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罪女湖上水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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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剪不是個惡人,但此時不管張明望是死是活,唐剪都畢竟顧不得為張明望浪費一分擔心。

    沒有了張明望,唐剪也隻好急忙忙趕回曉眠齋,把自己在外麵聽到看到過的有限一些救治方法使用在小毛子身上,希望他能醒來,但小毛子卻始終遲遲沒有醒來。

    如此,唐剪也隻好放棄,棋盤小毛子早點自己醒來。但不管小毛子醒來與否,畢竟已經他還活著,唐剪已經深感慶幸。

    追查“惡鬼”的事情還要繼續,這時,巫朗和唐剪已算是同教中人,巫朗越發有了幫忙唐剪的理由。於是,小毛子就被安置在曉眠齋中保護著,巫朗陪唐剪一起,繼續了對丁癩子的追查。

    在唐剪和巫朗追查丁癩子的同時,誅仙鎮並沒有安靜下來,又發生了一件詭異之事。

    ——“鎮長大人”張白山的嚴令雖然已經被他通過兩次當街拖人去強調,但因為連有一眾武師保護著的杜老爺杜商,都又被惡鬼摘去了頭顱,誅仙鎮人心裏對惡鬼的恐懼到底還是大過了對被他抓住懲罰的恐懼,這天入夜時分,有幾個人不想認命等死的人聚成一夥,一起偷偷逃向了誅仙鎮外。

    這幾個人個個有功夫在身,他們逃跑時的路線也經過仔細謀劃,可惜他們還是被張白山的士兵發現並攔了下來。

    沒有和之前兩個倒黴鬼一樣束手就擒,這幾個人出手和士兵們打了起來。他們有功夫在身,但張明望的士兵有火槍和人數優勢,一番苦戰之下,他們雖然也打死了幾個士兵,己方卻也終於全軍覆沒。

    這樣的公然的抗命對抗讓張白山甚覺虎威受辱,自然是勃然大怒,他下令把那幾個人的屍體高掛在鎮口牌坊上懸屍示眾,要求一掛七天,可就在這天午夜時分,那幾個人的屍體竟然集體從牌坊上解脫了束縛。

    此時,誅仙鎮人雖然都知道了惡鬼殺人,但卻還並不是每一個誅仙鎮人都親眼看到了惡鬼殺人,可這個晚上,誅仙鎮的每一個人都得到了看見惡鬼的機會。

    ——那幾個人的屍體自己從牌坊上下來之後,並沒有老老實實趕去地獄,而是穿街過巷列隊開始了夜遊。而且,他們還並不是隻安安靜靜地走,而是邊走邊發出一種古怪的叫聲,就像合唱著什麽外域的歌曲,吵醒了不安夜中,誅仙鎮所有淺眠的靈魂。

    誅仙鎮陷入了空前的恐慌中,人們偷偷躲在門裏窗內,看著街上那詭異可怖的一隊遊行死人,每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這些人本是人,是張白山的人馬把他們變成了鬼,但當他們成了鬼,開始給誅仙鎮的人們心裏製造緊張恐懼,張白山的人馬卻缺席了——他們不但沒有出來捉鬼,甚至連一顆子彈都不再打出。

    這一晚,唐剪在巫朗盛意拳拳的邀請之下,和小毛子住在了巫朗的曉眠齋。雖然這和唐剪的性格相左,但畢竟巫朗這裏的環境要比客棧好得多,而且有足夠的人手可以幫忙看護照顧猶在昏迷的小毛子。

    當那些行屍高歌而過,唐剪也被驚醒了,他急忙出門去看,看到巫朗也已經披衣來到門外,兩人對視一眼,一起掠出了曉眠齋的院門。

    他們追上了行屍,墜在後麵偷偷觀察著,卻也不敢貿然上前。

    這樣,他們跟著行屍繞了兩條街,直到到了第三條街,行屍們先拐過街口,他們再追過去之後,發現行屍們突然不見了蹤影。

    整整一夜,行屍們再也沒有出現,就這樣徹底消失了,就像屍首和魂魄終於一起去了地獄之中。

    丁癩子不普通——這是經過翻天徹地般的尋找,依然連丁癩子一點影子都沒有找到之後,唐剪對丁癩子的看法。

    曾幾何時,唐剪誤以為自己早已經是個足夠冷漠的人,但現在他發現自己其實到底還是個念舊情的人——即使已經親眼看到丁癩子參與了杜老爺的死亡和小毛子的被擄,即使被丁癩子引去“參觀”了路三娘血煮麵條,但自己居然還是從內心深處不希望丁癩子就是那個惡鬼,不希望自己終將和丁癩子成為正式的敵人。

    算起來,雖然自己小時候就迥異於其他人,對丁癩子有誅仙鎮人給予他的唯一同情,可那同情並不該是感情,本應該不足以成為自己對丁癩子有這樣情感優待的基礎,但自己偏偏就是這樣期望著。

    後來,唐剪想通了——也許,這是因為在自己當年對誅仙鎮人的人性極度失望時,隻有丁癩子這個瘋瘋癲癲的人,反倒被那些人襯托出了一種簡單純粹的於人無害,從而使自己在對他的認識上迥異了誅仙鎮的所有人。也該是正因如此,所以才包括那從小養大了自己的、人人都說是好人的三叔顧行途,都因為參與了那件事,而沒有在自己心裏占有一個如丁癩子般的位置。

    但內心一點言說不盡的情感,並不足以左右唐剪的理智判斷,他依然在努力地尋找著丁癩子,依然在心裏告訴自己,如果丁癩子真的就是那個“惡鬼”,抑或惡鬼的幫凶,是擄走小毛子和殺死三叔顧行途的人,無論如何,自己也絕不會放過他。

    小毛子已經昏迷一夜又半天,依然沒有醒過來,唐剪對他的擔心越來越甚。他雖然算是加入了婆羅姆教,但內心深處還是不願過多借助孫婆婆的力量,不想使自己陷入過深,可這時終於還是忍不住詢問了巫朗,詢問孫婆婆是否有能力幫小毛子醒來。

    巫朗略顯遲疑,說孫婆婆的異能並非醫術,他也不知道孫婆婆有沒有能力幫小毛子醒來,提出自己去綠竹居走一趟請示一番。

    唐剪謝了他,他便立刻趕去了綠竹居。

    等待的時間裏,唐剪閑著人,但沒有閑著大腦,開始再一次細致地從自己重新踏入誅仙鎮開始,梳理這些天的每一個細節。想著想著,他忽然想到了一個極重要的點,並跟著意識到,那就是那夜他夢裏本來夢到了,但醒來之後卻即忘記了的點。

    那個點就像一根針,陡然在唐剪的神經上刺了一下,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繼而繃緊了神經。他本來是坐在小毛子床邊的,這時不由自主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不會吧,應該不是吧?”唐剪在心裏惶恐地對自己說:“怎麽可能呢?有誰會那麽做呢?不可能有人為她那麽做的!”

    可是,雖然他這樣自我安慰著,但那個刺激到了他的點已經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而且越想越覺得極有可能。

    難道……”

    終於,唐剪坐不住了,盡管巫朗還沒回來,盡管小毛子還沒有醒來,他也坐不住了。

    他喚來了曉眠齋的下人,讓他們幫忙照看著小毛子,自己匆匆離開了曉眠齋。

    唐剪去了一個地方——鎮西臥駝山陰的罪女湖。

    出鎮並不容易,“行屍抗命”事件發生之後,張白山雖然無視了行屍,卻已經越發加派了人手,嚴防死守每一條出鎮之路,哪怕去臥駝山嚴格來說也並不算離開了誅仙鎮,也得不到張白山的允許。

    唐剪當然不會去尋求張白山的允許,何況,他也根本並不想讓張白山掌握自己去過臥駝山這個情況。

    但唐剪也當然不會出不去,隻是頗費了一些功夫而已。

    當日頭懸在西山之上,再有丈餘就要落下山陰的時候,唐剪到了罪女湖畔。

    罪女湖上水氣氤氳,迷霧靄靄,像一個謎團,遮掩著罪女湖的本來麵目。唐剪在湖邊站著,眼睛定定地看著那氤氳的靄靄迷霧,感覺那迷霧似乎成了外麵城市裏那電影院中那放西洋電影的屏幕,波動著,出現了紛紛攘攘的畫麵。

    最開始,畫麵中是一幅群像,有無數人塞在畫麵中,他們無聲地咆哮著,指點著,似乎有無盡的憤怒需要宣泄。畫麵無聲,但那些人的咆哮卻驚雷般響在唐剪的耳中,把他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記憶全部都清晰無比地震了出來。

    之後,畫麵開始變了,變成了連環畫似的一幅幅。每一幅畫麵裏都隻剩下了一個人。那些人身份各異,卻結局相同——他們先是看似平常地做著平常的事,但厄運突然降臨到他們頭上,他們的身體開始呈現出五花八門的慘狀,有的被剝了皮,有的被碎了屍,有的被割了頭,有的被開了膛……他們慘狀不同,但殊途同歸,最終都走向了死亡。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所有的畫麵都結束了。天地靜默,湖水無言,迷霧依舊是迷霧,上麵沒有一點內容,但是卻有一個淒厲的詛咒,一陣瘋狂的笑聲,鋪天蓋地地響起來,在唐剪的耳鼓上響起來,震得唐剪麵色蒼白,身體和著霧氣的飄動劇烈地顫抖起來。

    就見唐剪的臉色越來越白,直至已經成了霧色般的灰白,才踉蹌後退三步,頹然離開了罪女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