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奧森危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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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顆核彈快要穿過他們的艦隊, 消失在茫茫星海中時, 一艘巨大的母艦突然脫離了隊伍,直直地衝入了它的彈道。|“日冕7”像一把刀切開黃油似的切開了它的外殼, 精準地衝進了中控室所在的駕駛艙,整個過程是那麽容易,以至於核彈受到的壓力竟然沒有達到閥值,還未爆炸就從另一頭鑽了出來。
那是林恩的旗艦“米蘭達號”。
它沒有開啟任何防護罩,通訊係統全部失靈, 在一片詭異到極致的寂靜中,這艘母艦宛如幽靈一般撲向了死亡。
海希爾從震驚當中回過神來時,臉上還掛著不可置信的神情。這一切實在是太荒謬了,好像有一隻無形的命運之手, 捏著“米蘭達號”, 將它強行拖過去似的。
帝國艦隊的指揮官們也被眼前的情景驚得說不出話來。白白打傷了一艘母艦固然值得高興, 但是方才那詭異的現象讓他們後背發涼。那究竟是什麽?如果換了自己,會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海希爾,集中注意力,再堅持一會兒, 我需要等待他們的包圍圈縮小,否則與信號中繼器沒辦法連上。”黎清盯著帝國艦隊的軌跡, 由於被剛才的情景嚇住, 他們現在停滯不動了。
戰場上那詭異的寂靜還在持續著,共和國的艦隊趁機開始為防禦係統維護和充能,失去了指揮官的第二軍團艦隊由海希爾接手, 這次回去,兩個軍團怕是真的要合並了。
喬納森元帥是一個謹慎的指揮官,從前在半人馬旋臂地區錯誤躍遷到中子星附近的經曆也讓他對宇宙充滿了敬畏。過了好一會兒,帝國的艦隊才確定前方沒有什麽不可預知的危險,轉而開始攻擊,包圍圈逐漸縮小。
黎清平靜地接通了最高指揮部的通訊,在那裏,幾個將軍正熬著夜等待他們的消息。延遲幾秒後,阿克曼上將有些疲憊的聲音傳來:“艾薩克?”
“林恩中將死了。我就是告訴你一句,我要動用‘日冕’的自爆裝置了。”
黎清聽到對麵深吸一口氣的聲音,阿克曼努力控製著聲音不要顫抖:“這豈不是意味著……”
“沒錯。我的身份會被發現,以前做的所有漏洞都失去了戰略意義,還有——我會麵臨無休無止的追殺,直至我和他,其中一個人死去。”黎清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信息存儲器,把它塞進了光腦,一個軟件被導入了進去,自動彈出了一個深灰色的界麵,一顆灼熱的恒星在其上緩慢旋轉著。
“但不這樣做的話,我現在就會死。”黎清笑了笑,手指開始在鍵盤上飛舞,速度越來越快,甚至帶起了殘影。
帝國艦隊的包圍圈越縮越小,像一隻攥緊脖頸的手越來越用力,隻等最終哢擦一聲扭斷頸椎。但他們沒有發現、也不可能發現,所有踏進“洛克菲勒號”一定半徑的星艦上的“日冕”係列武器,在黑暗中閃起了點點藍光,像黑暗的礦洞裏閃閃爍爍的神秘藍水晶,本質卻和“女神的裙角”相同,是美麗而及其危險的東西。
海希爾密切關注著戰場上的境況,每一艘己方星艦的爆炸都像一記悶拳打在她的心髒上,一道道命令接連不斷地發出,隻為了堅持更多的時間。幾輪攻擊後,她好不容易喘口氣的同時轉頭去看屏幕上的黎清,隻見他手指停在一個按鍵上,目光專注地看著屏幕,神情寧靜而淡然。
海希爾心裏忽然升起一種恐懼的感覺,這麽多部下的死亡,似乎在他的心裏掀不起一絲波瀾,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他看星艦爆炸的眼神和看一塊石頭碎掉沒有什麽區別,他像一個幽靈遊離在世界之外,用絕對理智的目光看著發生的一切,如同徹徹底底的局外人。
這些人對於他來說是什麽?那世界在他眼裏又是什麽樣子?
突然,他嘴角上揚了一個小小的弧度,若不是仔細觀察,根本發現不了他在笑。
“結束了。”
黎清按下了啟動鍵。
海希爾根本來不及思考,隻看到向她襲來的一顆“日冕3”核彈在半路炸掉了,沒有外力的影響,炸成一朵漂亮球形花束。接著是圍成一個球殼的帝國艦隊的武器艙在同一時刻發出了火光,一瞬間就引爆了所有易燃的、溫控壓控的炸.彈,一艘艘大小各異的星艦整整齊齊地碎裂開來,一朵朵煙花在包圍圈的球殼上綻放。
五顏六色的光線被舷窗屏蔽了一些,從共和國的星艦裏看,鮮豔濃烈的光芒裹挾著星艦的碎片四散開來,劃過自己的防護力場附近時,就算不透過高速攝像機,也能用肉眼感知它們極高的速度。
待大大小小的碎片構成的物質雲散開後,無論是從光子望遠鏡還是戰場探測係統,雙方都能清晰地看到方才連環爆炸的結果——帝國艦隊中,除了沒有裝備“日冕”係列的母艦和幾艘老式的小型驅逐艦,其他所有的戰艦都從武器艙開始被炸成了兩截,更慘的碎成了渣,連一點兒星艦的影子都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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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納森僵硬地立在自己的指揮艦裏,臉上的肌肉扭曲地拉動著,如同那種被活活嚇死的人送進冰櫃呆了兩天又被撈出來的屍體模樣。當共和國的艦隊開始轟擊他的母艦的防護力場時,他才如夢初醒,用盡自己身上所有地力氣對著還處於癡呆狀態的部下大聲吼叫道:“還愣著幹什麽!快逃啊!!”
他身邊的那個少將像是被冰水潑了一下,打了個寒戰,眼神有了焦距。看清目前的戰況後,他條件反射性地下達了命令:“剩餘星艦,立刻不惜一切代價掩護元帥離開!”
同時,彼端的黎清對著共和國的艦隊下達了指令:“喬納森的旗艦‘凱西一世號’防禦能力非常出眾,它要走,我們恐怕攔不住。你們對著剩下的母艦打,能打下來多少是多少。順序按照我發的那張表,一個一個地集火,效率要高。”
喬納森一向堅持指揮官要走在最後的原則,那位少將已經準備好一大段說辭準備勸告這位元帥,卻驚奇地發現他一反常態地沒有反對,反而催促“凱西一世號”盡快離開。
掩護他們的母艦在身後一艘接一艘地爆炸,屏幕上代表它們的點依次黯滅,時間很短、很精準,甚至順序竟然是按各艘母艦的防禦力度從低到高排列的。
一定是出了奸細!少將憤怒地抬起頭,卻在他們向來睿智堅定的元帥眼裏看到了慌張和及其深刻的恐懼。
“一定是他……除了他還能有誰?天哪……天哪!死人複活!陛下竟然用了一個間諜……”喬納森嘴唇顫抖著,聲音低啞,每說一個字都像經曆巨大的痛苦。“我一定要告訴陛下……現在!現在給我連接通訊…!”
“快躍遷了,元帥。”一個少校提醒他。“躍遷之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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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納森,你說什麽?”克裏斯從床上勉強坐起,身邊的侍女給他披了件外套。淩晨三點的天色還是一片漆黑,像被墨汁浸染過一樣,寒冷的繁星在蒼穹上閃著光。
克裏斯抬起手揉了揉昏沉的頭,因為沒休息好,眼角幹澀有些泛紅。在睡眠時間被一個加急的通訊叫醒,對麵傳來的是喬納森元帥慌亂的聲音,信號有些雜亂失真,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麽,估計在戰鬥中損傷了通訊係統。
他有些煩躁。自戰爭開始,每天的事務逐漸增多,戰爭的進程並沒有預想中的那麽順利,敵方的反抗出乎意料的頑固。帝國已經被拖入了消耗戰,最為嚴重的是財政問題,所有的軍團都在找他要錢,問題是國庫快赤字了。
他忙得不可開交,每天隻能睡四五個小時。每天清晨五點左右就被各種各樣的加急通訊鬧醒,那是他一天之中最脆弱的時候。
他半夢半醒地坐在辦公室裏,看著助手將一遝遝代表著最高機密的紙質文件拿進拿出,小心翼翼地放到他桌上時抬頭畏怯地看他一眼,仿佛在看什麽洪水猛獸。
每當這時,克裏斯總是不可抑製地想起艾薩克,他總是能高效率地解決一切問題,似乎無所不能。他那麽理性、溫柔,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克裏斯的反麵。最重要的是,他不怕他,他以人的方式對待他,而不是一個名為“帝王”的符號。
越是自己撐不住的時候,思念越像野草一般瘋長,刺進血肉骨髓,密密麻麻地纏繞上心髒。一旦知道信任是什麽感覺、友誼會帶來什麽、累了有人可以依靠,怎麽可能習慣一個人孤獨跋涉的日子?
熟悉的鈍痛從太陽穴傳來,擴散至四肢百骸,無力、孤獨、渴望……壓抑的情緒在腦海裏翻騰,克裏斯抱住自己的頭,弓起身子將臉埋入膝蓋裏,蜷縮讓他感覺好一點。據說這是因為姿勢更接近胎兒在母體裏的狀態,所以會感覺到安心。
說起來,他連母親的麵都沒見過多少次,印象最深的竟然是她的屍體。
這時,喬納森那邊排除了故障,他的聲音終於變得清晰起來。
“陛下!巴斯達爾公爵沒死!”
克裏斯一下子坐直了身,意識到喬納森在說什麽之後,浪潮般的狂喜席卷了他的大腦,將理智全部衝得一幹二淨。
“他在哪裏?!”
“陛下,您冷靜一下。”喬納森大聲喊道:“他是個間諜!”
“不可能……”克裏斯目光空白了一瞬,本能地拒絕思考,隻是否認。
喬納森著急了,不顧君臣禮儀,對著另一端的克裏斯大吼道:“陛下,我求您醒醒吧!用腦子想一想!上次自由軍事件,皇宮所有防禦係統同時失靈,您難道認為那群烏合之眾可以做到嗎?戰爭前期,共和國那邊知道我們所有星艦的弱點,還能預測我們下一步的行動。而就在剛才,我們明明已經圍困了共和國一個多軍團的兵力,竟然在包圍圈縮小、接近他們的時候,所有‘日冕’係列武器自爆了!”
“您想想‘層雲’計算係統是誰開發的?您想想‘日冕’係列是誰開發的?誰又有能力在這些東西裏麵埋下帝國所有武器專家都發現不了的漏洞??您想想啊!!”
克裏斯顫抖起來。他其實不是沒懷疑過,但帶來的後果讓他拒絕去想。他寧願不要真相,也不要讓心裏最後一絲希望坍塌。
黎清對他來說不僅僅是一個有力的助手,也不僅是一個普通的朋友。他是他的渴望,對忠誠的下屬、對摯友、對兄弟親人,他將得不到的一切都寄托在一個人身上,像一堆無處安放的蘋果全部塞到一個籃子裏。
他是他生命的光啊。
難道世界在奪去他真正的兄長、奪去他美好的初戀、奪去他擁有朋友的權力之後,給了他一身傷痛,連最後的希望都要掠奪嗎?
“也有可能……他是被共和國抓走的……”克裏斯低聲喃喃道,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喬納森剛要反駁,克裏斯桌前的的光腦亮起,一個通訊請求發了過來,地址:白蝶星係附近。
克裏斯遣散了身邊的人,木然地接起了通訊。
“其實我隻是試試,沒想到你還在用這個通信地址,看來皇宮的重建工作做得不錯。”
聲線有點變化,比以前更清澈了一些,不過還是熟悉的語調——淡然的,平靜的,像一麵波瀾不驚的鏡湖。
“克裏斯,早上好。”
克裏斯沉默著,寂靜之下,像一座火山無聲地爆發。
黎清繼續說道:“想必睿智的喬納森元帥已經猜到我的身份了,我隻是想打消你認為我是被俘虜的可笑想法。因為若你這樣想,我不敢保證你會做出什麽行動——這會打亂戰爭的進程,你知道的,不好預測。過大的隨機性對於我來說,總是一件不受歡迎的東西。”
克裏斯聽到他輕笑了兩聲,那笑聲像兩柄劍一樣捅進他的心髒。
“克裏斯,我確實是間諜,從一開始就是。你後來搜尋不到我的原因是我找到了太陽係、並完成了基因躍遷。現在我也不用瞞了,你們輕而易舉就可以查到我是誰。”
“我是艾薩克·蘭斯洛特,現任共和國國防軍第一軍團副團長,上校軍銜。”黎清轉而對共同通訊的喬納森說:“剛才抱歉了,喬納森元帥。不過戰爭就是如此,若有機會,我會毫不留情地把你留在那裏的。”
喬納森想起幾年前,他請那位主持“日冕”係列設計的青年喝過茶,他們就戰爭策略和武器研究聊得很合拍。那時艾薩克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耐心十足地為他熱愛空天飛機模型的小孫子講解最基礎的原理。
那個青年如今用“日冕”炸毀了他的艦隊,殺死了他信任的部下,令他倉皇而逃。現在,他在通訊裏用一如既往的平靜溫和語氣對他說:抱歉,但戰爭就是這樣的。
喬納森感覺嗓子被什麽堵住了,呼吸困難,有點想吐。
“對了,喬納森。”黎清問道:“‘米蘭達號’被炸毀,應該不是你們動的手腳?”
喬納森用嘶啞的聲音對著他吼道:“蘭斯洛特!你最好認清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們的敵人,我為什麽要透露給你?”
“所謂的敵對都是暫時的,戰爭也是很沒意思的東西。我需要你的確認,是因為那個現象關係著一個秘密——淩駕於戰爭與和平,俗世與眾生。那是宇宙深處的秘密,關乎世界的本質。”
黎清歎了口氣。“人類為什麽總是糾結於戰爭與爭奪,敵對與陣營,而忽視更重要的東西?十足的淺薄……算了,你們不會看到那個遠方的,大多數人都不會。這就是人類的悲哀。”
最後,他向一直沉默著的帝王道別,聲音輕柔溫暖得像一片羽毛。
“克裏斯,再見。祝安好。”
通訊掛斷,光腦的投影屏幕消失了。克裏斯仍然僵坐在原地,臉色白得像一張紙。最後的希望破滅了,想象中的憤怒和嗜血並沒有從心底湧上來,他應該是仇恨的——恨艾薩克騙了他這麽久,恨自己過份的信任;他應該希望馬上抓住這個史上最不可思議的間諜,將他折磨至死。
可是他沒有。
他竟然有點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就像一個旅人在高山上發現耀眼的彗星,因為它中途突然熄滅而感到痛苦,當它重新亮起的時候心裏的欣喜壓倒了一切,就算那顆星辰落到自己頭上、將自己粉身碎骨也無所謂。
克裏斯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是再見他一麵。
他一定是瘋了。
回想起艾薩克的話,他抬起手無力地揮了一下,窗簾開了。從這裏可以看到幽深的夜,和明亮的星。帝都的夜空及其璀璨,其下卻是糜爛的大地。
戰爭是很沒有意思的東西。
你們不會看到那個遠方的,大多數人都不會。這就是人類的悲哀。
冷靜的、帶著一絲憐憫的聲音還在腦中回響,如同參透一般澄澈的心境隻持續了一瞬,隨即被更沉重的現實壓倒。
克裏斯抱住頭沿著牆壁滑坐到地毯上,手指深深地陷進金發裏,先是無聲的哭泣,接著開始小聲地抽泣,終於忍不住聲嘶力竭地大哭,像要將幾十年的壓抑都發泄出來。
他就是“大多數人”。
他看不到遠方。
作者有話要說: 由於不想再斷在**的地方,這章有五千多字呢!
沉迷虐克裏斯無法自拔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