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飛灰煙滅詭冰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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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明望被帶出了囚牢。
他已經在誅仙鎮生活了很多年,看慣了誅仙鎮灰蒙蒙的天空,看慣了灰蒙蒙天空後麵那粉紅色烏突突的太陽,他從來沒有覺得那灰蒙蒙天空後烏突突的太陽是如此明亮,如此溫暖,現在,他感覺到了。
囚牢所在的,是一個空冷荒涼的小院,灰敗如墳。張明望看不出這該是誅仙鎮的哪裏,他甚至不知道這裏是不是還在誅仙鎮,他更不知道黑衣人要把自己帶去哪裏,帶去見誰。
他隻在心裏忐忑地想著,不管見到的是什麽人,不管對方要自己做什麽事,自己都絕不拒絕,一定用最誠懇的態度答應下來,因為他猜想,那該是自己逃得活命的唯一機會。
這樣想的時候,張明望對對方可能讓自己做的事展開了充分想象,可他到底還是沒有想到,等待他去做的事,居然將是那般可怖。
七轉八拐的,黑衣人把張明望帶進了一間陰暗的房間。
那房間裏的一切都是灰暗的,灰暗幽閉,似乎天光到了那房間之外就逃遁了,根本不敢進入其中。
囚牢裏濕冷陰寒,那房間裏不濕不冷,卻透著更甚囚牢的陰寒。
而那強大的灰暗和陰寒,卻似乎都來源於房間裏站著的一個人。
那個人站在一扇窗前,定定地看著窗外,窗外的光似乎對他充滿懼怕,隻敢在窗外試探徘徊,竟是不敢投進窗來。
張明望看到了那個人,卻沒有看出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那個人背對著張明望,整個人罩在一個撐起來的黑色鬥篷裏,像一座巨大森冷的墓碑。
那“墓碑”上沒有字,如果有,張明望覺得,可能隻會是兩個字——死神。
沒有見到這個人之前,張明望還抱著幻想,以為見到將給自己指派“任務”的人,自己逃生的機會就到了,但現在他看到了這個人,看到了這個背影,他卻猛然覺得自己隻剩下了死路一條。
張明望顫抖起來,雙腿發軟,牙齒開始拚命地打架,就在他牙齒打架的聲音裏,那遮蔽在黑色鬥篷裏的人說話了。
張……明……望?”“黑色鬥篷”說話很慢,語聲壓得很低,每一個字都拖著長音,語聲仿佛殺人之刀慢慢出鞘,令人聞之心寒。
張明望“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一個頭磕在地上:“大爺,爺爺,小人就是張明望,您有什麽吩咐,小人一定盡心去做!”
他沒有哀求對方放了自己,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雖然極度恐懼,但他並沒有昏了頭腦。
好,”“黑色鬥篷”語氣譏誚,“既然,你是這樣的態度,那老夫就真的給你一件任務做。”
請您吩咐。”張明望無比虔誠。
你……”“黑色鬥篷”語氣忽然加重,似乎要強調什麽,頓了一頓說:“吃過‘屍壽丹’?”
這句話入耳,張明望瞬間臉色慘白,再不見一絲血色,磕頭的力氣都沒有了,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
咯咯咯……回答我。”“黑色鬥篷”陰森詭笑,身體微搖,冷冷地說。
沒……小人沒有……沒有吃過……”張明望冷汗涔涔而落,矢口否認。
你不誠實。”“黑色鬥篷”幽幽道。
小人……小人……”張明望再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隻剩下磕頭如搗蒜,終於說出喊出了那之前被他認定為無用的兩個字:“饒命!”
唐剪找到了聽菊莊。
聽菊莊不像丁癩子,它很好找,畢竟有“鎮南”這個關鍵詞,還有滿院黃花,而且,它也不會亂跑。
那是一座孤立的莊院,不依街巷,獨踞一隅,唐剪遠遠地看到它時,它高懸的門匾仿若宣戰。
即使巫朗沒有渲染莊院裏那凶險可怕的迷陣,唐剪也不會冒入,他隱在不易被人發現處,先觀察了莊院很久。
莊院裏並沒有幽幽的笛聲傳出來,寂靜如死,而且唐剪觀察的時間裏,完全沒有一個人經過莊院附近,看來似乎正如巫朗所說,誅仙鎮裏的人都視此處為避諱之地。
在唐剪的描述中,這裏實在是個凶險極了的地方,但現在至少從外觀上,唐剪看不出它到底危險到了什麽樣的程度。
但唐剪當然也不會掉以輕心,聽菊莊沒有動靜,他也絕不先貿然過去,就一直那麽靜靜地盯著,畢竟他還懂得越是寧靜越是危險的道理。終於,他於等待中獲得了“勝利”,聽菊莊的門,被人從裏向外打開了。
唐剪的目光立刻更加凝定地盯緊了那兩扇莊門,於是,他看到莊裏走出來一個讓他非常意外的人。
那是唐剪認識的一個人,不是旁人,竟然是李冰鱘。
李冰鱘長衫布鞋,樸素儒雅,盡管相隔有一段距離,但唐剪仍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臉上那麵具般的、溫和的微笑。
看起來,李冰鱘在此處該算是客,從那門裏出來,他竟轉身對送他出門的一個下人打扮的漢子也欠身一禮,然後才直身向西,緩步而去。
唐剪不知道李冰鱘為什麽會到這裏來,又為什麽會是在這樣的時機,他和這莊院裏那“可以讓人陷入幻境”的人是什麽關係,但他知道,李冰鱘絕不會是來這裏找人下棋。
向西,那該是李冰鱘回家的方向。心念一動,唐剪便悄悄向李冰鱘身後跟去,很快,便跟著他轉過了一條街。
這時,怪事發生了。
唐剪跟著李冰鱘,李冰鱘絲毫沒有發現,但走著走著,李冰鱘忽然停了下來,接著,他慢慢地轉回了身。
唐剪趕緊閃身隱蔽,恰好在李冰鱘轉身之後藏好了身形,跟著,他意識到,李冰鱘停下來也並非是因為他發現了有人跟蹤,而是有了另外的情況發生。
李冰鱘臉上的微笑竟有些僵硬了,現出一種茫然之態,接著,有強烈的恐懼從他的眼中流瀉而出,似乎他看到了什麽唐剪看不到的恐怖事情。
他臉上的笑雖然僵住了,但仍然存在著,但他眼睛裏卻又充滿著深切的恐懼,這讓他的樣子看來分外詭異可怖。
唐剪的心不由微微提起,凝目觀察,卻仍是沒有看到絲毫足以引起人恐懼的事情,除了陷入恐懼之中的李冰鱘本身。
這情形,就像小毛子在曉眠齋之見鬼。
唐剪於是越發覷緊了李冰鱘,就見他張大了嘴巴似乎要喊什麽,卻是發不出聲音,掙紮半晌,方才掙紮出一個“騙”字,一張臉已經漲做紫紅。
其實就算是那個“騙”字,李冰鱘也已經喊得走了音,甚至讓人無法確定那就是“騙”字,但那個字聽到唐剪的耳朵裏,卻陡然和唐剪腦海中已經印下的一個字有了重合。
那印在唐剪腦海中的字,便是那夜馬六被黑雲吞噬前,嘶聲喊出的那個“騙”字。
馬六喊完了那個“騙”字,就被黑雲吞去了半個身體,現在李冰鱘也喊出了這個字,唐剪陡然生出一種感覺——李冰鱘,也要死了。
不及多想,唐剪立刻閃身而出,疾向李冰鱘掠去。唐剪對李冰鱘沒有什麽好印象,但還是希望能救他一命,可惜,他速度雖快,終究還是晚了。
就見李冰鱘喊出那個“騙”字之後,身上便即冒起一層紫煙,紫煙繚繞,讓他似乎成了妖魔,接著,他整個人竟然開始飛快地“燃燒”起來。
其實李冰鱘的狀態也不算是燃燒,因為並沒有火焰實際發生,但他的身體卻確實在那紫煙中開始化作飛灰,那分明該是燃燒才會造成的效果。
首先“燃燒”的,是李冰鱘的兩隻眼球,兩隻眼球化成了灰,從眼窩裏飛散消失,留下兩個眼窩,變成了兩個滲人的黑洞,而那兩個黑洞竟還似乎在看著這個世界,讓人不禁見之生寒。
接著,是李冰鱘的手和臉這兩個外露之處“燃燒”起來,皮消肉散,露出森森白骨,然後是他的衣服,那長衫布鞋,然後是他的軀幹四肢,先皮後骨,半點不留……
不過呼吸之間,活生生一個人,就被唐剪眼睜睜地看著,化成了一蓬輕飄飄似乎撒發著焦糊之氣的灰,飄散在了那詭異的紫煙之中!
唐剪完全看呆了,以他胸中所學,他找不到任何道理來解釋眼前發生之事,這實在已經超過他的所有認知。
李冰鱘已經消失,但卷著他所化成的飛灰的紫煙並沒有消失,仍在懸空漂浮,猙獰而動,像死神之笑,耀武揚威。
唐剪沒有繼續上前,他不知道那紫煙和“人灰”是否有毒,李冰鱘既然已經無救,他也便無謂再冒這種無意義的險。
但他的目光卻沒有移開,依舊緊緊地盯著紫煙飛灰,想從中看出什麽,於是,他看到了一條蛇,一條灰色的小蛇,從紫煙飛灰中忽然爬出,飛快爬向了李冰鱘的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