無法進行基因治療。我……”

    他突然停住了,開始撕心裂肺地咳嗽,嘴角滲了一點血絲,本就白得透明的皮膚更加毫無血色。

    “你別說話了,用光腦交流吧。”黎清皺著眉,實在看不下去了。心跳也隨著白羽的咳嗽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交流微聯結的人,生怕下一秒他就死在自己麵前。

    白羽閉上眼,腦內的電信號傳到微型探針上,轉換為光信號的同時帶來一陣刺痛,接著順著數據線輸入光腦,啟動投影在黎清的麵前顯出這樣一行字。

    “我沒事。我很久沒說話了,這次也算實現了一個願望。”

    “你在這裏二十年,維持生命的營養液是誰送進來的?”黎清環視這個房間,在角落的位置找到一根管道,周圍有一些洗幹淨的瓶子,管道的另一端連接著一台全封閉的消毒儀器。

    白羽依舊合著眼,眉頭微微皺起。屏幕上的光標繼續移動,更多的詞句顯現出來。

    “我父親送進來的。你也了解我的情況,迫不得已決不會見陌生人,這樣會將我置於危險之中。比如現在,你隻要拔掉這個房間任何一項電源,我就會在一個小時之內死亡。”

    “白羽,你還能活多久?”黎清冷靜地問道。

    “一年,不可能再多了。我的骨頭越來越脆,現在挪動一下位置都害怕骨折,貧血得很厲害,什麽藥都救不了我。”白羽麵無表情地回答:“如果不是快死了,我也不會冒著這麽大的風險讓你來見我。”

    “一年太短了……”黎清低下頭,仿佛在思考,明亮的燈光在眼瞼上投下一片睫毛的陰影,顯得眼裏尤為深邃。

    深秋時節,他灰藍色的軍服外麵罩了一件深色長外套,全身濃鬱得化不開的暗色和病態蒼白的男孩隔著一道玻璃靠在一起,鮮明的對比下竟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他們是相反的兩麵,卻有著同樣的特質。從另一種意義上看,白羽和黎清是極度相像的人,他們追求自由與真理,年紀輕輕卻有著卓絕的天賦。

    “時間太短?”白羽聽出了他話語的弦外之意,急切地問道:“難道你還有辦法?”

    “是的。”黎清轉過頭,漆黑的眸子注視著白羽,似乎他看到的不是一個將死之人,而是一個嶄新的生命。

    “軀體太過殘破,那就不要了罷。你的靈魂可以徹底自由。”

    作者有話要說:  白羽:還有這種操作?

    黎清:我說有就是有。

    白羽:你操作一個給我看看?

    黎清:來來來,我告訴你應該怎麽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