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巫朗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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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將盡未盡,天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時間裏,唐剪奔波在尋找中。彼時巫朗也不在睡夢中,而是在綠竹居裏守著一個巨大的陶甕。

    那個陶甕高足三尺,圍有半丈,繪著婆羅姆教的花紋,裏麵,盛著滿滿的綠色的半透明液體。

    那液體不知是何成分,散發著強烈的腥臭氣,令人聞之欲嘔,但巫朗卻寸步不離地守著,而且,裏麵竟然還泡著一個人。

    那陶甕裏泡著的是孫婆婆,麵如金紙,雙目緊閉,發髻淩亂,汗落如雨的孫婆婆。

    昨日,孫婆婆被唐剪一針送入體內,那不是普通的針,刺入的也不是隨便的位置,尖針入體之後,便即隨著孫婆婆血脈行走,等到她被那兩個婢女帶回綠竹居,已經深入心肺之間,無比凶險。

    第一時間,巫朗便為孫婆婆施以救治之法——他在自身及孫婆婆身體上分別割開一個傷口,然後用婆羅姆教獨特的“走血”之法,把自己的血和精氣一並送入孫婆婆體內,耗時良久,才逼出孫婆婆體內尖針,救回孫婆婆一條老命。

    這種方法十分險惡,對巫朗身體損傷極大,但巫朗之所以被孫婆婆需要,他的氣血合乎孫婆婆危機時候所需,原本也是重要的一條原因。

    幫孫婆婆逼出尖針之後,巫朗已是十分疲累虛弱,他還沒有好好休息恢複,忽然便有一個人闖進了綠竹居來。

    那是巫朗絕對想不到的一個人,那個人,竟是小毛子。

    小毛子的狀態非常奇怪,就像夢遊一般,直到巫朗出現在他的麵前,他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似乎根本不覺外物。

    當然對巫朗來說,不管小毛子是什麽狀態,他這樣自己送上門來,對自己絕對是一件好事,所以他立刻把小毛子“請”進房間休息,等過了片刻,小毛子醒來在綠竹居客房的床上,巫朗又給了他一份豐富的美餐。

    他對不知自己是如何來到綠竹居的小毛子說,是唐剪把他送來此間,他的大哥隨後即到,這話說完不久,唐剪果然便出現在綠竹居的門前。

    按巫朗的本意,他想拿下唐剪,可他知道自己身體之虛,明白哪怕唐剪也是身上帶傷,自己也拿他不下,所以,他就隻以小毛子為籌碼,拿了唐剪身上,孫婆婆心心念念的江山圖。

    他絕對沒有想到,江山圖竟然是在藏唐剪的皮膚上,他也更沒有想到,為了小毛子,唐剪竟甘心剝皮獻圖。

    看著唐剪剝皮時那種決絕,巫朗心中嫉妒而恐懼,他嫉妒唐剪那份堅韌,也嫉妒他對小毛子那份真心;他恐懼唐剪唐剪那份狠絕,更恐懼唐剪真的成了自己的敵人。

    當唐剪將人皮交到他的手上時,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每一寸肌肉都已經因為憤怒和恐懼而發僵了。也正是如此,他才眼睜睜看著唐剪帶著小毛子逃離了自己的手心。

    當然,婆羅姆教還有人,他完全可以下令教眾拿下唐剪,可那一刻,他竟絲毫不敢再刺激唐剪,他仿佛覺得,隻要自己稍有異動,能量大到驚人的唐剪,就可以立刻拉著自己一起墜入地獄。

    回到綠竹居裏之後,巫朗最後一點氣力鬆懈下來,竟昏迷了好久,再醒來時,他被帶到了孫婆婆的麵前。

    孫婆婆已經恢複許多,但到底受傷嚴重,精氣外泄,整個人已變得蒼老了許多,看起來萎靡而醜惡。

    甚至,連巫朗獻上了唐剪皮的江山圖,都沒能使孫婆婆的眼睛亮起來,孫婆婆艱難啟唇,廢了很大力氣,才說了四個字——為我易魂。

    四個字,讓巫朗還沒有恢複多少血色的臉又重新變得慘白。

    婆羅姆教裏麵,各種奇詭邪異的東西很多,有許多甚至連巫朗都僅窺皮毛,巫朗所知的,隻是它們很多都非常恐怖。

    易魂”便是其中之一。

    巫朗知道,“易魂”是教裏上層大能人物獨享的一種秘術,據說可以使枯木發芽,死人複生。他曾聽說,孫婆婆之所以年逾百歲還那般活力充足,正是因為她八十歲時曾享用“易魂”秘術,把許多個年輕女子的精魂吞噬於自己體內。

    但這一切巫朗隻是聽說,自從跟在孫婆婆身邊,他從來沒有見她用過,甚至一次未提,可這時,她卻突然提了出來。

    此時此刻,突然聽到這個詞,巫朗無法不心裏一驚,因為他的第一反應是,孫婆婆要吞噬的,是他巫朗的精魂!

    畢竟,依附於孫婆婆身邊,自己的作用實在像極了一顆備用續命丹。

    但巫朗什麽都不敢表現出來,孫婆婆要他做什麽,他就隻能做什麽,於是,孫婆婆密授機要,他為孫婆婆準備了易魂藥甕。

    好在,至少現在看起來,孫婆婆並不是要奪他巫朗之魂,她隻要巫朗按照她給的秘方,集齊許多邪惡的“藥材”,然後自醜時之中,以少女之血煮了那些“藥材”,把孫婆婆泡在甕中,放在了綠竹居裏“婆羅姆星神位”上。

    然後,巫朗就隻剩下守著陶甕為孫婆婆護法,這時,巫朗的心才漸漸安穩下來。

    黑夜寒涼,巫朗的身體還虛弱非常,在陶甕邊守得久了,即使隻是守著,他也漸漸感覺有些不支了。

    可孫婆婆的“易魂”還不知何時才會結束,巫朗漸漸有些不耐起來。

    孫婆婆在甕中泡著,她蒼老枯萎的身體,在綠色的液體裏顯得扭曲醜惡,毫無美感,巫朗借著燈火看著,想到過往許多纏綿,心中泛起一股強烈的惡心感覺。

    巫朗自己很清楚,自己並沒有迥異於人的特別癖好,並不是對老邁醜陋的身軀喜好非常,自己將自己的年輕和精壯奉獻給孫婆婆,一來是基於對她異能之敬畏,二來,也是深深渴望著她將留給自己的財富和權利。

    可是,這樣的奉獻,自己已經堅持了好幾年,想起來,在孫婆婆這裏得到的回報,可實在少得可憐。

    也許,那最終的巨大回報,當在孫婆婆死後,可這個老妖婆竟似有著不死之身,依賴著這些邪異的不死之法,也不知還要再活多久,向前看時,自己的希望實在還十分渺茫。

    巫朗有些急了,有些倦了,此時此刻,看著正在被異術延續壽命的這副老醜的軀體,他第一次生出了想要終結的感覺。

    ——江山圖。

    巫朗想到了自己剛剛為孫婆婆拿到的那件必定不凡的事物。他想,江山圖既是那般好,孫婆婆可以借之增勢,自己為什麽不能利用了它呢?

    ——指望老天使,怕是還要很久吧?而且,如果她有了更好的年輕身軀,我巫朗是不是就完全沒了價值呢?畢竟,唐剪就差點成了她新的選擇。

    巫朗喃喃自語,心裏湧起莫大委屈。

    ——如果——他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心中自問——如果我殺死了老天使取而代之,婆羅姆教現在的教眾,是否會對我完全臣服呢?!

    他被自己這樣的念頭嚇得渾身發抖,可是心底最深處,卻又不可自抑地興奮起來。

    孫婆婆在浸泡中滿麵痛苦地昏迷著,巫朗眼裏漸漸凝聚起刺穿黑夜的殺機。

    這一天竟是寧靜的一天,唐剪既沒有被巫朗找了麻煩,也沒有被張白山率兵為難。司徒南湘“授計”之後,給了唐剪一瓶治傷藥,唐剪敷了之後,就離開了江獨客家。

    心中到底難安,唐剪既無法寬心去想小毛子也許潛在湖底洞某處並無危險,也不能真的完全相信小毛子落入了司徒南湘手中。他想尋到丁癩子,畢竟丁癩子貌似知曉湖底洞,可惜也遍尋不著。

    後來,唐剪去了一次曉眠齋,去了一次綠竹居。

    曉眠齋裏很好潛入,巫朗如唐剪所想般並不在;綠竹居也並不十分難進,唐剪潛入其中,卻也並沒有找到巫朗和孫婆婆任何痕跡。

    當然,他更沒有在綠竹居裏找到小毛子。

    後來,唐剪回了顧家廢宅。

    前日顧家廢宅被張白山的人砸壞了門,於是顯得更加破落,唐剪鬱鬱而入,竟在裏麵看到了張白山。

    當時,唐剪一掌劈暈了張白山,就把他扔在了顧家宅,唐剪理所當然地想,張白山的匪兵當然很快就會救走張白山,卻不想,張白山竟直到現在還在顧家宅躺著。

    張白山已經不是尋常的樣子,他躺在地上,麵呈死灰,瞳孔擴散,身上散發著微微臭氣,分明已經是個死人。

    唐剪大驚。

    這實在不可思議,張白山有兵有馬,沒來救他已是奇怪,唐剪那一掌更是絕沒有要了張白山的命,為什麽他竟會死亡?

    還有,既然張白山死了,是什麽人支配他的匪兵,更嚴密地守死了誅仙鎮?

    唐剪趨前細看,發現張白山是純純地死了,死得毫無轉機,他那僵住的眼神中,仿佛帶著種不甘的憤怒。

    唐剪實在想不到張白山該死在這裏的理由,但他並不想糾結這個問題。

    顧家宅不是張白山該存屍的地方,唐剪忍著微微臭氣,把張白山的屍體扛出去,放到了一條張白山的匪兵防守時當會經過的僻靜街巷。

    扛屍時,唐剪刻意看了看張白山屍體的頸後,在那裏,他並沒有看到婆羅姆教的教徽。

    扔掉張白山的屍體,唐剪一時不想再回顧家廢宅,隨意在街上走了走。轉了一陣,但他終於又走回顧家廢宅,他萬萬沒有想到,顧家宅裏竟又多了一具屍體。

    不,顧家廢宅這一次不是多了一具屍體,而是多了兩具半截的屍體,它們躺在不同的地方,靠拚湊,才能湊成一個完整的人。

    被腰斬的屍體十分血腥,肚腸流泄,觸目驚心,不過唐剪見得多了,已經不再覺得多受衝擊,反倒是那兩截屍體的身份,讓唐剪很是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