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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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時候,有些人不是朋友就必然會是敵人。現在,孫婆婆、巫朗以及他們的婆羅姆教,正式成為了唐剪的敵人。

    唐剪曾非常希望孫婆婆和巫朗不要成為自己的敵人,他深知他們的能量之可怕,但現在他是自己選擇讓他們成為了自己的敵人。

    綠竹居裏,唐剪沒能找到小毛子,他自然還要到別處去尋,現在,聽菊莊就成了他唯一的目標。

    卻沒想到,趕往聽菊莊的路上,小毛子竟主動出現在了唐剪麵前。

    唐剪從綠竹居出來,時間已近黃昏,細雨雖停,但陰雲未散,天地間已是一片昏沉。

    昏沉的天色讓唐剪心中越發焦急,他腳步匆匆,很快已經轉過幾條街,這時,小毛子突然大聲喊著他,從側麵一條街狂奔過來。

    唐剪聽到小毛子的喊聲那一瞬,心裏一塊石頭總算放了下來,急忙轉身去迎,小毛子已經衝過來撲進他的懷中。

    小毛子的身上濕漉漉的,冰涼冷手,他抱住唐剪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委屈害怕地埋怨:“大哥,你怎麽一直不來找我,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呢!”

    這話聽起來,似乎是小毛子一直躲在湖底洞,可唐剪去臥駝山陰尋他之時,他卻根本不見影蹤。

    但不管怎麽樣,他能自己出現,他沒有被惡人擄走,總是讓唐剪欣喜之事。

    孫婆婆的話言猶在耳,她說小毛子並沒有被人擄去,該出現時自然會自己出現,現在她說中了,算是又一次證明了她的預言之力。

    小毛子嚇到了,唐剪攏住他,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他濕漉漉的小身體,把他帶回了客棧之中。

    給小毛子洗了個熱水澡,小毛子總算從恐懼的狀態中脫離出來。

    唐剪發覺,跟了自己之後,小毛子這頭“小獸”,迅速地越來越像一個孩子該有的樣子了。他開始懂得依賴,開始用哭泣釋放恐懼,唐剪說不清這樣的轉變是好是壞,但本心之中,他願意看到小毛子有這樣的改變。

    十幾年來,唐剪心中本無掛礙,現在有了小毛子,他的心中有了掛礙,但同時,他也終於體會到了有個親人掛懷的溫暖。

    唐剪喜歡這種感覺,他又一次暗暗在心中告訴自己,無論如何,自己要保著小毛子安全,要把他帶出誅仙鎮,給他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小毛子安穩下來,唐剪便叫了飯菜。小毛子餓了一天,現在美美地吃起來,渾然已經忘記了擔心被唐剪拋下的恐懼。

    唐剪看著他吃著,問起他這一天是否一直躲在湖底洞,說起自己曾去找他,小毛子點點頭,一邊忙乎著往嘴裏送菜,一邊回答了他。

    小毛子全沒了恐懼,說起這件事便也輕鬆起來,羞澀地笑笑說,自己確實一直都躲在湖底洞等著唐剪,但後來有很長時間自己睡著了,也許就是那時候恰好唐剪去找,所以他才沒有聽到唐剪的呼喚聲。

    自己一天的擔憂,甚至是終於決定在這個並非最佳的時機和孫婆婆及巫朗他們攤牌,都是因為小毛子尋之不到,結果卻竟然隻是這樣?唐剪有些哭笑不得。

    唐剪又問小毛子是如何找到的那湖底洞。小毛子說,自己自小就知道,而且竟說那裏是他的家。

    唐剪又問為何小毛子可以輕鬆潛入湖底洞,他卻找不到入口。小毛子露出迷惑之意,撓撓腦袋,對此也表示不知了。

    吃飽喝足,小毛子注意到唐剪身上衣衫不對,唐剪找個借口哄過了他,取了自己的一件衣服換上,想及巫朗,心中不由暗暗生起一陣唏噓。

    唐剪自己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大概是從當年離開誅仙鎮吧,自己已經有多少年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他覺得自己的心總是飄著的,從來沒有著落到一個踏實安穩的地方,所以失眠便成了他的常態。

    如今在風雨飄搖的誅仙鎮,他自然更是難以安眠。

    小毛子在唐剪身邊時,卻總是睡得很安穩——或許他隻要不陷入恐懼,是總能睡得很安穩的,否則也不會在湖底洞睡著之時,連唐剪的呼喚都不能將他喚醒。

    此時,小毛子便已經睡了。

    唐剪睡不著,坐在床邊看著小毛子,思緒卻飄然飛去了聽菊莊。

    唐剪是想到了聽菊莊裏那場真實極了的幻境。

    時至此刻,其實唐剪也還搞不清楚,那將自己捕捉進去的迷陣幻境,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是從自己見到李冰鱘,還是從聽到那一聲極似小毛子的叫聲?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幻境呈現的內容。

    唐剪猜測,幻境的內容大概是跟著他自己潛意識裏執著的事情走的,才會那麽清晰地呈現當年誅仙鎮人冤殺林遲英時的內容,因為隻有那樣的內容,才能更加煽動自己的情緒,迷亂自己的心。

    那場景真是太真實太清晰了,此刻唐剪已經不在幻境之中,但想及幻境中的內容,竟仍是清晰無比,就像自己就是親身又經曆了一次當年之事一樣,裏麵所有的細節都深深地烙印在了自己的腦海之中。

    回想中,唐剪又看到了三叔那惡魔般的嘴臉,又看到了林遲英怨毒的眼神,又看到了陶五壺陰險的模樣,又看到了那些決定林遲英命運的惡人走上高台……

    唐剪的肌肉不知不覺地繃緊了,額頭滲出細密汗珠,忽然,他倏地瞪大了眼睛。

    他想到了一件事,這件事讓他的眼睛倏地瞪大之後,又立刻隨著蹙緊的眉頭緊緊閉上,然後,在他眼瞼形成的“黑幕”上,走馬燈似的開始閃過一個個久遠的麵容。

    唐剪想到的是——幻境裏的內容代替了李冰鱘的嘴,回答了自己關於當年“除妖委員會”中到底有那些人這個問題。

    幻境中,最後登上高台的,就是“除妖委員會”裏的人,唐剪已經再一次得到看清並記住他們的機會,唐剪當然絕不能放過!

    一張張臉走馬燈似的在眼瞼上閃過,唐剪認真地辨認著,終於辨清其中所有人。

    ——顧行途,宋四娘,阮山郎,王度,李冰鱘,張明望,勞大周,路三娘,杜商,這九個是已經死了的,還有四個沒有死的,分別是陶五壺,江獨客,嶽婉瑩,司徒南湘。

    現在,誅仙鎮這件殺人事,可能是孫婆婆為了發展教眾製造恐慌,也可能是林遲英“冤魂”複仇,還可能是另有一波勢力進行著另外不可知的陰謀。

    第三個可能唐剪並無絲毫佐證,著落在孫婆婆身上的可能已有很多證明,但關於林遲英這條線,現在看來如果就那麽簡單放下,也實在太過草率。

    畢竟,整件事裏死的基本都是和林遲英事件有關的人,而且竟都是“除妖委員會”中的人,還用的是他們曾經試圖用在林遲英身上的死法,這無論如何,也不該是巧合。

    唐剪坐不住了,他想去做一件事。他的時間不多,所以他想立刻就去,所以沉吟片刻,他終於忍不住叫醒了小毛子。

    現在,孫婆婆和巫朗已經正式成為了唐剪的敵人,唐剪再不能抱著絲毫僥幸心理,扔下小毛子獨去了。

    小毛子睡的正香,被叫醒後迷迷糊糊,唐剪從客棧偷抱了一床被褥,把小毛子送回了湖底洞。

    小毛子雖不情願,但他並不違逆他的大哥,隻說叫唐剪千萬不要又很久不來找自己,然後乖乖地鑽進了湖底洞。

    交代小毛子可要仔細著自己的聲音,然後唐剪立刻返回誅仙鎮,憑著模糊印象,來到了江獨客家門外。

    當年,江獨客是個打魚人,如今已經叫了罪女湖的、當年的冷湖,就是他打漁為生的地方,唐剪不知道,事到如今,他是不是還靠著在罪女湖上的迷霧中穿梭勞作養活自己。

    江獨客算是個窮人,他隻有一處狹窄的小院兒,此刻小院兒中安安靜靜,不見燈火,想來這個時間,江獨客也該已經睡了。

    唐剪又在賭,他賭“惡鬼”還會繼續誅殺“除妖委員會”中的人。至於今日“惡鬼”會不會動手,會不會正好就選擇江獨客,唐剪也隻能賭。

    唐剪並不希望江獨客有被“惡鬼”殺死的危險,但是他又希望自己今夜能有所收獲……

    而且,唐剪還有種莫名的感覺,他覺得自己今晚一定可以“收獲”些什麽。

    長夜寂寂,陰雲下的誅仙鎮,就像一座墳墓,埋著已死和將死的每一個人。

    黑夜是惡鬼的時間,現在,惡鬼也許就正在每一粒黑暗中潛行著,正在靠近每一個對它缺少防備和敬畏的人。

    簌簌簌……”

    忽然,一陣怪異的聲音飄入唐剪耳中。

    那聲音不高,但在靜寂的黑夜裏傳來,卻是分外清晰驚人。

    唐剪在江獨客家的牆根下站著,聲音響起,他的目光立刻便射向聲音傳來之處,於是,模糊的黑暗中,他看到了一個怪異的事物。

    那應該不是人——這是唐剪的第一個念頭。

    那事物也確實不像一個人,首先它不是站立行走的,而是伏地而行,像一條又粗又短的鱷魚,扭曲擺動,簌簌有聲,疾行而來。

    誅仙鎮不會突然跑出一條鱷魚來,唐剪也想不出還有什麽動物是那樣大小的體型又爬地而行。那東西已經很迅速地向自己爬來,唐剪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和酸臭,勁氣立刻注滿全身。

    那東西爬行的速度很快,唐剪剛剛做好防備,它已經爬到唐剪跟前。唐剪身後就是牆,前進已經無路,於是那東西停了下來。

    距離近了,所以盡管黑暗濃稠,雙眼已經適應了黑暗的唐剪還是立刻看出,那爬行的東西赫然就是人形。

    它有雙足雙手,有軀幹和頭,它看起來分明該是個完整的人,卻不知為何不肯直立而行。

    唐剪探手入懷,取出了一枚火折子。空氣潮濕,火折子火光微弱,但唐剪還是借著火光,看清了那東西的本來麵目。

    唐剪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爬行而來的,確實是一個人,但卻已經沒了人形。

    那該是個男人,他就像是剛從硫酸池裏爬出來的一樣,身上衣服已經完全燒爛,周身皮膚肮髒潰爛,布滿水泡,五官已經完全變形,雙眼變成兩個黑洞,零落的牙齒搖搖欲墜地嵌在殘缺的牙齦上,嘴唇已經全然不見蹤影!

    皮膚燒爛既然沒有要了他的命,按理也不該剝奪了他直立行走的能力,使他不能直立行走的,是他四肢的關節已經都被打斷,手足全被斬掉不見了蹤影。

    唐剪無法想象這樣一個人居然還活著,居然還能爬出那麽快的速度。唐剪想,他到了這個地步還拚命地爬出最快的速度,一定是有極其重要的事物牽著他的心,而他既然是爬向了江獨客家這裏來,那對他來說極重要的事物,恐怕也就是在江獨客的家裏了。

    ——瞎了眼還能準確地爬到江獨客這裏來,莫非,這個人幹脆就是江獨客?!

    唐剪的心一提,又想到了這個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