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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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齊光怔了下, 似是滿腹的話都被堵了回去,安嬪目光微閃爍,抓起地上的銀刀就要往宮女脖子上劃, 嘴上邊道:“好好好, 你是世上一等一的大善人, 做這事兒髒了你的手, 還是讓我來幹吧!”

    李齊光不忍她手上沾滿血腥,一把握住她的手, 伸手在宮女額上輕輕一點, 又背過身去:“你去做吧。”

    他神色有些委頓:“人鬼殊途,當初就不該要這個孩子的。”

    人與鬼一陽一陰,就算與鬼□□過也不可能有孩子的, 但他畢竟不是普通孤鬼,按照人的等級來劃分,至少也是鬼王級別的, 就算是在陽光下也與常人無異,各樣神通更是深不可測。

    安嬪執意想要孩子,他隻好分出六七成的法力給她, 竟硬生生地在她肚子裏造了個鬼胎,後來還騙皇上來她寢宮了一回,給皇上戴了這頂有顏色的帽子。

    安嬪心願達成, 神色也溫柔下來, 輕聲道:“齊郎, 你當我不想好好地做個好人嗎?隻是這侍婢不除, 有朝一日她說漏了嘴,你我二人就難容於世上了,再說我要是能成了皇後太後,世上再沒有能掣肘我的人,咱們豈不是真正的雙宿雙棲?”

    她深吸了口氣,眉眼憂愁:“國師已經進了宮,咱們的日子就怕更難過,我不能不搏一把。”

    李齊光歎了口氣,擺擺手:“你去作法吧,我在外麵給你護著。”

    安嬪早就準備好了,進了屋從暗格裏取出一張貼滿黃符的錦盒,她把黃符小心撕下,裏麵不知道放著一個模樣古怪,形狀如蘑菇,卻又比蘑菇大上許多,還在不斷跳動著的東西。

    她狠了狠心,把東西用銀刀割下大半就水吞服,猛然間腹痛難忍起來,就見一隻陰青慘白的小手從她腹中伸了出來,她口中念念有詞,不知道從哪裏取出一張符紙和一小盒朱砂忍著額上的冷汗低頭書畫起來。

    她邊寫還邊淡笑道:“去找你的父皇母後還有幾個兄弟吧,好好招待他們。“

    李齊光站在窗邊凝視著她,幾不可聞地歎了聲,身形越發黯淡了。

    二皇子和三皇子正在馬場上蹴鞠,他們這個年紀的少年正是愛鬧騰的時候,很有那麽點貓狗都嫌的意思,有時候皇後都被他們吵的頭疼,幹脆在宮裏專門選出塊空地,讓兩人在空地上摔跤蹴鞠騎馬射箭,發泄充沛過剩的精力。

    二皇子身子忽然晃了晃,差點被三皇子一腳踢在臉上,三皇子本來還想取笑他幾句呢,一抬頭正看見他慘白的臉,嚇了一跳忙扶住他:“二哥你怎麽了?”

    二皇子費解地揉了揉額頭,正要說話,猛然間臉色卻變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三皇子身後,三皇子下意識地跟著看了過去。

    天上不知道何時陰雲湧動,蹴鞠場上所有侍衛竟都無影無蹤,兩人被穿著前朝甲胄的將士團團圍住,這些將士皮肉幹癟,好像骷髏上繃著人皮,眼裏還冒著兩團幽幽鬼火。

    二皇子和三皇子滿臉愕然。

    太子昨晚上寫作業寫的太晚,中午陪太後說完話已經麵露疲態,太後心疼孫子,再加上等會兒沈喬要來講經,她讓宮裏嬤嬤帶著太子去後邊先歇一歇。

    嬤嬤取了床薄被來給太子蓋上,太子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睡夢中突然聽見了瓷器磕碰的輕輕脆響,他一下子睜開眼,就見一宮女輕輕把一瓷盅湯品放在離他不遠處的桌上了,還輕聲叮囑:“您趁熱吃。”

    太子疑惑地瞧了瞧她:“你是祖母宮裏的人,怎麽往日沒見過你?”

    宮女福身回話:“是。”

    她說完直接轉身退下了,太子看了眼瓷盅,裏頭白生生的不知道擱了什麽東西,雪白一片看著就讓人沒胃口,他意興闌珊地把蓋子蓋上,又聽到外麵突然傳來了陣陣輕聲細語。

    他蹙了蹙眉,推開窗戶往外看,就見兩個宮女邊說話邊用井軲轆不住地往上拉著什麽,其中一個就是方才遞給他瓷盅的那宮女。

    太子無暇想為什麽太後的寢宮後麵突然多了口井,就見兩個宮女轉著轉著竟然把一具屍首轉了上來,又小心把屍首從井裏合抱出來。

    他臉色一下子沉了,嗬斥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兩個宮女見到事情被人發現,竟然還是不慌不忙的,其中一個笑了笑:“等您啊。”

    太子一怔:“等我?”

    宮女伸手把屍體拖起來,讓屍體的臉正對著他:“您看,這是不是您?”

    一張蒼白潮濕的臉正對著他,正是他自己的臉!

    ......

    沈喬心知這回去太後宮裏講經是淡長風特意幫她找來的機會,雖然心裏頭不是很在意這事兒,但她也不想跌了淡長風的麵子,因此言談難免多了幾分小心謹慎,跟著太監走動時都多了幾分拘束。

    太後見她稍顯拘謹,笑著招了招手,讓她坐的近些:“沈小師傅別緊張,按照平日的來就是了,國師應當教過你不少本事吧。”

    沈喬斟酌著答道:“師傅對小女從不曾藏私,隻是小女愚鈍,連師傅百成中的一成本事都沒學到。”

    太後笑:“你才多大,能學到一成就不錯了,以後有的是機會慢慢學,再說你師傅那是百年一遇的天縱之才,你能青出於藍最好,若是不能,那也不丟人,一樣是好孩子。”

    沈喬和燕梨是同門(在她看來)又是平輩,她難免在心裏做個比較,這話她也問過燕梨類似的話,燕梨答的雖然得體,但言談之中難免有些傲意流露出來,提都沒提自己師傅一句,再加上燕梨眉眼有些輕佻浮媚,實在不合她眼緣。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兩相對比之下,還是穩重大氣的沈喬順眼多了。

    沈喬見她和藹,沒自己想象中的冷漠肅穆,也就逐漸放鬆下來,把平日定心養神的清心咒三清咒養心咒教給她念。

    太後雖然沒有靈法,但是跟著念了幾遍之後,這幾日滿心的焦躁竟漸漸沉澱了下來,不由得大覺神奇。

    太後漸入佳境,正在越看沈喬越順眼之際,忽然有位老嬤嬤匆匆跑了進來,驚呼道:“太後,殿下不見了!”

    太後驚得脊背緊繃,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沉聲問道:“太子不是好好地在屋裏睡覺嗎?怎麽會沒了,你們先不要自己嚇自己,用心找找!”

    老嬤嬤滿麵焦急地回道:“回太後的話,太子睡前說想吃甜湯,奴婢就去廚下命人做上一碗,屋裏也留人守著了,等甜湯做好了老奴本想去叫太子用,叫了幾聲卻無人理會,沒想到一掀開床幔殿下人竟不見了!”

    她說完跪下叩了個頭:“奴婢立即命人去尋,連樹上池塘都命人找過來,卻還是沒見殿下蹤影,請您降罪!”

    這時候降罪還有什麽用!太後這個年紀本就是最疼愛孫子孫女的時候,想想最近幾日宮裏的各樣怪事,要是太子真有個什麽好歹,她不僅無顏麵對兒子兒媳,自己心裏都邁不過去!

    沈喬見她麵帶急色,主動道:“太後,不如讓民女試一試?”

    太後連連點頭:“忘了還有沈小師傅在這裏,還請你出手。”

    沈喬問道:“這裏有沒有太子近期用過的東西,什麽都可以,隻要是太子用過的,時間越近越好。”

    太後忙命人取了個精致的點心碟子過來,沈喬還是前些日子才學的尋人探路的法子,自己是一次也沒用過,不過事已至此就算再不行也隻得硬著頭皮上了。

    她指尖一抬,就見一縷青色的火焰冒了出來,點心碟子砰的一聲被燒成了粉末,她趁著粉末未散,眼疾手快地取出一張被疊成狗形的黃符,黃符在粉末中滴溜溜轉了一圈,突然化為一道黃光就從窗外衝了出去,

    沈喬也顧不得失禮不失禮了,一把推開窗子也跟著跳了出去,七拐八拐繞到一座水井邊兒,水井邊空空如也,隻有黃狗圍著水井打轉,她一怔,嘴裏念念有詞,厲聲道:“破!”

    就見水井邊一動,太子的身影逐漸顯現了出來,他雙眼先是掙紮,隨即又漸漸地變為了迷茫,兩手撐在井壁上就要跳下去。

    沈喬嚇了一跳,衝過去就拽住太子腰帶拉住他,沒留神身邊多了兩具宮女打扮的枯骨,她臉色一變,卻沒有淡長風那種輕描淡寫就鏟妖除魔的本事,勉強一手抓著太子不讓他往下掉,掌心一翻打出一道青色火焰來。

    真火淡長風曾叮囑她不要多用,今日一連用了兩次,雖然避退了兩隻厲鬼,但也蒼白著臉神色委頓,閉起眼就昏了過去。

    她一昏太子就醒了,太子的記憶還停留在被蠱惑著跳井的時候,一睜開眼就見井邊躺著一位可漂亮可漂亮漂亮到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姑娘,而且姑娘的一隻手還緊緊地拽著他的腰帶。

    太子懵逼了。

    ......

    那邊皇上立刻發動人去查宮裏三百年以上的柏樹和鬆樹,還是人多辦事兒快,不過一時就傳了信兒回來,來人嗬著腰報道:“三四百年的柏樹原本是有五六棵的,不過先皇不喜柏樹,命人把宮裏的柏樹都砍了,全部換成旁的花草。”

    皇上這時候對自己那不著調的老子也已經無力吐槽了,追問道:“鬆樹呢?”

    內宦小心翼翼地抬眼瞧了瞧皇上:“回皇上的話,三百年以上的鬆樹宮裏有三棵,一棵在東宮,一棵在皇後宮裏,還有一棵...在安嬪的寧平軒裏。”

    皇上微微一怔,轉向淡長風正要說話,忽然嘉明殿內猛地一暗,滿室燭火都被壓的低了低,昨晚上在門窗上貼的符紙一個接著一個冒起了青煙,落在地上輕飄飄化為了灰燼。

    淡長風直接黑了臉,他在這兒那妖物都敢如此作怪,豈不是擺明了沒把他放在眼裏?!

    他廣袖一揚,一柄青色小劍就飛了出去,滿室幽暗中不知道刺中了什麽鬼物,接著就聽到一聲慘叫,有什麽東西化為縷縷青煙消失殆盡了,整個嘉明殿又重新恢複了亮堂。

    他轉向皇上直接問道:“皇後宮,東宮和安嬪娘娘宮裏,皇上想先查哪個?”

    皇上毫不猶豫地道:“安嬪宮裏。”

    倒不是他瞧出了安嬪的端倪,而是前兩個他十分信任。

    淡長風點了點頭,也不多廢話,從袖籠裏取出羅盤來,就見其上的金針菇瘋狂地轉著,他臉色微變:“皇後和其他幾位皇子隻怕有險。”

    他不用皇上請托,直接使出縮地成存的本事,一步就邁出了嘉明殿,隨著羅盤提示的方向先是救下了被困於蹴鞠場上,正在拔劍自相殘殺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又到皇後宮裏尋到了準備剪喉自盡皇上急的怎麽也攔不住的皇後。

    直到最後才到了太子那裏,太子倒是沒有大恙,就是他那傻瓜徒弟不知怎麽的,慘白著一張臉昏了過去,太子正晃著她肩膀準備叫人,沒留神身邊多出個人來,嚇了一跳,看清了才道:“國師?”

    淡長風無暇顧及他,沉聲問道:“她怎麽了?”

    太子忙回道:“這...孤也不知道,孤方才差點跳井,多虧了這位姑娘相救。”

    淡長風聽他說了跟沒說一樣,直接蹲下身仔細查看,見沈喬白皙的臉上隱隱有些黑氣,原就嫩白的膚色此時更是白的近乎透明,看起來一戳就要破了似的。

    他氣的額角亂跳,他把沈喬養的白白嫩嫩白裏透紅容易嗎?!一下子就成了這幅慘相,他念了好幾遍清心咒才忍住了拔出劍來把這裏夷為平地的衝動。

    他深吸了口氣,伸出手指點在她似乎吹彈可破的眉心,讓一縷清氣遊走進去,她臉上的黑氣消散不少,臉色終於好看點了,隻是人還沒醒,他眉心也跟著蹙起來。

    其實太子現在還沒大搞清楚狀況,小心問道:“國師,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雖然知道此事不能怪太子,但想到沈喬是為了救太子昏過去的,淡長風看他就是十分不順眼起來,不冷不熱地道:“殿下,小徒可是為了救你才昏過去的,殿下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太子估摸著也是一話本愛好者,弱弱地道:“那個孤太子妃之位還空懸著...要不孤以身相許?”

    淡長風:“...”

    幸好皇上安撫完皇後帶著人趕到了,太子才避免了被揍一頓的下場,皇上問道:“國師,接下來該如何?”

    淡長風取出鬥篷把沈喬裹好,從地上打橫抱起來:“勞煩皇上幫忙安置好小徒。”

    他說完麵色一戾,唇邊綴了冷笑:“勞煩皇上帶路,讓臣去會會這位了得的安嬪娘娘。”

    其實外臣是不能夠進入後宮的,不過這種時候也沒那麽多顧忌了,再說皇上後宮的宮妃也不過寥寥十數人,不用擔心淡長風撞見,所以皇上叫上了二十個頂尖的好手,直接帶他去了寧平軒。

    這時候安嬪已經收拾好所有東西,連方才死去的宮女屍首都處置了,院裏的血跡被清理的幹幹淨淨,她又拿起繡花的棚子繡著花兒草兒,準備做小孩衣服。

    旁邊的李齊光看了會兒,不覺目露悵然,輕輕歎了聲:“這孩子...不是善果啊。”

    安嬪柔柔一笑:“咱們大人做的事,與孩子有什麽相幹,孩子怎麽就不善了?”

    李齊光自己就是鬼,卻也不敢想象這孩子生出來究竟是個什麽怪物,人不人鬼不鬼的,真的能讓他當皇帝嗎?

    安嬪大抵是心情極好,還哼起了南方的輕軟小曲,接下來的日子裏,皇後和幾位皇子會接連暴斃,她的孩子會成為唯一的子嗣,到時候就算有人懷疑她,卻也奈何不得她。

    她又繡了幾針,李齊光突然聽見外麵有動靜,直接閃身隱進了鬆樹裏頭,安嬪一怔,堪堪放下了手裏的繡花棚,就見皇上邁了進來,她臉上笑意還未綻開,就見到了皇上身後跟著的淡長風,遲疑著行禮:“皇上,這是...”

    她這人雖狠毒,但是並非沒有腦子之輩,見到淡長風心裏已經暗自警惕起來,見他直接把目光投向了那棵鬆樹,縮在袖子裏的手更是緊了緊。

    她先下手為強:“皇上...外臣如何能到後宮來,這...怕是不合規矩吧?妾的名聲...”

    皇上道:“朕有一事想請國師解惑,你不必太過在意。”

    淡長風抬頭直直地瞧著這棵參天古樹,靜靜看了半晌,忽然一笑道:“這樹怕得有三四百年了吧。”

    安嬪笑一笑:“這個本宮也不知道,國師說是就是吧。”

    淡長風瞥她一眼,緩緩道:“近日宮中異相頻生,想必娘娘不會不知,臣追查到宮中的異相都與這棵樹有關,臣想命人砍了這棵樹,不知娘娘允否?”

    安嬪變了臉色:“這簡直荒唐,子不語怪力亂神,國師不要再說這些無稽之言了!”

    淡長風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看來娘娘果然與此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