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求子
字數:8757 加入書籤
唐剪還在昏迷著,於昏迷中身陷噩夢。
漸漸地,他開始在噩夢中找不到自己,與此同時,有一個得了他承諾的人,也一樣找不見了他。
昏迷中的唐剪也一直在噩夢中顫抖著身體,他的臉上是痛苦驚悸的表情,那表情在他燒紅的臉色和淋漓的大汗襯托下,越發顯得無比嚇人。小毛子守著他,一聲聲焦急擔心恐懼無措地喊著“大哥”,但他終不肯醒,小毛子承受不住那種焦灼恐懼,漸漸開始越來越不對起來。
小毛子的眼睛紅了,小毛子開始齜牙咧嘴,小毛子盯著唐剪的身體,開始露出饑餓的目光。
小毛子顯然也在掙紮著,在瘋魔化和正常態之間掙紮。他的瘋魔化會驅使他以唐剪的“屍體”為食,他的正常態則告訴他,這是大哥,還沒死,不能吃。
也不知過了多久多久,總之對小毛子來說,仿佛已經過了無限長的時間。他的神經已經繃緊到了極致,她的理智已經完全消失,終於,他顫抖著,對唐剪伸出了肌肉繃緊到發僵的手。
唐剪胳膊上的傷口已經流出膿水,他肋下的傷口則滲出血色。
小毛子的手伸向了唐剪的肋下,他撕開了唐剪的包紮,扒住了唐剪那傷口,呲著牙,狠生生地撕了開來。
閉嘴!”
回應女人的質問,江獨客用的是厲聲嗬斥。
女人被吼得眼泛淚花,臉上卻現出怨毒惡心之意:“難道你……你和司徒南湘,你們竟有龍陽之好?!”
江獨客的臉瞬間漲紅,惱羞成怒,揚手給了女人一個嘴巴,打得女人一個趔趄:“我說了讓你閉嘴!”
女人被打得一陣暈眩,跌坐在地,眼神中射出無限怨毒,終於沒再出聲。
嗬嗬嗬……”司徒南湘又冷笑起來,漸漸地,冷笑變做大笑,在暗夜中盡情地釋放了他無邊的得意。
江獨客的臉在司徒南湘的大笑中越來越扭曲。他想要通過聲音辨清司徒南湘隱匿的方位,可是也許因為司徒南湘畢竟已是鬼魂,江獨客分辨半天,終究是徒勞無功。
司徒!”終於,江獨客在司徒南湘的狂笑中發狂了,他突然一聲厲喝,仿佛擊穿了誅仙鎮稠重夜空。
司徒南湘的笑聲戛然而止。
司徒!”江獨客喘息著,“既然你不肯放過我,那就出來吧,來取我的性命吧!我可以把我的命給你,但我求你,求求你,放了她,放了我的孩子,給我江家,留一個後!”
取你的性命嗎?”司徒南湘卻仿佛還沒有戲耍夠他,裝作猶豫的語氣說道:“我怎麽忍心呢?雖然你可以幫他們殺我,可我畢竟不忍心幫他們殺你啊。”
司徒,你不必再這樣戲耍我了,你盡管來殺我,我死後,我的靈魂也會繼續向你贖罪,我隻求你放過我的孩子!”江獨客淒楚地說。
你的孩子?”司徒南湘悠悠地說:“你的孩子自然是在這女人的肚子裏了?他既是你的一生執念,是你不惜背叛和我的誓言,用我的性命交換的東西,我怎麽能讓他缺少父親,江郎,我怎能殺你?”
司徒,你定要這樣戲弄折磨我嗎?”江獨客看向女人的肚子,女人目光怨毒,也正看著自己的肚子。
江郎,我說的可是真心話。”司徒南湘道:“我不能殺你,我還是殺你背後的人吧?如果我沒猜錯,你背後從人,就是張白山的主人吧?他是不是答應了你,殺死我,你就可以離開誅仙鎮?”
是的。”事已至此,江獨客無謂否認。
來來來,江郎,告訴我,你背後的人是誰?”司徒南湘問到。
司徒,這你不必問,我知道你功夫高,可你殺不了他。”江獨客說。
嗬哈哈,江郎,你這是擔心我會被他殺死嗎?你可是已經幫他殺過我,你怎麽會擔心這一點呢?”司徒南湘嘲諷地笑了。
江獨客當然不是擔心司徒南湘被“那人”再殺死。江獨客不知道已死之人會不會再被殺死,他隻知道,如果能,他很希望司徒南湘再去死一回。
江獨客的擔心,是司徒南湘再被殺死一回之後,作為“泄密者”,自己也將死在那怪物手下。
江獨客深知那怪物的可怕,他寧可和死後化鬼的司徒南湘搏上一搏,也不想成為那個怪物眼中的敵人。
來啊,江郎,告訴我,告訴我。”江獨客焦灼難抑,司徒南湘戲耍不休。
江獨客在司徒南湘的催促戲弄中沉默著,良久良久,他終於重新開口,說出的,卻仍隻是那句話:“司徒,你來殺我吧。”
好!”司徒南湘陡然一聲怪叫,黑暗中突然竄起一個身影,淩空翻身,落在江獨客的眼前。
江獨客本以為自己已經把沒了人形的司徒南湘埋在自家院子裏,已經永不會再見,可現在,司徒南湘身披黑夜,又這麽真真切切地站在了自己麵前。
司徒南湘已是身披黑夜,但還用衣著將自己更隱蔽了一番,長衫,禮帽,墨鏡,全不是他“活著”時的打扮。
江獨客審視著司徒南湘,從他身上尋找著皮消肉爛的地方,可並沒有找到,卻在司徒南湘腳下,找到了一條淡淡的影子。
——他有影子,莫非,他根本不是死人?!
江獨客陡然想到。
——可是,他之前分明已經傷成那樣,分明已經被自己埋葬,他怎能還沒有死?!
江獨客瞬間想明白了——那個皮消肉爛的人確實死了,也確實被自己埋了,可那個人,根本不是司徒南湘!
——當時,那個人那樣出現,自己本能地就認為他該是司徒南湘,完全沒想到,那根本不能辨認的軀體,其實隻是司徒南湘的一個替死鬼!
司徒,你沒死?!”江獨客猙獰發問。
怎麽?讓你深深失望了吧?”司徒南湘的眼睛隔著墨鏡,冷冷地看著江獨客。
你沒死……真是……太好了。”江獨客矛盾而違心地說。
不好不好,”司徒南湘譏誚搖頭,“我沒死,對你真是大大的不好。”
司徒,你不要這樣說話。”江獨客眼泛淚光。
我說的可是實話,我沒死,叫你殺我的人,難道不會要你的命嗎?”司徒南湘冷笑:“難道,不會要你的女人和你的‘一生執念’的命嗎?”
江獨客無法否認,司徒南湘說的確實是實話。
所以,江獨客便說不出話來了。
夜風悄悄卷起,吹冷鬼魅人間,江獨客忽然覺得,雖然司徒南湘現了身,雖然司徒南湘是人非鬼,但黑暗中好像還有什麽未現身的事物在窺視著他們,而那未現身的,可能就是鬼非人。
江獨客感到了極大的恐懼,他怕死,而且,他更怕跟著他的女人肚子裏的孩子也隻有死路一條。
是了,江獨客確實是個有龍陽之好的男人,司徒南湘,便是他多年伴侶。
原本,江獨客有了司徒南湘之後,他以為自己的人生已經圓滿,以為自己再無所求,可當他有了年紀,他忽然生出強烈的欲望,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他是江氏獨子,他江家三代單傳,他不想讓江家的香火就這樣斷在自己身上。
有了這個強烈的願望之後,他也曾試探著問過司徒南湘的意見,是否能允許自己找一個女人,生一個孩子,但司徒南湘的意見非常肯定明了,決不接受他有他之外的任何人,無論男女。
江獨客不想失去司徒南湘,司徒南湘某些方麵的好,已經讓他上癮成狂,可是,他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的願望一旦發生,卻也再難磨滅。
隨著他年紀的繼續增長,他心中那團火也越燒越旺,他根本沒有辦法將其熄滅,所以,他終於決定暗度陳倉。
他找了一個女人——自從來到誅仙鎮就是一個寡婦、這麽多年沒有找過男人的嶽婉瑩。
嶽婉瑩似乎是排斥男人的,但作為一個男人,江獨客自身頗有一些獨特的魅力,更何況,他還有一份特別的用心,所以,經過很多努力,他終於成功地得到了嶽婉瑩,而且成功地讓她懷上了自己的種。
原本,江獨客想得一直是,等嶽婉瑩生下孩子之後,自己怎麽繼續在她和司徒南湘兩個人之間周旋隱瞞,可突然間,誅仙鎮開始出現接連不斷的殺人事件,而且在他和司徒南湘一起分析之後,越來越覺得殺人事件即使不是當年他們都參與冤殺過的林遲英的鬼魂所為,也是和林遲英有關之人在為林遲英報仇,他們早晚也都會是死路一條。
江獨客怕死,他不想死,更不想同樣參與了當年林遲英之死的嶽婉瑩在生下自己的孩子之前被殺,所以,他生出了帶嶽婉瑩逃出誅仙鎮的念頭。也就在這時,那個人突然找到了他,讓他幫助實現司徒南湘的淒慘死亡,並允諾隻要他做得到,就放他和嶽婉瑩離開,糾結之後,最終他的孩子在他心裏的地位還是高過了他多年的伴侶司徒南湘,他終於答應了下來。
原本,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出極大的“犧牲”,可現在他的“犧牲”卻成了失敗的“犧牲”,他不但失去了司徒南湘,不但讓司徒南湘成為了自己的仇敵,而且,他還失去了被放離誅仙鎮的可能。
江獨客很清楚,離不開誅仙鎮,自己的結局很可能就正如司徒南湘所言,攜妻帶子,一家去地獄團圓。他實在不想要這樣的結局。
江郎,”看江獨客說不出話來了,司徒南湘繼續說了下去,“你不知如何是好了是嗎?那不如我給你指兩條路吧。”
什麽路?”江獨客下意識地問。
司徒南湘道:“第一,你過來再殺我一次,殺了我,你就不算沒有完成任務,你們一家也許就還可以離開;第二,告訴我殺人的人是誰,我去殺死他,你們一家也就沒有了被殺的威脅。”
司徒,”江獨客淒然欲泣,“你不肯放過我,不肯原諒我,這都是應該的,畢竟是我如此對不起你。我已知錯,絕不會再為害於你。我也不會告訴你要我殺你之人是誰,因為你絕對殺不了他,你去找他,隻有死的更慘。”
是的,我沒有殺死你,我的任務沒有完成,我們必然會受到他的懲罰,隻剩下死路一條,但看起來,這樣也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是對我背棄諾言的報應,是我該受的,我也隻能麵對!我注定此生留不下自己的血脈,我也隻好認命!”
江獨客說的很動情,顯得無比情真意切,司徒南湘卻隻是麵含譏諷,冷笑靜聽。
嗬嗬嗬……”忽然間,江獨客的女人從旁冷笑起來。
她被打倒之後,一直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默默聽著江獨客和司徒南湘的對話,不言不語,似乎已經置身事外。
可她不是死人,聽著江獨客和司徒南湘那些對話,她又怎麽可能真的置身事外?
女人就是嶽婉瑩,她來到誅仙鎮快要有二十年了。
嶽婉瑩來誅仙鎮是為了避罪。
在誅仙鎮外,她曾嫁過一個男人。她命不好,嫁的那個男人好酒好賭,喝醉賭輸,就會拿她撒氣,動不動打得她死去活來。她一直默默忍著,直到有一次,那個男人打完她,竟然要把她賣到妓院去換賭資酒錢,她終於憤而反擊,殺死了爛醉的男人。
她挨打挨罵時,從沒有人管過她,她殺了那男人,族裏的男女老少立刻都跳出來,對她橫加責問,要她給男人償命,她於是倉惶而起,一個人沒頭沒腦地逃掉,稀裏糊塗就逃進了誅仙鎮。
進了誅仙鎮後,許多年,她再沒有找過任何一個男人,她已經不敢信任男人。她也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再嫁給任何男人,直到,江獨客盯上了她。
這時的她,已經是個四十多歲的半老徐娘,她已經嚐了二十多年的孤單寂寞,本已發誓孤單終老,可江獨客幾番用心,終於使她對寂寞的無法忍受到達極點,讓她再一次動了嚐試之心。
她“輸給”了江獨客,輸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堅持,把自己輸給了他。
江獨客對她一直很好,她懷了江獨客的孩子,江獨客就對她更好,終於,她一點點卸下了心裏的所有防備和恐懼,全身心地把自己交托給了江獨客,卻沒想到,江獨客給自己的,竟是這樣一場更廣大惡毒的欺騙!
被江獨客一個巴掌扇在地上,她覺得自己的魂都快要被打飛了。而當她聽完江獨客和司徒南湘的對話,她的一顆死了多年又複活的心,一點點地,被蹂躪成渣。
二十年啊,二十年!自己苦守了二十年的自己,終於還是掉進了男人的陷阱,終於還是成了男人的工具和玩物!
她想笑,她想哭,她想狂吼,她更想發瘋。
江獨客和司徒南湘說到有個要江獨客殺司徒南湘的人,說到那是什麽放他們離開的條件,他們在說什麽,她是懂的。
江獨客和她說,誅仙鎮裏最近的殺人事件,背後的凶手竟可能是當年被誅仙鎮人集體殺死的林遲英,所以他們都是將要被殺之人,所以才要帶她離開。她還擔心無法從張白山匪兵的看守下離開,江獨客卻信誓旦旦,卻原來,是司徒南湘的死,本該成為他們離開的鑰匙。
可笑啊可笑,江獨客不但騙了自己,還騙了他真正喜歡的司徒南湘,可最後他既沒有成功殺死司徒南湘,對自己的騙,也終於暴露出來。
他們還在那裏研究怎麽樣才能保住江獨客的孩子嗎?她又怎麽會讓她們如願?
嶽婉瑩笑了,笑的淒涼而冷酷,笑盡了對江獨客的嘲諷和鄙夷。
嗬嗬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
起初,嶽婉瑩是冷森森地低笑,後來,她越笑越狂,越笑越狂,直至大笑流淚,不能自止。
你笑什麽?!”終於,江獨客被她笑的渾身發毛,忍不住厲聲發問。
他的聲音凶狠尖利,可那尖利裏分明帶了顫抖。
片刻之前,他覺得司徒南湘沒死這件事可怕,覺得黑暗中藏著真正的鬼魅可怕,覺得指示自己殺死司徒南湘的怪物可怕,可現在,他卻開始覺得嶽婉瑩這如狂的大笑才是真正的可怕,遠比那些可怕更可怕百倍!
嶽婉瑩不回答他,仍是大笑著,似乎要笑到世界末日。
你瘋了嗎?不許笑了!!!”在嶽婉瑩的狂笑中,江獨客狂叫起來。
但是,嶽婉瑩還是笑,隻是笑,就是笑,笑得眼睛裏的淚漸漸都有了血色,仍是無休無止地笑,笑,笑!
司徒南湘冷眼旁觀,臉上的表情也開始僵了起來。
不要笑了!!!”
江獨客快要被嶽婉瑩笑瘋了,他聲嘶力竭地吼叫著,一步跨到嶽婉瑩身邊,揚起手又朝嶽婉瑩的臉上抽去。
可是這一下,他竟然沒有抽中嶽婉瑩,嶽婉瑩大笑著突然側臉,一下子咬住了他抽過來的手,狠狠一咬,霎時咬得鮮血淋漓。
嶽婉瑩沒有什麽功夫,可是也許是恨到極點給了她恐怖的力量,所以讓她能咬到江獨客的手,而且一口就幾乎咬下掌邊一塊肉來!
江獨客吃痛慘叫,飛起一腳,將嶽婉瑩踢出丈餘。
你……”額頭上汗如雨落,江獨客扭曲了臉,捂著傷口罵道:“你這個瘋婆娘!”
嶽婉瑩被踢的不輕,摔得更不輕,廢了好大勁才爬起來,吐一口血,卻重新又冷冷地笑了起來。
她的眼睛血紅血紅地盯著江獨客,江獨客咬牙切齒,卻竟完全失去了走過去再補她一腳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