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意想不到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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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兄,想不到你還會救我。”

    唐剪將巫朗一直帶出很遠才停下來,他鬆開手,巫朗已如病患,腳步虛浮,似乎隨時都要栽倒,卻仍是冷笑譏誚。

    巫兄好野心,你竟然連孫婆婆都要取代嗎?”唐剪問。

    提到孫婆婆,巫朗的身體竟仍不由自主地一顫,可見心中懼其之深,眼中卻射出又恨又狠的光:“哼!那個老妖婆也該活夠了,我已經為她付出這麽多,她的一切本就早就應該是我的!”

    巫朗語氣中已是全無半點情分,數日之前他一意討好孫婆婆的畫麵猶刻在唐剪腦中,此刻聽他這樣的話,唐剪心中實是五味雜陳。

    ——巫朗其人,為了上位,可以委身孫婆婆那樣一個百齡老人;轉眼翻臉,又可以對其痛下殺手毫不留情……這樣一個人,對己對人都不可謂不狠,唐剪隻覺得他實在是個太也可怕的人。

    不想多和巫朗說無用的話,唐剪沉聲道:“巫兄,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小傲,你到底藏在了哪裏?”

    巫朗笑了,大笑,鄙夷地大笑,大笑中道:“唐兄,你……”

    但他這句話卻沒有說完,唐剪似乎已經再不願多聽他一字揶揄,所以突然在他的大笑中出手,一出手,就是一記掌刀狠狠地切在了他的脖子上。

    巫朗的大笑和說話戛然而止,眼睛驟然瞪大,眼神中充滿不可思議,同時目光卻迅速黯淡下去。

    唐剪這一掌是致命的一掌,這一掌含恨切出,直接切在巫朗致命之處,巫朗便僵住那不敢置信的眼神,身體緩緩變軟變矮,然後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死了。

    是的,巫朗死了,就這麽輕描淡寫地死了。

    從他的耀武揚威到他的狼狽求饒再到現在倒地而亡,大概還不足寒涼秋日中一杯茶冷下來的時間,人生跌宕如此,不知該算可笑還是可憐。

    唐剪麵如寒霜,冷冷地看著巫朗的屍體,冷月清輝中,他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在長街上長長地留下了一個冷酷的側影。

    ——是因為對被拖延的小毛子能活下來已經不抱希望,所以唐剪才一瞬間變得如此狠絕嗎?

    也許是吧,這,就隻有唐剪自己知道了。

    一掌劈死了巫朗,唐剪沒有把他棄屍長街,也沒有把他送回綠竹居或曉眠齋,而是背起他的屍體,腳步沉重地回了顧家廢宅。

    然後,唐剪又去了一次杜命棺材鋪,從那已經無主的棺材鋪扛了一副棺材回去——巫朗其人無論善惡,總歸是和唐剪做過幾日“朋友”,也許,唐剪到底是不忍他死後竟無一副棺木藏身吧。

    夜漸漸深了,那半輪慘白月隱了蹤跡,世界成了黑色的一團。

    誅仙鎮睡了,睡在一場場殺戮留下的那揮之不去的血腥中,靜枕無邊黑夜,呼吸無聲,死一般寂靜。

    但很快誅仙鎮又醒了,醒於一點。那一點先是明亮,繼而喧囂,悲樂襯著哀哭,於夜色中渲染出一派肅穆和哀傷。

    那一點是綠竹居,那婆羅姆教的中心。此刻,綠竹居掛上了滿院白色燈籠,支起了長幡,布置了靈堂,烏泱泱人來人往,婆羅姆教在誅仙鎮發展的所有教眾都湧了去,把寧靜雅致的一個綠竹居,跪成了一片哀泣和求禱交織的海洋。

    唐剪在顧家老宅裏,守著巫朗的屍體坐著,他也聽到了那遙來的喧鬧,並因而得知了孫婆婆的死亡。

    巫朗,卻聽不到了。

    想一想,巫朗原本該是孫婆婆死後哭得最傷心的一個,至少表麵上該是,可現在,卻是他在自己臨死前先要了孫婆婆的命。

    婆羅姆教是信神鬼的,唐剪心中苦笑,如果果真有地獄天堂,孫婆婆和巫朗的靈魂在陰間相遇,他們不知該如何麵對對方。

    長夜流淌,綠竹居裏喧囂不停,唐剪閉不住雙耳,但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小毛子仍不知所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但唐剪卻安靜下來——唐剪的樣子像是在等,不錯,他確實在等一個人。

    良久良久,唐剪就那麽靜靜地閉著眼睛,不知是不是已經睡去。也不知到了什麽時候,突然,似有驚雷一閃,震到了唐剪的耳目,唐剪猛然又睜開了眼睛。

    並沒有驚雷,驚了唐剪耳目的,是輕若落塵的一點聲音。

    黑夜中,唐剪目放精光,於顧家廢宅門外,他看見了一個人。

    身披暗夜,那人形狀模糊,但唐剪卻一下子就分辨出了他的身份。

    ——都是那老天爺不長眼,生叫爺爺我遭顛險,我沒有給背雨的破屋簷,倒叫那皇帝老兒坐金殿。

    ……

    有那個人出現,夜色中本就應該隨著響起這首歌蒼涼的歌聲,但這一次偏偏沒有。

    不錯,那驟然出現在顧家廢宅外的,正是丁癩子,一反常態,沒有先讓歌聲出現的丁癩子!

    唐剪並不知自己睜開眼來會看到什麽人,但他萬沒想到會看到丁癩子。唐剪的心震了一下,被他的思維,陡然極大力地一震。

    唐剪一直想見丁癩子,迫切地想見,想麵對麵近距離地見,可那不是現在。

    現在唐剪等的是另一個人,唐剪願意那個人是任何人,但絕不希望是丁癩子。

    可是,丁癩子畢竟出現了,根本不由唐剪的心。唐剪的心因而無法不震——丁癩子……難道……就是那個人?!

    夜色幽寒,唐剪的額頭微微滲出了冷汗。

    丁癩子出現了,但他就寂靜無聲地在那站著,沒有高歌,也不說話。

    唐剪看著丁癩子的身影,也就隻能看見丁癩子的身影,看不見丁癩子的五官,甚至看不到丁癩子的眼睛,就像,丁癩子根本沒有睜開眼睛。

    唐剪的心又是一動,驟然又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

    唐剪本是坐著的,心中這一動,讓他霍然長身而起。

    小先生?”

    唐剪霍然而起,丁癩子竟似顫抖了一下,即時發出艱難的聲音。

    他的嗓子似乎受了傷,聲音遠較上一次更加嘶啞,已經到了幾乎難以分辨的程度,而且,他的聲音裏帶著痛,呼吸急促,語氣悲傷。

    丁癩子?”唐剪的心裏驀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擔憂。

    小……小先生,”丁癩子顫抖著,“你……”他的語氣本來是哀傷的,此刻,卻忽然發出一聲笨拙的冷笑,“你敗了。”

    什麽?”唐剪陡然蹙眉。

    你……你敗了,你……沒能抓到我,你……還殺了巫朗,讓他……做我……我的……替死鬼……,嗬嗬……你……現在……你的小傲也……在我手中……你真的……你真的好蠢……”丁癩子的話說的笨拙僵硬,說出的內容卻實在驚人。

    丁癩子竟說,巫朗做了他的替死鬼,丁癩子竟說,小毛子在他手中!

    唐剪眉頭蹙得更緊,一顆心驀地顫抖起來,讓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膚都起了顫栗。

    ——丁癩子的話帶著很明顯的指向,他竟似乎是在告訴唐剪,一切都是他做的,唐剪在誅仙鎮裏一直追尋的那個“林遲英”,就是他!

    雖然,丁癩子一直彰顯著自己的存在,雖然,丁癩子甚至“參與”殺死了杜商,但在唐剪的感覺和期望中,他該是一直不存惡意的,甚至該是一直給唐剪以指引的,可現在“該死”的人全都死了,他卻突然跑來對唐剪說,一切都是他做的,盡管已有心理準備,唐剪還是無法不受到了地裂天崩般的衝擊。

    丁癩子,你是說,”按耐住自己海潮般激動起來的呼吸,唐剪直直地盯著丁癩子,“誅仙鎮的所有人都是你殺的?你是說,小傲在你手中?!”

    丁癩子麵上總算目光一閃,飛快一閃,繼而立刻消失:“嗬……嗬嗬……不錯。”他竟然毫不避諱地承認了!

    你……為什麽?”唐剪咬牙。

    因為……他們都……都該死,他們……都……都是壞人……”丁癩子說。

    忽然之間,他嘶啞笨拙的聲音竟變得尖細起來,那是一種難聽而詭異的尖細——他竟提著嗓子學起了女聲!

    唐剪隻覺心尖一麻,額頭上的汗已經落了下來。他知道,丁癩子這聲音的改變,絕不是因為他本來的“瘋”。

    嗬……嗬嗬……”丁癩子竟就用起了女聲,他嘶啞的嗓子裏擠出的那尖細女聲,聽來就像鈍刀劃過硬骨頭,有種說不出的詭異癲狂,在夜色中顫抖著響起,令人聞之顫栗,“他們……當初殺我,……就……該知道……血債要……血償!”

    ——他,竟似是已經變成了林遲英!

    唐剪的眼神變成了針,恨不得刺穿黑夜,刺穿丁癩子的軀體,去看清此刻左右著他的靈魂到底是不是林遲英,可惜不能。

    你的……那個小傲,”丁癩子繼續說著,仍是尖細的女聲,“他……他也……哈哈哈……嗬嗬……哈哈哈……”

    丁癩子僵硬地笑起來,笑聲中全沒有半點歡愉,倒更像是一種偽裝成笑的哭,直聽得唐剪如入蠆盆,魂體發涼。

    然後,丁癩子還做了一件事——他忽然向唐剪扔出一樣東西,那東西飛過空中時發出“嘩啦啦”的聲音,落在唐剪腳下時發出“叮叮當”的聲音,那,竟赫然是陶五壺肩背上背著的血滴子!

    陶五壺的血滴子向不離身,丁癩子拿著它,難道說,是陶五壺也死在丁癩子手裏了?!

    唐剪的心沉入淵底——看來,丁癩子說的實在是不假的了。

    唐剪想到了攔截住陶五壺和司徒南湘的那一襲黑衣,那白得瘮人的麵皮,看來,那也許就是丁癩子的一副畫皮。

    不要笑了!”

    終於,唐剪忍不住大喝一聲,打斷了丁癩子的笑,然後,他再也忍不住從聲音裏暴露了自己的顫栗:“小傲,你把他……怎麽了?”

    那是……是個可憐的……孩子啊,”丁癩子似乎還想笑,卻笑不出來了,聲音甚至忽然開始哽咽,“他……不該……不該在這世上……受……受苦,我……我送他……到天堂去了。”

    他實在是個瘋子,顛三倒四,瘋瘋癲癲,可他的話,卻如寒冰冷劍,瞬間將唐剪的靈魂刺穿。

    天地間似乎一下子就空了,萬物皆無,唐剪身披黑暗,化作僵木。

    嗬嗬……嗬嗬嗬……”

    天地皆空的黑暗中,唐剪仿佛聽到,丁癩子陰惻惻地笑了起來。

    該死!”

    嘴裏忽然有些甜,咬牙切齒地,唐剪擠出了帶著血腥味的兩個字,然後,他繃緊的神經化成弓弦,猛地將他像一根箭矢一般射了出去。

    唐剪這隻“箭”的靶心當然就是丁癩子,那是傾盡全力的一箭,這一箭,已決定要把丁癩子射穿,未留半點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