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妤的手腕被蘇祈淩拉住，但由於衣袖寬大, 提供了天然的遮蔽, 在外人驗證是看不見他們倆糾纏在衣袖下的雙手, 而隻是看到陳妤突然停下了腳步，站在太子身旁發呆。

    停滯的時間一久，坐在首座的皇帝也注意到了陳妤的異樣，疑惑地問：“大巫女, 為何不入座？”

    皇帝的問話令整個大殿的目光都集中於陳妤身上。

    感受著四麵八方飛來的視線，陳妤隱蔽地抽了抽嘴角, 不動神色地想要將手腕抽出來, 因為如今他們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陳妤不敢太過用力。

    動了動，沒掙脫。

    蘇祈淩並沒有用很大的力氣, 他分寸把握得極好, 既不至於讓陳妤感覺疼，也不會讓她輕易逃脫。

    陳妤感覺到大殿上投來的目光越來越奇怪了，忙垂下頭, 同樣用極輕的音量對蘇祈淩說：“殿下, 有什麽事等宴會後再說。”

    蘇祈淩看了看她，目光一轉, 又遠遠望向了蘇祈言所在的方向。

    那個年少的男孩此時也正直直地盯著他手裏抓住的人, 與他有幾分相似的五官中流露出一種陰鬱的怒意。

    但即便這樣，蘇祈言也隻是挺直脊背坐在原位，他似乎知道這種場合上沒有自己說話的餘地, 所以隻是安安靜靜、規規矩矩地坐著，唯有那雙黑眸中閃爍的冷意才能泄露出他並不如表麵上那般冷靜。

    蘇祈淩看了他幾眼，心中淡淡地嗤笑了一聲。

    雖然這孩子會是匹狼，不過也隻是幼崽，沒有尖銳的牙齒和鋒利的爪牙，就妄想要挑戰頭狼，愚蠢，且不自量力。

    蘇祈淩仿佛沒有受到周圍灼灼目光的影響，溫和地對陳妤說：“我怎麽知道，晚宴結束之後，你會不會就跑掉了呢？”

    陳妤拿他沒辦法，一再保證：“不會的，我不走，你放心。”

    但很顯然，這樣的保證並不能令蘇祈淩滿意，他拽著陳妤的手腕往坐席上走去，被他的力道一帶，陳妤不由自主就跟在了後頭。

    蘇祈淩沒有違抗皇帝的意思，而是自然地將她領到了蘇祈言身邊，才放開她的手——然後，在陳妤僵硬地坐下後，一撩衣擺，淡定地坐到了她身邊。

    於是，陳妤一左一右地被兩個皇子夾在了中間，感覺渾身都不對勁了。

    皇帝見她已經落座，雖然詫異太子怎麽也跟著坐到了大巫女身邊，但與神宮交好並無害處，所以也沒說什麽，衝身邊的宮女使了個眼色，宴席又重新開始，大殿恢複了喧鬧的樣子。

    其他人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該看表演的看表演，唯有陳妤這個夾心餅幹卻是坐立不安，對著滿桌子豐盛的菜肴都提不起食欲。

    “大人，我記得您喜歡吃甜食，不如嚐嚐這個吧。”就在陳妤快要受不了周圍這凝固的氣氛時，旁邊忽然伸來一雙筷子，她一抓頭，看見蘇祈言笑著將一塊形狀精致的糕點夾到了她碗中，然後壓低聲音說，“我讓禦膳房的人備下了幾十種糕點，您先嚐嚐看這個合不合口味，不喜歡的話我再叫人換。”

    對著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陳妤表情柔和了些，她說：“你不用顧我，自己多吃點。”

    蘇祈言往她這邊稍稍側了側身子，霎時間陳妤鼻尖就嗅到了一股極淡的藥草味，她還沒來得及分辨這股味道的成分，就聽蘇祈言說：

    “這裏的膳食雖好，卻不如神宮的素菜那樣合我口味。”

    陳妤道：“你都說了是素菜了，哪有人不喜大魚大肉，反倒喜歡清湯小菜的？”

    蘇祈言衝著她笑了笑，眉眼彎起，臉頰處露出一個小小的凹陷。他在皇宮裏待了半月，身體似乎被養得非常不錯，陳妤看著他油光水滑的，心裏頓時升出一種把精心喂養大的豬崽拿去賣了的不舍感。

    “在宮中過得還習慣嗎？”她問。

    蘇祈言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就在陳妤疑惑的時候，他輕聲回答：“沒有在您身邊習慣。”

    他抬起眼定定地望著陳妤，眼底慢慢地浮現出一絲委屈，這種情緒在他身上十分罕見，這讓他的臉龐顯現出幾分脆弱來。

    “陛下讓我留在宮中，說我自小流落在外，需要重新學習規矩，所以不讓我去見您，怕我丟臉。”

    蘇祈言稱呼皇帝用的是平淡的“陛下”，不是父皇，也不是父親，好像除了血緣關係外，那隻不過是一個陌生人。

    “阿言不怕丟臉，怕的是有損您的名聲。每日我都有用心學習皇宮的規矩，我是從神宮出來的，代表的是您的臉麵，我不會給大人丟臉的。”蘇祈言晶亮的眸子閃著微光，看得陳妤心中一軟。

    她點點頭，拿起筷子，夾起蘇祈言遞到她碗中的糕點，小小地咬了一口，然後讚道：“不錯，阿言能記得我的口味，我很開心。”

    蘇祈言唇邊的笑意更深，正當他想說些什麽時，陳妤的另一旁忽然傳出輕飄飄的聲音：“白梨，我給你送了這麽多年點心，怎麽就不見你這麽高興？”

    蘇祈言唇邊的笑意頓時僵住了。

    他知道說話的是誰，他的皇兄、大周的太子殿下，順著聲源處望去，蘇祈淩麵目溫和，正低著頭與陳妤對視，聲音如潺潺流水。

    “說你偏心，你還不認？”

    陳妤嘴角抽了抽。

    蘇祈淩說得很是哀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她看進那雙眼睛裏時，卻隻見到冰冷的笑意。

    陳妤怕他說些不該說的話，連忙湊近到他耳邊，壓低聲音，咬牙說道：“太子殿下，以前我也不知道，原來在你眼中，我竟然是那麽小氣的人。你說你給我送點心，可哪一次我不曾回禮？”

    大巫女的庫藏中不缺珍奇玩意，雖然大部分是不能拿出來送人的，但是每當蘇祈淩派人給她送東西，陳妤都會親手製作祈福的飾物作為回贈，到了現在，滿打滿算她給的回禮都能裝滿一個首飾盒了。

    見陳妤特地湊過來，似乎不想讓旁人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蘇祈淩微笑著配合她的舉動，也彎身和她竊竊私語。

    “你給的回禮，我自然是珍而重之，都好好地收著呢。你當然不是小氣的人，小心眼的是我。”

    蘇祈言坐在陳妤身側，這已經是很近的距離了，但旁邊那兩個人卻湊得更近，幾乎貼到一塊去了，加之說話的聲音特意壓著，他根本聽不清對話，眼裏隻看得見他們近乎相貼的額頭。

    還有陳妤在和蘇祈淩說話時那無奈又妥協的神情……不像是麵對他時一味的慈愛溫柔，卻有著別樣的生機。

    陳妤背對著蘇祈言，自然看不見自家孩子此刻的表情，但蘇祈淩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像是故意似的，蘇祈淩又壓低了一點身子，嘴唇隻差一點就碰到陳妤的耳垂時才停下，氣息輕柔，餘光瞥向蘇祈言時，卻隻剩下譏諷。

    帶著毫不遮掩的惡意。

    蘇祈言放置在桌下的手猛地握緊，指甲將掌心摳出了鮮血。

    同時他的眼神快速起了變化，那層麵對陳妤時才會拿來遮掩用的乖巧柔順外皮褪下，露出內裏的嶙峋遍布，暗色的火苗從眸底深處升騰，燃著幽幽的微光，看著就像是逐漸漫出的黑色血液。

    這個人——他怎麽敢！

    蘇祈言自己都不曾發覺，此刻他的表情有多麽陰鷙冰冷，在盯著他那位皇兄時，心中那陣惡意差點就衝破牢籠，將他整個人吞沒了。

    盡管瀕臨失控邊緣，但蘇祈言的自製力仍舊讓他將這股惡意小心收斂起來，以免被人發現了端倪，所以背對著他的陳妤沒什麽感覺，隻有蘇祈淩將他的從頭到尾的變化一絲不落地看進眼中。

    “白梨，你看人的眼光不怎麽準。”蘇祈淩意味深長地瞥了弟弟一眼，跟陳妤咬耳朵，“十七果真像你以為的那樣聽話麽？需知會咬人的惡狗才不會叫。”

    陳妤心想她當然知道蘇祈言是個一肚子壞水的寶寶，但問題是她從來不看重人品，隻看重顏值啊。

    隻要臉好能睡，當然是選擇原諒他啦，本來1314介紹的這份工作就不是人幹的，還不興享受一下的話，她遲早要提前退休的。

    走腎的話管他的心到底髒不髒呢？

    等等，不對，她怎麽能把言言列入能睡的行列？陳妤趕緊開始反省自己，這不是證明她對一個孩子都要伸出魔爪嗎？不行，她是絕不會讓自家係統抓住把柄的！

    陳妤一臉的正氣淩然：“小孩子有自己的心思很正常，要是阿言真做錯了什麽，那也是我教導無方。”

    蘇祈淩準確地捕捉到關鍵詞：“所以你隻把他當孩子？”

    陳妤好像很奇怪他會這樣問，莫名其妙卻又理所應當地回答：“自然如此，他是我撿來，且又看著長大的，神宮裏的人我當然要護著。”

    話音剛落，陳妤就突然發現蘇祈淩的目光漸漸回暖。

    “原來如此。”他似乎意有所指，聲音帶著笑，又輕又柔，“……原來如此。”

    “叮，蘇祈淩好感值+3，總計78。”

    ……

    一整場晚宴下來，陳妤都在思考蘇祈淩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不過最後也沒想出個頭緒來。

    倒是蘇祈言一直都非常乖巧，不聲不響地往她碗裏夾菜，最後陳妤都吃不下了，碗中還堆了小山一樣的食物。

    皇帝到底老了，身體不行，宴會中途找陳妤說了會話就先退下了，皇帝一走，陪著賓客的重任就落到蘇祈淩這個太子身上。

    陳妤本來想著皇帝都走了，自己也趁機開溜，但是被蘇祈淩似笑非笑地盯著，她似乎就有了一種心虛的感覺，腳步挪不開來了。

    所以她待到了最後。

    酒過三巡，蘇祈淩被朝中重臣圍著商量事情，陳妤見他的注意力終於沒再放在自己身上，於是拽了拽蘇祈言的衣袖，使了個眼色，一大一小兩個人就悄無聲息地從大殿中溜了出去。

    陳妤不想讓蘇祈淩發現自己溜走了，所以沒去乘坐宮中派發的小舟，而是拉著蘇祈言繞到宮殿背後的湖麵，神神秘秘地說：“阿言，你試過在水上飛麽？”

    蘇祈言歪了歪頭，表示疑惑。

    陳妤伸手在空中畫著符咒，邊跟他講解原理，符咒畫成，他們兩人就忽然淩空飛起，向著湖麵上飄去。

    夜色下的湖麵上倒影著點點星光，他們在水麵上漂移，就宛如踩著星辰在行走。

    蘇祈言的手被陳妤緊緊抓著，他垂頭盯著那隻白皙的手許久，在他們快飄到岸邊時，忽然開口：“大人，您知不知道，太子前幾日向陛下提起了納王妃一事。”

    陳妤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

    沒來得及阻止，蘇祈言接下來的話就像當頭一棍，砸得她頭暈眼花：“太子想要求娶您。”

    陳妤腳下一歪，像是突然之間失去了操縱巫術的能力一樣，懸在空中的身子失去了平衡，連帶著蘇祈言一起栽進了湖水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抱歉鴿了兩天，這段時間有點忙，下周三回家之後就能輕鬆了，麽麽噠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