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誅心鎮的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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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五壺登時一聲慘叫,竟從唐剪撞出的那個牆洞飛了出去!
小毛子並不停息,幾乎是緊追著陶五壺被撞飛的身影也竄了出去。陶五壺還未落地,小毛子手抓嘴咬,已經把陶五壺撕咬得慘叫疊聲!
陶五壺凶,陶五壺狠,可陶五壺終究是人非獸,而此刻暴走了的小毛子,已經是真真正正一隻野獸!
——小毛子刺傷了唐剪,當細刀刺入唐剪的身體,當唐剪身上的血色刺入他的眼睛,他心裏那份對唐剪深深的依賴和感情,讓他瞬間從陶五壺的迷魂中掙脫出來。
他意識到了自己做了什麽,他慌了,他怕了,他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他隻能逃了。
但他沒有逃遠,他就躲在不遠的地方看著,看著自己的大哥和陶五壺那老妖精的決戰,看得淚流滿麵。
他看到,自己那本來英武無比,天下無敵的大哥,因為自己那一刀而變成了弱者,在陶五壺瘋狂的攻擊下,越來越招架無功,越來越陷入險境,直到,終於被陶五壺打倒在塵埃。
陶五壺像個魔鬼,他太可怕了,可怕到再給小毛子一百個膽子,小毛子也不敢走到他的身邊。
可是,當小毛子看到他一點點打敗了唐剪,當小毛子看到他馬上就要要了唐剪的命,小毛子再也沒有了恐懼,他所有的恐懼都變成了仇恨,那仇恨使他發瘋入魔,使他再一次變成了小獸,於是,他就以野獸的姿態從藏身處不要命地衝了出來。
陶五壺本已勝券在握,本已將唐剪的性命握在手中,可這時小毛子出現了,帶著狂猛的仇恨出現了。
陶五壺本絕不怕小毛子,可是當此刻他看到小毛子的身影,他卻一下子就感到了心寒,一下子就感到了恐懼。那是發自心底的恐懼,縱使是他,也半點抗拒不來。
恐懼陡生,陶五壺的手頓時便慢了一慢,就是那一慢,使他沒能殺死唐剪,卻被小毛子狠狠地撞飛出了宅院。
啊!啊!啊啊啊!”
冷風之中,雨雲之下,陶五壺的慘叫聲再也停不下來。他已完全陷入小毛子的撕咬,完全沒有半點還手之力,他隻能慘叫著翻滾,像狼口之羊,悲慘地死亡。
一切似乎忽然就結束了。陶五壺從晨光中走來時耀武揚威,可短短的時間之後,他成了一地死屍中最難看的一個。
陶五壺的那張慘白的臉,曾經多少次是小毛子的噩夢,現在,那張臉也被小毛子咬成了骷髏。
殘皮裹著白骨,再也沒有了人形。倘若,陶五壺的臉還能做出表情,那凝固在他臉上的,一定該是不甘吧!
他應該不甘——他算計了這麽久,卻在馬上就要全勝時一敗塗地,他豈能心甘?
——十幾年前,是身為一個太監的他,突然有了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的念頭,所以利用大內邪典中的巫術殺童養胎,殺了誅仙鎮十幾個幼童,引了他們的“魂”種進了林遲英的肚子。
——後來,林遲英的肚子真的大了起來,而誅仙鎮人追查殺童一案,也終於追到了林遲英的身上,他們聲稱是林遲英未婚而孕,才把災禍帶給了他們的孩子,所以不但要殺死林遲英,還要抓出林遲英“背後的男人”一起沉塘。
——那時,他怕了,他雖然有驚人的武藝在身,可他已沒有身在宮廷中時的權力。他知道,自己沒有一個人麵對誅仙鎮諸多妖魔的能力,為了自保,他主動跳出來,帶頭把矛頭指向了林遲英,以林遲英和林遲英肚子裏“他的”孩子為交換,換到了自己的安全。
——是的,他想要自己的孩子,可不管和什麽相比,他最看重的,終究是自己的性命!
——於是,林遲英死了,在他一呼百應的降罪之後,林遲英大著肚子被沉湖,成了罪女湖底一縷冤魂。
——對此事,陶五壺從不曾自責,從不曾後悔。他的大半生都在深宮之內,他已見過了太多血腥的算計和殘酷的殺伐,他早已修煉出鐵石心腸,沒有任何人的生命,在他眼裏珍貴到不能被犧牲。
——可是,十幾年後,但他在誅仙鎮終於也有了權勢,有了聽菊莊,有了張白山,他卻終於“老了”。他發覺自己好像要死了,於是忽然開始恐懼死後的事情。他開始頻頻做夢,做來自地獄的噩夢。噩夢裏,一個個被他害死的冤魂開始向他索命,開始向他複仇,尤其是林遲英和林遲英懷裏的死嬰,更是“夜夜追魂”,他終於陷入了深深的恐懼。
——他怕極了,怕自己死後墜入地獄,受萬千怨鬼的折磨,受林遲英和那死嬰的審判,所以他開始尋求救贖,開始自我贖罪,於是,他最終設計了誅仙鎮這場血腥的陰謀。
——他要殺,他要殺光當年每一個參與了冤殺林遲英的人,以林遲英的名義,為此,他甚至還曾讓自己的手下扮成女人。他要讓他們死,更要讓他們死成當年他們詛咒林遲英時的樣子,他以為,隻有這樣才能安撫林遲英的鬼魂,才能消解林遲英的怨氣,才能減輕自己死後的刑罰。
——他這麽想了,也這麽做了。他很成功,要殺的人,一個個死成了自己需要的樣子。可是,計劃之中卻出現了他意想不到的差池。
——首先,是唐剪回來了。唐剪是個問題,他不知唐剪的深淺,而且唐剪背後還站著一個馬頌文,馬頌文不是常人,他不想讓唐剪的死成為自己的麻煩。
——然後是孫婆婆,那個一直明裏暗裏和自己作對的老妖婆,她竟然趁著自己的計劃展開了她自己的陰謀。他對此很不滿,他隻喜歡利用人,絕不喜歡被人利用,所以,孫婆婆也成了他的眼中釘。
——唐剪是肉中刺,孫婆婆是眼中釘,他於是巧施妙計,讓孫婆婆成了唐剪的對頭。
——本來,雖然略有差池,但他的計劃已經基本接近成功,可現在到了最後關頭,他卻終究輸了一籌。
——所以,他必然不能甘心,他又怎能甘心。
——可是甘心也好,不甘也罷,他終究還是死了。他已經“獻祭”了所有參與冤殺林遲英的人給林遲英和那“死嬰”,他到了地獄之中,是否還會被林遲英的怨鬼報複懲罰,那就隻有鬼知道了。
唐剪看到了小毛子,看到了小毛子撞飛陶五壺,也聽到了陶五壺被小毛子撞飛之後的慘呼。
他在陶五壺的慘呼中暈了過去,一睡,就睡了很久。
唐剪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時候,慶幸的是,他最後總算醒了過來。
天上似乎滴著雨,一滴滴打在唐剪的臉上,唐剪艱難地睜開眼,發現那“雨滴”是小毛子的眼淚。
身下軟軟的,有環抱的溫暖,唐剪發現,那是小毛子緊緊地把自己抱在懷中。
大……大哥?”小毛子似乎已經哭傻了,突然看到唐剪睜開眼睛,竟恍惚起來,喃喃地開口,像是不敢置信。
唐剪心中湧起溫熱的暖流,眼窩裏竟也有些潮熱起來,他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回應了小毛子。
大哥!”
小毛子終於確認他醒了過來,一下把他抱得更緊,大聲叫著,眼淚又大顆大顆湧了出來。之前,小毛子流的是擔心難過的眼淚,現在的眼淚裏,卻隻剩下了幸福和開心。
天上雨雲已散,唐剪身上還帶著劇痛,但他讓小毛子放開自己,艱難地站了起來。
小毛子開心極了,又哭又笑,像個小傻瓜。
唐剪看著他的傻樣,心裏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寬慰和幸福。
回想自己暈死之前,唐剪意識到陶五壺已死。
一切事似乎都走到了終結,但唐剪還有要解決的問題。
——巫朗,丁癩子。
是的,唐剪還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巫朗和丁癩子。
在巫朗和丁癩子被殺死這件事上,陶五壺對唐剪的驚疑是有道理的,唐剪確實不是那種明知他們不是幕後真凶,還隻為了引出真凶就殺死他們的人,所以,唐剪隻是以重拳打了他們的氣穴,使他們陷入了假死,現在事情已畢,唐剪需要去讓他們重新“複活”。
四下看看,唐剪發現小毛子抱著自己的地方,還是顧家廢宅,院子裏,巫朗和丁癩子的棺材還無語橫陳。
唐剪腳下還有些發飄,但他還是立刻走向了那兩副棺材——巫朗和丁癩子已經“死”了很久,再“死”下去,隻怕會假戲成真。
但是,當唐剪走了幾步還沒走到棺材近前,他就陡然愣住了——隻見兩副棺材的棺蓋都已經被挪開,裏麵赫然皆已空空如也!
大哥,你找巫大哥和丁癩子嗎?”
這時,小毛子說話了。
小傲,你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唐剪立刻轉向小毛子。
不錯,他雖然昏迷了很久,但小毛子可一直睜開著眼睛。
他們……他們都從棺材裏鑽出來了,”小毛子給出了唐剪需要的回答,“巫大哥先鑽出來的,他鑽出來後,好像……要殺我們,但是那時候丁……丁癩子也鑽了出來,就把巫大哥打跑了。”
唐剪腦中便出現一副畫麵——巫朗鑽出棺材,看到小毛子抱著昏迷的自己,看到陶五壺三個人的屍體,猜到一切,趁機就想殺死自己和小毛子,這時丁癩子醒來,成了自己和小毛子的救星。
——巫朗啊巫朗,你終究還是選擇為惡,隻希望好自為之,不被自己欲望吞噬!
唐剪在心裏默默地說。
丁癩子去了哪裏,唐剪想知道,誅仙鎮已經不是一個合適留存的地方,唐剪希望自己能帶著小毛子和丁癩子一起離開。
走,小傲,跟大哥去找丁癩子。”唐剪向小毛子伸出了手。
大哥,不要去找他了,他說,他不跟我們走。”不想,小毛子卻如此說。
什麽?”唐剪一驚。
丁癩子讓我和你說,小先生,再見了。”小毛子說。
——丁癩子原來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嗎?他果然,其實是最通透的人啊!
唐剪心中無限感慨,目光看向誅仙小鎮,眼前雖沒有丁癩子的身影,耳畔卻似又聽到了丁癩子蒼涼高歌。
在腦海中的歌聲裏佇立良久,唐剪的心也漸漸平和下來。
丁癩子自有其誌,唐剪決定尊重他的心意不去找他。唐剪也並不擔心丁癩子會被巫朗所害——巫朗已經成為婆羅姆教的叛徒,他已經沒有那樣的力量。
誅仙鎮已經再沒有留下來的理由,唐剪於是拉著小毛子的手,迎著落日餘暉,終於將誅仙鎮遠遠拋在了身後。
——都是那老天爺不長眼,生叫爺爺我遭顛險。我沒有個背雨的破屋簷,倒叫皇帝老兒坐金殿。
——都是那老天爺不長眼,生叫爺爺我遭顛險,黃花的閨女咱不盼,玩剩下的寡婦也不給咱。
——都是那老天爺不長眼,生叫爺爺我遭顛險,一日我難得有一飯,地主和老財頓頓鮮。
——都是那老天爺不長眼……
暮色蒼涼,如人生路長,唐剪和小毛子牽手走著,身後忽然飄來高亢的歌聲。
依然是那樣的歌,其中卻少了一份悲愴,多了一份祝望。歌聲是來自友人的送別,唐剪看看小毛子,兩個溫暖的笑,盈上了相對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