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剪和巫朗終是沒有抓到丁癩子，小毛子的蹤影更是半點沒有看到。這一番折騰下來，時間已經過午，巫朗看看時間也到了，便提出來，可以帶唐剪去求見孫婆婆了。

    唐剪記得，巫朗清晨時候說的是，要把丁癩子帶到孫婆婆麵前，孫婆婆才可以通過他查到“惡鬼”蹤跡，找到小毛子，現在他們並沒有抓到丁癩子，他不知道孫婆婆是否還能幫上忙。

    巫朗改口道，此前自己說，孫婆婆需要通過丁癩子才能施法，那隻是自己的推測，其實以“老天使”之能，隻要她肯出手，也許根本不需要多餘條件，就已經可以查到她想查到的任何。

    整整一個上午，既沒有抓到丁癩子，也沒有找到小毛子半點痕跡，唐剪實在已經焦心的不行，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無力。

    所謂關心則亂，早晨的時候，唐剪就已經有了甘願委身孫婆婆教門，請孫婆婆相救小毛子的想法，這時候，他越發堅定了早晨的想法。

    求神問鬼或許是個渺茫的希望，但此時的他已經不能放過任何希望。

    他不知，此時他這種心思，也正是一些教派引人入教的心理基礎——自我懷疑時，人們總是需要外物給自己希望，而宗教恰好可以在這時候給人希望。

    就這樣，巫朗終於把唐剪帶去了德秀坊，帶到了孫婆婆的宅邸——綠竹居。

    孫婆婆這時又已經在她的會客廳裏坐著，巫朗請丫鬟幫忙通秉了，得到允許後，把唐剪帶進了孫婆婆的會客廳。

    小時候，唐剪見過孫婆婆，那時候，他對孫婆婆的印象是一個冷傲孤僻的老太太，極難親近。

    他記得，那時候的孫婆婆總是穿著繡著大朵銀牡丹的白錦長裙，墜著長長的銀耳墜，灰白的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到頭頂，用一根烏木簪子插著，簪子頭墜著一顆明亮的珍珠，像一個落魄的高官巨富家的老夫人。她的皮膚雖顯蒼老，卻從不見一絲皺紋，一雙鳳眼的眼角總是挑起來的，顯得目光淩厲森然，不怒自威。

    如今時隔多年，唐剪再一次見到了孫婆婆，他發現，孫婆婆除了頭發變作雪白，身上的衣服換成了一件純黑色隱隱繡著古怪花紋的長袍，脖子上多了一串巫朗家那種鐵飾的縮小版吊墜之外，整個人的造型氣質竟是絲毫沒變，而且竟然絲毫沒有因為白發而更顯蒼老，反而越發顯得精神，就像十多年來，時間流逝時選擇繞過了她。

    孫婆婆的丹鳳眼還是挑著眼角的，眼睛裏依然還發射著森然淩厲的目光，那目光絲毫不見渾濁，那種澄亮，讓人無法相信來自於一個已經年逾百歲的老人的眼睛。

    巫朗見到孫婆婆，整個人變得無比恭謹，走到孫婆婆麵前，恭恭敬敬行了他那種左掌抵住右腕的古怪禮節，然後走到孫婆婆身邊耳語幾句，便規規矩矩站到了一邊。

    然後唐剪上前，也恭恭敬敬給孫婆婆行了禮，問了安。

    孫婆婆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腰身筆直，十指纖長，腕上戴著花紋繁複的鐲子的雙手疊著放在腿上，澄亮的目光審視著唐剪，好半天，才慢悠悠地問：“你就是顧先生家當初那個孩兒小剪子嗎？”

    唐剪恭恭敬敬回答：“晚輩正是唐剪。”

    孫婆婆道：“你已離開誅仙鎮多年，想來在外麵已經有了自己的新天地，這次能為你叔叔的事情回來，也算是個有孝心的好孩子，不錯，不錯。”

    唐剪道：“家叔養大晚輩，於晚輩有活命之恩，晚輩為他的事情回來，本是應該的。”

    孫婆婆點頭讚許：“好，好。”轉而又問：“聽巫朗說，你來見我老婆子，是有事情要我幫忙？”

    唐剪道：“是。”

    孫婆婆問：“你要我幫你什麽？”

    唐剪沉吟答道：“家叔被害，晚輩回歸，原本以為憑一己之力，已經可以尋出凶手，為家叔報仇，但回到誅仙鎮這幾日來，晚輩卻越來越發現這件事的不簡單。

    想來婆婆也已知道，誅仙鎮這些日被殺的人，已經遠遠不止家叔一人，這些人個個死得詭異淒慘，鎮上遍傳這些事皆是惡鬼所為，晚輩一時也沒了主張。

    也是晚輩幸運，得以認識了巫兄，聽巫兄說，婆婆您身具大能，擅解鬼神之事，所以晚輩想來請您幫忙，指出背後‘惡鬼’真身。”

    這番話，唐剪說的未必發自赤誠，但也頗顯真心。孫婆婆聞言看了看巫朗，巫朗垂首靜立，並未回應孫婆婆的目光。

    孫婆婆於是又把目光轉回唐剪身上，默然片刻，淡淡說道：“巫朗有沒有對你說，這次誅仙鎮惡鬼殺人之事，本是誅仙鎮人該有之難，還沒到我老婆子該插手的時候？”

    唐剪如實回答：“這點巫兄已經向晚輩說明，晚輩也知本不該來叨擾您老人家，但如今事關緊急，晚輩另有一個要緊的人也已經被惡鬼擄走，晚輩無力獨立及時相救，隻能冒昧來求您老人家。”

    孫婆婆“哦”了一聲，語帶疑問：“我老婆子就隻知道惡鬼殺人，怎麽，惡鬼也開始擄人了嗎？”

    其實唐剪也實在不知道小毛子現在是已經被“惡鬼”殺死了，還是真的隻是擄走了，但畢竟沒有看到小毛子留下屍體，他還是一心抱著希望，祈禱小毛子隻是被擄走了。

    是的。”唐剪回答。

    那被擄走的，是你什麽人？”孫婆婆又問。

    是晚輩的……‘弟弟’。”唐剪這樣回答時，越發覺得心中一陣焦灼，分外擔心難受。

    他實在已經真的將小毛子當成了自己的弟弟，何況，他此時心中還覺得，若不是跟了自己，小毛子也根本不會成為“惡鬼”的目標。

    孫婆婆幽幽歎息一聲，眉間有了思慮之意，慢慢地說：“惡鬼殺人，實還不到我老婆子該管的時候，即使教神聖恩，此時也隻庇佑我教中門徒不被殺戮而已。可現在有了或還未死之人，救人活命也是天道……唉，倒叫我老婆子為難了。”

    見孫婆婆猶豫不決，唐剪不由焦心地去看巫朗，卻發現巫朗也正偷偷再給自己使著眼色。他明白巫朗眼神中的意味，那自然是要告訴自己，這時，已經應該主動對孫婆婆提出也加入她的教門了。

    當下，唐剪斂容正色，把巫朗希望他說出來的話說了出來：

    婆婆，如果晚輩也加入您的教門，是否便也可得教神庇佑，得您出手相助呢？晚輩別無他求，隻請您幫忙救出舍弟，已是感激不盡。”

    這樣說著，唐剪深深一躬，將身體彎了下去。

    彎身之時，唐剪的目光便落到了孫婆婆的腳下。孫婆婆趁機看了看巫朗，眼神中浮現出一絲讚許的笑意。

    孫婆婆終於“答應”了唐剪，接收他加入了自己的婆羅姆教。並“因為事情緊急，一切入教儀式暫緩”，立刻引著唐剪和巫朗到了她的密室，在密室中的那個圓台上施展了神威。

    即使見識過巫朗的神奇，即使已經求到孫婆婆門下並委身入教，但說到底，唐剪對她身具什麽超凡的通神異能，還是心有懷疑，但是，孫婆婆在當著唐剪的麵施展了看著無比神奇的神威後，卻篤定地給了他一個關於小毛子的答案。

    當時，孫婆婆盤膝坐在了那圓台之上，舒展雙臂，做了幾個古怪的姿勢，周身便忽然生出嫋嫋雲煙。之後，她以一指攪動雲煙，寫了幾個古怪字符，最後嘬口深吸，竟把那一篷雲煙都吸入了口中。

    這時，她整個人已經散發出一種邪異之氣，一張臉竟變成了淺綠顏色。她招招手，讓唐剪跪到近前，摩挲著唐剪的腦袋，給出她的答案。

    那是一個讓唐剪聽了對孫婆婆生出深深感激的答案，因為孫婆婆說，小毛子還活著。雖然，在這次的答案裏，孫婆婆並沒能給出關於“惡鬼真身”的部分，但她說“小毛子還活著”，這已經讓唐剪心中感激莫名。

    得到小毛子的消息，唐剪心中輕鬆了很多，然後，拿著孫婆婆的答案，唐剪和巫朗迅速離開綠竹居，很快，他們就在孫婆婆要他們去的地方找到了果然還活著，但處於昏迷中的小毛子。

    小毛子的樣子非常可憐，渾身泥土，滿頭草屑，像一隻從羊群裏走失，在山野荒草間躲避野狼的小羊羔。

    其實他的樣子較之唐剪剛剛看到他時，總還是好著很多，但唐剪看著，還是感到一陣強烈的心疼。

    唐剪和巫朗立刻把小毛子帶回了巫朗的曉眠齋，但小毛子卻遲遲沒有醒來。

    想要小毛子醒來，當然需要醫生，但顧行途死了，誅仙鎮上已經沒有其他醫者，雖然張明望隻是個藥房掌櫃，唐剪還是不得不死馬當作活馬醫地去找了他。

    可惜，張明望卻讓唐剪失望了。

    並不是張明望絲毫不懂醫術，沒有使小毛子醒來的辦法，而是因為張明望竟也已經失蹤了。

    藥房裏隻剩下了一個小夥計，夥計告訴唐剪，張明望從前日便已失蹤，是死是活，兩皆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