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江獨客的男人和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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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毛子在唐剪身後蹲著,他不認識字,所以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媽媽在石板上留下來的是什麽內容,也不知道唐剪看到了什麽,但是,他也許看到了唐剪身體的顫抖,也許從自己大哥的背影看出大哥心裏的恐懼,所以,他也跟著緊張起來。

    大哥,媽媽她……刻了什麽?”

    唐剪僵了很久,根本不敢回頭。

    他既不敢去看小毛子,也不敢讓小毛子看到自己此刻一定蒼白到嚇人的臉。

    可現在,小毛子發問了。

    唐剪聽得出,小毛子的聲音裏也填充了緊張,他想安撫小毛子的緊張,可是現在他實在無法平靜自己的心神,緩和自己的表情,穩定自己的聲音,努力了半天,他才艱難地說出兩個字:“沒事。”

    大哥,你……你怎麽了?”唐剪的樣子,讓小毛子更加緊張起來。

    他站起來,開始走向唐剪。

    唐剪額上已經布滿細密冷汗,他用盡所有力氣,總算壓住了洶湧的心潮,極慢極慢地轉過身來。

    唐剪轉過身時,小毛子也走到了唐剪身邊,唐剪竟不由自主地踉蹌了一下,趕緊扶住小毛子的肩膀才穩住身形。

    盡管唐剪已經努力使自己的表情不那麽扭曲可怕,可他的樣子到底還是嚇到了小毛子。

    大哥,你……你出了好多汗。”小毛子擔心地說。

    大哥沒事,小傲,我們……現在就離開誅仙鎮,你給大哥帶路吧。”唐剪啞著聲音說。

    唐剪想逃,他現在隻想遠遠地逃!

    小毛子顯得猶豫遲疑,看著唐剪的眼睛,好半天,終於點了點頭。

    帶著唐剪,小毛子選擇了地上其中一個水窪潛了下去,鑽過一段濕泥地道,他們進入了寒意砧骨的罪女湖。

    罪女湖水像黃泉一樣冷,本不是常人所能忍受。

    唐剪是有功夫的人,他本可以忍受,可惜,第一次浸入罪女湖水的現在,他的身體已經接連受傷,他的靈魂又受到了太大的撞擊,所以,他已經是強弩之末。

    所以,跟著小毛子在罪女湖裏潛出不遠,唐剪就覺得一口氣換不過來,突然在湖底陷入了昏迷。

    唐剪的突然昏迷把小毛子嚇壞了,小毛子趕緊把唐剪重新拖回了湖底洞,拖回了那個屬於他的“家”。

    唐剪昏迷的很徹底,他昏迷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小毛子已經被嚇到,已經開始有些要發狂。

    唐剪在昏迷中做了漫長而難熬的夢,靈魂去地獄裏走了一遭。

    他夢到了林遲英,夢到了顧行途,夢到了李冰鱘,夢到了張明望……他夢到了陶五壺,夢到了江獨客,也夢到孫婆婆,夢到了巫朗……

    他夢到那所有人一起製造了一個地獄,在地獄裏焚燒了林遲英,他夢到林遲英製造了一個地獄,在地獄裏審判了所有人。

    他夢到自己也成了地獄中的囚徒,林遲英忽然和所有人站成一夥,把所有酷刑都施加給了自己,他夢到小毛子變成一隻可怖的怪獸,撕咬著自己的血肉,一邊低吼,一邊吞食……

    唐剪不知道,自己在昏迷中出了一身一身的汗,又被自己滾燙的身體一次次烘幹,他更不知道,守著自己擔心害怕的小毛子,在煎熬的等待中,漸漸紅了一雙狠厲起來的眼睛。

    唐剪就這樣昏迷著,在他昏迷的時間裏,江獨客遇到了一個人。

    江獨客走出那扇門時,夜色已經又臨。

    江獨客是一個人進去的,但出來時,他身邊已經又多了一個人。

    那是個女人,應該就是為江獨客開門的、那個院子的主人。

    女人離家後沒有鎖門,也沒有回頭,她和江獨客各自背著一個包裹,看他們的樣子,那個家,顯然已經被拋棄。

    這個當然在女人的人生中收留了她一段不短的時光的家,此時此刻,沒有得到女人的一點留戀,如果有心,它也許很悲哀。

    誅仙鎮的夜色裏總是充滿不詳,那不詳讓人窒息,所以江獨客和那女人走得極快,就像恨不得一步走到另一個世界,投入澄澈清明、可以給人生機的空氣。

    天上有半輪月,灰突突地照下來,照著江獨客和那女人,在誅仙鎮冷硬的青石磚地上投下淡薄而淒惶的影子。

    江獨客不是個很粗壯的人,但也並不是很瘦削,可從地上的影子就可以看出,那女人的腰身竟比江獨客還要粗上三分。

    女人腰身的粗,主要源於她地肚子,看那肚子的隆起,她顯然已經懷有身孕。

    腳步匆匆,江獨客帶著那女人,很快已經轉過幾條街巷,以他們行走的方向,再不需要很多時間,他們就將走到誅仙鎮的大牌坊下,過了那大牌坊,他們可就要走出誅仙鎮去了。

    他們還沒有看到大牌坊,所以他們不知道,此時此刻,大牌坊下已經站滿了數量眾多的兵,那是鎮長張白山的安排,是阻止任何人出鎮的鐵壁銅牆。

    張白山被唐剪打傷了,這讓他絕對不能原諒,所以他加倍安排了匪兵,發誓要讓唐剪插翅難飛,就困在誅仙鎮裏,等著以性命喂伺鬼魂。

    當然,同時,張鎮長的兵,也不會放路給其他的任何人。

    江官,”亦步亦趨地走在江獨客身後,女人突然說話了,“張鎮長可是加派了更多人手,你確定他真的會放我們離開嗎?”

    不用擔心。”江獨客說:“張白山並不是真正說了算的人,他也是聽那怪物調遣的,我已經為怪物做了我答應的事,他不會食言再為難我們。”

    說是這樣說,但江獨客的語氣,其實並沒有讓人信服的肯定。

    ——江獨客也確實不敢肯定,因為他本就不知道真實答案。

    他答應他口中的怪物,去做那怪物安排的事,換取怪物的承諾,其實本身也是一種賭,他根本不知道那怪物會不會說話算話,他隻是不能不賭,因為賭本是他唯一的機會。

    我擔心……”女人聽得出江獨客語氣裏的不自信,猶豫地說道:“那怪物會不會言而有信。”

    江獨客本來心中就焦惶不安,被女人這樣說,越發覺得不耐起來,語氣頓時變得十分不善:“你擔心有什麽用?女子婦人,為什麽定要多嘴?!”

    女人被吼得腳步一停,怔了一怔,到底沒再說什麽,重新抬起腳步,更加緊腳步,緊緊跟上了江獨客。

    夜色幽幽,黑暗中似乎突然多了一雙眼睛。

    江官?好親熱的叫法啊。”忽然,不知何處,忽然響起一個陰惻惻的聲音。

    空寂的夜色中,那樣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就像靈堂裏死人突然敲響了棺材蓋,驀地驚得江獨客和那女人渾身一炸。

    誰?!”江獨客陡然駐足,沉聲喝問。

    江官!”女人臉色發白,幾步湊到江獨客身邊,拉緊了江獨客的胳膊。

    江獨客的臉上也白了。女人拉緊他的胳膊時,他不可掩飾地露出一絲厭煩。

    別怕,有我在。”好在,作為一個男人,江獨客總算這麽說。

    女人和江獨客的目光都開始在夜色中梭巡,尋找那聲音主人隱匿的方位,可是,他們什麽都沒有看到。

    誰?江郎,方別一日,你竟然就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

    女人叫江獨客“江官”,那黑暗中的聲音竟叫江獨客“江郎”,相比之下,竟是他的叫法更親昵一些。

    司徒,是你?!”江獨客被那一聲“江郎”叫得激靈靈打了個冷顫,眼睛一下子瞪大到了極限。

    嗬嗬嗬……”黑暗中的聲音發出一串譏嘲冷笑,像融入黑暗空氣中無數條飄浮的毒蛇。

    司徒,你……你……”江獨客的聲音變得顫抖嘶啞,“你竟是等不得現在就來要我的命了嗎?!”

    江郎,等不得想要我的命的人,是你啊。”黑暗中,那聲音感歎說。

    江獨客臉色大變,張口結舌,一時再說不出話來。

    江官,是司……司徒南湘?!’”女人這時驚聲發問。

    放開我!”

    江獨客沒有回答女人,卻似不想被司徒南湘看到,又似終於無法繼續偽裝,竟一下甩開了女人。

    女人本在極度的恐懼中,突然被江獨客這樣甩開,更加嚇得魂不附體,全不顧江獨客態度惡劣,立刻又拉住了江獨客的胳膊。

    江郎,這可是你的女人,你怎能這樣對她呢?”黑暗中的聲音譏諷地說。

    江獨客總算沒有再一次甩開女人,他的眼睛已然紅了,驚懼的底色上,染了悲傷和愧疚,淚水忽然凝結,強忍著才沒有落下來:“司徒,是我……對不起你!”

    江郎,何必要這樣說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大難臨頭,你舍我求生,我是很理解你的。”黑暗中的聲音句句譏誚。

    司徒,我並不是貪生怕死才舍棄你的啊!”江獨客悲愴地說。

    哦?”黑暗中的聲音語氣驚疑,“原來你隻是為了女人嗎?”

    我更不是為了女人,你……”江獨客十分焦急“這你是知道的,你為何定要故意這樣”

    我知道什麽?”黑暗中的聲音說。

    你知道……!”江獨客幾乎脫口而出,又被自己生生咬住。

    是的,我知道,”黑暗中的聲音道:“我知道你對我說過,你心中隻我一人,我知道你對我說,你永遠不會背叛於我,可是……”

    司徒!”江獨客突然一聲斷喝,生生喝斷了黑暗中那聲音,“司徒,求你不要亂說!”

    你不想我說話嗎?那你可以再殺死我一次啊!讓我四肢皆斷,皮消肉損,讓我麵目全非,不鬼不人!”黑暗中的聲音挑釁地說。

    江獨客渾身顫抖,再也難發一言。而雖然江獨客喝斷了黑暗中聲音的說話,畢竟他已說了很多,站在江獨客身邊,女人疑惑地看著江獨客,臉色和表情已經十分難看。

    終於,江獨客血紅的雙眼瞪著眼前藏人的黑暗,陡然浮現出一抹森冷的殺機。

    司徒,是我背信棄義,對你不起,可這件事是我一生執念,你已如此,就不能成全我一次嗎?”

    江獨客沉下聲音,語氣悲涼中帶著憤怒。

    你還說是你對不起我,”黑暗中的聲音冷笑一聲:“可是這麽看,這件事原來是我對不起你才對嘛。”

    司徒,你也不必如此挖苦我,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該死。我隻求你給我一年時間,一年之後,無論我身在何地,我都給你一個交代,行不行?”

    一年?太漫長了……”黑暗中的聲音語氣幽幽。

    司徒,你難道定要逼我?!”江獨客咬牙切齒,惡狠狠地說。

    江官,你們到底在說什麽?你和他到底是什麽關係?!”這時,一直吃驚地聽著看著的女人,終於顫抖著,心慌地發出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