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的瘋孩兒顯然一時還搞不清自己身在何處，他已經在床上坐了起來，驚恐地四下看著，一眼看到了唐剪。

    啊！”

    他立刻發出一聲驚叫，掀開被子，翻身從床上跳了下來，也不辯路，直接竄到窗口，推開窗子就要往下跳，全然不顧、或者根本沒發現自己還光著身子。

    好在唐剪的動作快過了他，他才將一條腿抬起，唐剪已經抓住他的胳膊。

    瘋孩兒又表現出了他野獸般的本能反應，張口就向唐剪抓住自己胳膊的手背咬去，唐剪無奈，隻好用另一隻手擒住了他的後腦，使他的腦袋再動彈不得。

    放開我！放開我！”瘋孩兒嚎叫起來。

    寂靜深夜，客棧之中，他這樣的狂叫實在驚人，也會給唐剪惹來麻煩，唐剪趕緊又扣住了他的喉嚨，無可奈何地讓他吃了苦頭。

    所幸誅仙鎮人向來冷漠麻木，使得瘋孩兒的叫聲並沒有惹來好事的人。唐剪控製著瘋孩兒，把他抓回床上，用被子幫他蓋住身體，瘋孩兒的眼睛裏又露出了那令人心疼的恐懼。

    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我是……”唐剪忽然語塞，他本來該說自己是想幫瘋孩兒的，但話到嘴邊才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幫瘋孩兒的條件，更不知道該怎麽幫，什麽才叫幫。

    頓了頓，他隻好換了說辭：“你不要叫嚷，也別跑，我不打你，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爹娘是誰？”

    提出問題，唐剪並沒有立刻鬆開扣住瘋孩兒喉嚨的拇指，他看著瘋孩兒的眼睛，直到那雙眼睛裏又泛起淚光，直到瘋孩兒惶恐地點了點頭，他才鬆開。

    這一次，瘋孩兒果然老實了，沒有立刻又嚎叫起來，他眨巴眨巴淚光瑩瑩的大眼睛，然後遲疑地說出：“我叫……小毛子。”

    你爹娘是誰？”唐剪又問。他雖然問，心中其實已經猜想瘋孩兒大概沒有爹娘，否則他也不會流落街頭成了一個野獸般的小瘋子。

    果然，瘋孩兒愣怔地搖了搖頭，好半天，才又說：“師父……是殺豬的，師父……叫鄭老三。”

    看來，他早已不記得自己的爹娘，能記得的，隻有一個師父。

    唐剪皺眉，他沒想到瘋孩兒的師父竟是那瘋了的殺豬匠鄭老三。

    ——那麽，瘋孩兒那時恐懼地大叫著求他不要打自己的“師父”，也便是鄭老三了？原來就是那個殺豬匠，以前曾經那般虐打過這個可憐的孩子嗎？這個可憐的孩子，難道就是被鄭老三活活打瘋的嗎？

    本來，唐剪對鄭老三的瘋還有三分同情，這一下半分都沒有了，反而又想到了“報應”兩個字。

    唐剪正想再問，瘋孩兒小毛子臉上突然又恐懼的表情大盛，瞪大了眼睛，拚命搖著頭說：“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把小少爺喂豬的，不是我把小少爺喂豬的！”

    就像提到他師父的名字就刺激到了他，他又說出了這句驚人的話。

    唐剪不知這句話背後的故事，他也不想就此追問，因為他實在不願再刺激到這可憐的孩子。

    好了，你師父已經知道不是你了，你不要害怕，好好睡一覺吧。”輕輕在小毛子胸口推拿著，唐剪柔聲哄著他說。

    他這句話竟然有效了，小毛子恐懼的表情慢慢舒緩了一些，突然哭起來：“小少爺雖然可怕，但是我真的沒有把他喂豬。師父……師父瘋了，師父說是我幹的，師父……要打死我，要把我也喂豬……我好害怕啊！”

    如此，唐剪即使不問，也已經知道了七八——想來該是鄭老三有個孩子，不知怎麽竟被豬吃了，鄭老三受了刺激，怪到他這個小徒弟毛子身上，把他打得遍體鱗傷，活活打瘋了一個孩子。

    而鄭老三之所以成了瘋子，之所以追著張白山口中喊冤，想來，這件事自然便也是根由。

    誅仙鎮不僅可能鬧了鬼，竟然連豬都開始吃人，這個小鎮，果然瘋了。

    沒事了，沒事了，你的師父已經知道不是你幹的，他不會再打你了，你睡一覺，醒來就都好了。”唐剪繼續用他柔和的聲音撫慰著小毛子，輕輕扶他躺了下來。

    第二天，唐剪果然聽到了關於“刺蝟”的消息。

    一大早，趁著小毛子還沒睡醒，唐剪出去給他買了一身裏裏外外的衣服。急急返回客棧的路上，他看到有三兩個人急急忙忙地跑著，說了“有人在鎮西發現了阮山郎的屍體，那屍體已經沒了人樣，而且好像被野獸撕咬過”這樣的話。

    原來“刺蝟”就是那夜馮氏的孩子口中那“怎麽還不回來”的爹，可憐馮氏母子二人還在家裏擔心地等著他，他卻已經變成了一具腐臭殘屍。

    唐剪心中喟歎，有些不知自己將阮山郎屍體重新挖出來的做法，是對是錯了，畢竟，如果沒有切實看到阮山郎的屍體，她們總歸還有個虛假的希望。

    希望無論真假，有時候還真是對人十分重要的東西。

    多想這些也是無謂，順路又買了些酒食，唐剪趕回了客棧，好在，小毛子還沒醒來。

    大概也是太久沒有吃好睡好，小毛子這一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再醒來時，他的狀態穩定了好多。

    給他穿了衣服，草草地梳了頭，唐剪把酒食拿給他，他雖然不喝酒，卻抓起食物狼吞虎咽起來。

    唐剪便自己斟了酒，邊看著他吃，邊慢慢喝，心裏想，若不是餓的極了，小毛子即使瘋了，應該也不會去吃屍體吧。

    時間不長，小毛子已經將所有食物一掃而光，唐剪給他倒了一杯水喝了，他吃飽喝足有了力氣，似乎才又意識到唐剪是個生人，又露出怯怯的提防的表情，縮起了脖子。

    唐剪憐惜地笑笑：“不要怕，我不是壞人。”

    有食物作證，小毛子似乎相信了唐剪的話，小聲試探著問：“你……是誰？”

    唐剪伸手摸了摸小毛子的頭：“我叫唐剪。”

    你……會不會打我？”小毛子黑亮亮的大眼睛閃著光，已經完全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再也看不出絲毫先前那野獸般模樣的餘痕。

    唐剪忽然又推翻了自己剛剛的想法——縱使小毛子是因為餓極了找不到其他東西，才選擇了吃屍體，可他那野獸般的力量和速度，卻也應該並不來源於饑餓，也許，他的身上還有更深層的故事。

    但或許是因為自己年幼時漂泊無依的經曆，以及小毛子帶給自己的那種依稀的熟悉感，唐剪就是莫名地對小毛子覺得親近憐惜，哪怕想到他不久前瘋魔野獸般的模樣，心中也依然生不出戒備隔閡。

    我不會打你的，以後都不會有人打你了。”唐剪不由自主地承諾。

    那你……會不會趕我走？”

    說實話，唐剪根本不知該如何安置小毛子，不論是現在在暗流湧動的誅仙鎮，還是終究要到來的再度離開，他都似乎沒辦法帶著小毛子，照顧他，保護他，可這時候，看著小毛子恐懼中帶著期望的目光，他卻無論如何無法把這樣的實話說出來。

    不會。”

    所以，沉吟片刻，他最終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