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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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多雨,前日被雨濕了的街巷還沒盡幹,天上忽然有積起了雨雲。
許了小毛子收留的承諾之後不久,唐剪在客房裏聽到了一陣遠遠傳來的,撕心裂肺的號哭聲,那是個婦人的號哭,唐剪猜測,那必然是阮山郎妻子馮氏的哭聲。
小毛子也聽到了那哭聲,他在哭聲裏慌張起來,在房間裏四處尋找躲藏之地,最後幹脆鑽到了床底下去。
唐剪又心焦起來,又想起了巫朗。
巫朗說,他會來找他,唐剪不知道他今天會不會來。
——或許,自己該主動去探望一下他吧?也不知他被女鬼所傷,現在恢複如何了。他也算是因為自己才受傷,自己本就該去看看他的。
唐剪還記得巫朗說,有事找他,就去鎮北曉眠齋。他等了一段時間,等那遠遠的哭聲終於消失,等到小毛子終於安定下來,把他從床底下拉出來,帶著他一起走出了房間。
下樓時,有個正上樓的夥計看到了縮著脖子躲躲藏藏跟在唐剪身後的小毛子,先是一愣,然後指著小毛子叫起來:“你是鄭老三那個小徒弟?”
他突然一叫,嚇得小毛子更使勁往唐剪身後躲了。唐剪微微皺眉,對夥計說:“有什麽事嗎?”
哦,沒事沒事,”夥計看唐剪麵色不善,趕緊賠笑,“隻是鄭老三瘋了好些天,這小……小兄弟一直不見蹤影,所以突然看到他有些吃驚。原來他是跟著您老啊?”
唐剪沒再理會那夥計,徑直帶著小毛子下樓走出了客棧。
你可知道曉眠齋在哪兒?”尋路向北走時,唐剪隨口問小毛子。
知道。”沒想到小毛子竟說:“我以前常往那裏送肉。”
唐剪心中微喜,並不因為小毛子知道去曉眠齋的路,而是因為小毛子這樣的回答,說明他的狀態恢複的更好了。
於是,唐剪就讓小毛子引著自己往曉眠齋的方向走去。
走了不遠,二人忽然聽到一陣嘈雜。不一會兒,就見街口轉過一個騎馬扛槍的士兵來,正是那個“鎮長”張白山的手下。他騎著馬,馬後牽著一個被繩子捆住、身上帶傷,腳步踉蹌的人。
士兵打馬而行,邊走邊大聲喊話:“鎮上的人都聽好了,鎮長早已有令,抓到近日殺人真凶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本鎮,否則便按疑凶定罪!鎮長的命令才下,就有人抗令而為,偷偷想要逃出鎮去,可謂罪不可恕!現在,這逃犯已經被我們抓住,遊街示眾,所有人都看好了,再有想逃跑的,這就是榜樣!”
喊完話,他突然一夾馬腹,跨下馬便奔馳起來。那拖在馬後之人猛然被拉的栽倒,一如那日那人,他根本沒辦法再爬起來,隻能硬生生在堅硬的青石磚上被拖行著,發出痛苦的慘叫聲。
那日,張白山帶著一隊人馬,唐剪自知救不了那人,現在眼前的士兵卻隻有一人,唐剪無論如何不能眼看著他將那人活活拖死了。
當下,交代小毛子待在原地不動,唐剪使出獾行步,橫著向那士兵胯下奔馬攔去。
那士兵正耀武揚威,陡然見橫裏一人撞來,倒也反應迅速,雖驚不亂,大喝一聲“大膽”,猛然收韁勒馬,那馬嘶鳴一聲,躍起前蹄,向唐剪踢了過去。
馬蹄疾勁,踢到人身上,不免就將人踢個半死。
好在唐剪身手敏捷,閃身避過,一個斜步,已經滑到馬臀之後,探手抓住拖人繩索,吐氣開聲,將其扯得斷為兩截。
那被拖行之人雖然得了救,一時也爬不起來。士兵怒喝一聲,摘下背後裝著刺刀的火槍,回身便向唐剪刺去。
唐剪手中捏著半截繩索,那繩子的另一頭正拴在士兵手腕之上,見士兵刺刀刺來,唐剪也不避讓,扯著繩索一掄,便把士兵扯下馬來,重重摔在了地上。
街上並沒有多少行人,但已經都被這邊吸引,紛紛駐足觀看,相互竊竊交談起來。
你好大的膽子!”士兵被摔得不輕,一時竟爬不起來,指著唐剪怒罵:“報上名來,等我稟告鎮長大人,有你好果子吃!”
唐剪隻想救人,不想惹事,這時鬆了斷繩,道一聲“得罪了”,疾步走到小毛子身邊,拉著他快步走出了那條街。
其實,當把士兵扯下馬來,唐剪就已經在後悔自己的冒失,後悔沒有采取更好的辦法,他知道自己惹了額外的麻煩,卻沒想到張白山竟來得那麽快。
拉著小毛子,他們剛剛走到鎮北一條街上,遙遙看到曉眠齋,就聽到一陣馬蹄聲響,張白山親自帶著一隊人馬從後麵追了上來。
唐剪隻能停下腳步,呼吸之間,張白山的人馬已經把他們二人圍在中間。
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居高臨下,張白山越發顯得威猛如山。他怒目圓睜,一臉寒霜地瞪著唐剪時,唐剪雖未怎樣,小毛子已經嚇得哆嗦著使勁低下了頭。
上一次隻是遠遠旁觀,這一次,唐剪終於近距離看到了張白山的尊容。
隻見張白山臉如圓盤,虯髯如炸,左額直到右眼下,有一道猙獰刀疤,說不出的醜陋凶惡,就算身穿軍官製服,也到底不像個好人,依舊是一副土匪模樣。他的身材魁梧厚實,似有千斤之力,攥著韁繩的拳頭簡直比小毛子的腦袋還大,無法想象被那拳頭打上一下,好端端一個人會斷掉幾根骨頭。
倒是個眼生的家夥,本鎮長問你,你是何人,從何而來,為什麽竟敢跟本鎮長的命令作對,打傷我手下兄弟?”審視著唐剪,張白山蠻聲開問。他稱呼自己的士兵為“手下兄弟”,果然還是一副土匪做派。
唐剪不喜歡多生是非,但既然是非已來,他倒也不懼。拱手道:“還請鎮長大人勿怪,我並不是有意打傷那位兄弟,隻是一時救人情急,實在抱歉。”
救人?”張白山大笑三聲,“你當你是當世遊俠嗎?你可知你救的是什麽人?那是本鎮長的犯人,你是劫囚你懂嗎?!”
卻不知那名犯人犯了什麽罪?”唐剪淡淡地問。
他犯了不聽本鎮長命令,意圖逃出本鎮的罪!”張白山把臉一沉,“怎麽?你是對本鎮長的法令不服嗎?”
不敢。”
張白山撇撇嘴,忽然又道:“對了,你還沒有回答本鎮長的問題,你是何人,從何而來?本鎮最近正發生凶殺案件,你這外人偏偏這時候出現,而且還放走本鎮長的犯人,莫非你就是那些殺人案件的元凶?!”
看他雖是個粗魯莽漢,竟頗有些栽贓嫁禍的本事。
唐剪微微蹙眉:“在下唐剪,家叔是前些日被殺的顧行途先生,我也正是為家叔之死而來,又怎麽會是殺人凶手呢?”
原來你就是那個唐剪?”看來張白山也已經聽說唐剪,卻是一連不屑,“本鎮長還沒找你,你倒先找上了本鎮長的麻煩。”
哦?”唐剪不知這位鎮長大人為什麽要找自己,但聽他語意,竟似早就想要找自己的麻煩一樣。
我問你,你可知如今這天下是講法的?”張白山官腔十足,斷喝道:“就算顧行途是你叔叔,但他被殺,自然有本鎮法律替他逃回公道,捉拿凶手,豈容得你私下緝凶?另外,本鎮聽說昨日死掉的沈秋星被殺之時,就是和你坐在一桌飲茶,他的死,是否也是和你有關?!”
唐剪心中冷笑——原來這土匪隻不過是無處不想彰顯他鎮長的身份,而且竟把沈秋星的死也要賴到自己頭上。
但唐剪雖然心中鄙視,卻偏偏無法反駁張白山,他總不能說出張白山這個自封的鎮長本身的不合法性,說出來,張白山隻怕立刻就要下令動手了。
他是有功夫在身,功夫還頗不弱,但到底不可能敵得過張白山手下眾多刺刀火槍。
見唐剪再說不出話來,張白山現出一臉得色,冷笑一聲,便即下令手下動手,拿住唐剪二人。
唐剪心中叫苦,他不想動手,但他肯定也不能束手就擒,他在這裏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被張白山抓了去,可是連個搭救的人都沒有。
無奈之下,唐剪也隻能暗暗運勁聚氣,做好出手準備,正在此千鈞一發之際,一個熟悉的溫潤語聲,適時地傳了過來。
張鎮長先莫動手。”
聽到那聲音,唐剪頓時鬆了一口氣,舉目從馬身縫隙看過去,果然看到巫朗正從他曉眠齋的方向疾步走向這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