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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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長風身子一僵, 呼吸都不由急促起來,一種自打出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感覺猛然竄了起來,從脊背到腦子裏, 再擴散到四肢百骸, 讓他措手不及, 雙腿幾乎是勉強繃著的。

    你...還不起來?!”

    沈喬也嚇了一跳, 不過她可沒功夫注意自己嘴巴碰到淡長風哪裏了,急急忙忙地跳上池岸, 擺手道:“師傅, 我不是故意的。”

    淡長風覺得身上一輕,那種讓他全身酥麻的感覺淡去不少,懷裏卻又空落落的, 勉強定了定神,見她否認的這樣快,心裏又無端不悅起來, 瞥了她一眼:“不是故意的你都能弄成這樣,是故意的你豈不是要把為師強上了?”

    沈喬:“...”

    她忍無可忍:“師傅!”

    淡長風說完也有些後悔,麵上的肅正神色卻不改分毫, 聲音卻放低了咕噥道:“仰慕為師就直說,何必搞這些不著調的呢?”

    沈喬:“...”

    他說著說著見她半個身子都濕了,貼在身上襯出玲瓏姣好的身段來, 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慢吞吞地調開視線:“也罷, 這回就便宜你了。”

    沈喬很想跟他爭辯一番, 奈何他泡溫泉的時候身上就穿了條素色的褻褲,沾了水就跟沒穿是一樣的了,胸前也隻有潮濕的墨發擋著,實在不是個爭論的好場景。

    她隻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看,重重地把屏風拉過來擋在兩人重點,用沉默來抗議。

    淡長風見她如此,也沒有了悠哉泡溫泉的心思,拿了幹巾櫛草草在身上擦了,赤腳榻上池壁,又俯下身認真地看著她,低聲問道:“你惱了?”

    沈喬疑惑地抬頭看了他一眼,沉吟道:“沒,不過師傅你也不該這麽冤枉我,男女授受不親,我對你是沒有半點非分之想的,傳出去於你於我的名聲都不好。”

    你怎麽能沒有非分之想呢?淡長風腦子裏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來,被自己驚了一驚,念了句三清咒定神,被她排揎這一頓臉色也不大好看:“我隨口說說,你竟還當真了。”

    沈喬正色道:“禍從口出啊師傅,有多少人就因為一句不注意引來了潑天的大禍,就算沒有大禍,惹上些流言蜚語也不是好玩的。”

    淡長風:“...”

    有時候和沈喬說話總有種她才是師傅的錯覺。

    兩人去齊齊沉默下來,還是淡長風先邁了出去,卻沒有直接說話,拐進了書房裏取了筆墨,說起了正事:“先把近來宮裏的事兒歸置歸置。”

    淡長風說著便把這幾日宮裏的種種異像在宣紙上列了出來,緩緩道:“若真是鬼物作祟,那想必這些幻境是跟他生前有關的,至少也是他親身經曆過或是親眼見過的。”

    他說完便把白如是圈了出來,想了想,又把皇子二字也圈了出來:“聽說白如是和元煬帝育有一子,年紀雖小,但因著相貌最像那位白貴妃,所以最得元煬帝寵愛,還為他廢了太子,與白貴妃一樣,他的屍身也下落不明。”

    沈喬把手指點在伶人們上:“那見到那些前朝戲子該如何解釋?”

    淡長風微閉著眼,似在回想:“十三皇子李齊光,性情溫善,和順至孝,偉儀表,美姿容,善詩詞,工音律,尤喜伶戲,養十三伶人,樂之。”

    沈喬聽的不由頷首:“這麽說來,在宮裏作祟的很有可能就是這位十三皇子的冤魂了?”

    淡長風點了點頭:“八成,隻是還不知道他死在哪裏,暫時無法把他的魂魄找出來,而且他若真是存於宮中兩百年,能耐想必了得。”

    說到最後目光炯炯,非但不覺著麻煩,甚至還有些躍躍欲試。

    沈喬遲疑道:“可是這麽多年也沒聽過宮裏有什麽鬧鬼的傳聞,怎麽最近都冒出來了呢?”

    他搖頭:“這就不得而知了。”

    他說完掏出黃紙朱砂來畫符籙,沈喬本也幫著畫了幾張,但抵不過夜色深重困意來襲,下筆的速度也越來越慢,最後頭一歪靠在椅子上睡了過去。

    淡長風扶著她躺在一邊的床榻上,又給她蓋上一床薄被,自己這才低頭繼續畫了起來。

    沈喬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他堪堪畫完最後一筆,卻還是神清氣爽的,麵上不見絲毫困倦,舒展開修長的身體,又活動了一下手腕腳腕:“走吧,把昨日的分析先告訴皇上,要是想查這位皇子的真正死地,還得讓那些文臣翻一翻史料。”

    沈喬點了點頭,兩人坐上船到了對岸,又由太監引著往嘉明殿走,引路的太監笑道:“國師來的正巧,皇上剛下了早朝,正等著您呢。”

    淡長風點了點頭,進去卻見一位小腹隱約隆起的宮裝女子站在皇上身邊絮絮低語,手裏捧著一碗羹湯,皇上麵上既無喜愛欣慰也無厭煩不悅,隻有麵對不熟之人的尷尬。

    沈喬見她小腹隆起,衣著精美華貴,就知道這位是最近風頭正盛的安嬪了。

    他沉默了會兒才憋出一句套話:“勞你費心了,你現在還懷著身孕呢,不必幹這些粗笨活計。”

    安嬪淺笑著把羹湯放在一邊,用絹子輕輕擦著被燙紅的指尖:“隻要皇上喜歡,臣妾做什麽都願意。”

    這話要是皇後來說皇上自然覺著沒什麽,但要是讓一個攏共沒跟自己見過十麵的妃嬪來說,那真是怎麽聽怎麽別扭,皇上還是個慢熱的人兒啊。

    他隻好幹笑著說一句:“辛苦你了,下去歇著吧。”

    安嬪雖懷了身孕,但也沒有仗子生驕的意思,見到國師進來便十分乖巧地告退了,兩邊擦肩而過的時候沈喬忍不住悄悄打量她幾眼。

    這位安嬪相貌不差,是個精致貌美的秀麗佳人,比皇後還略勝了三分,但也說不上什麽絕色,美則美矣,卻容易一轉眼就讓人忘到腦後,給人感覺相當平平。

    她在宮裏日常行事也是如此,相貌不算最美也不算最醜,才藝有點也不是很精通,為人處事也不過爾爾,總的來說是個將中庸貫徹到極點的人,實在看不出來有什麽過人之處。

    淡長風眼睛微眯,右手縮回袖子裏悄悄掐了個訣,彈了彈手指打到安嬪身上,安嬪毫無所覺地繼續走著,他這才收回目光,上前幾步向皇上行禮。

    他倒不是對安嬪起了疑心,而是一律無差別攻擊,就是今天在這裏的是太後,他也要驗證一二的。

    皇上臉上的尷尬之色盡去,把羹湯往一邊推了推,一邊的太監眼尖,快手快腳地把羹湯端到別處,他這才問道:“國師,可是事情有眉目了?”

    淡長風點了點頭,正欲說話,突然外麵有內宦尖著嗓子來傳話:“皇上,太後身子又困乏起來,想請沈道師過去講經。”

    皇上把目光落在了沈喬身上,沈喬是昨天就知道的,也並不吃驚,告了個罪就跟著內宦去了。

    淡長風這才把昨日的推論跟皇上說了一遍,末了補了句:“元煬帝共有十三位皇子,前朝皇後所出的大皇子和二皇子被他下旨賜死,三五七十四個死於兵亂,其餘的要麽病死要麽自盡,獨獨十三皇子下落不明,但關於他最後的一段史料,記錄他是在這宮中的,臣以為,若真是有鬼物作祟,應當是這位十三皇子,他身為皇子,生就具有紫薇真氣,真成了鬼物也遠不是尋常的孤魂野鬼可比的。”

    皇上認真聽了,忍不住暗自腹誹,要怪就怪他先祖太摳門,你說你打了這麽大的江山還舍不得住新房,非得住別人的二手危房,看吧看吧,如今禍及子孫了,讓你摳!

    他腹誹完了正要再問,就見外麵的宦官忽然又打起簾子:“皇上,溫首輔求見。”

    皇上想到昨日吩咐他的事,忙點頭讓他進來,溫首輔走進來之後得出的結論竟和淡長風差不多:“臣已經認真翻閱過史料,前朝白如是是在宮外服毒自盡的,倒是白如是之子,是死在宮內。”

    皇上忙問:“他是怎麽死的?”

    溫首輔低聲道:“正史沒有記載,野史卻提了一段,說他是吊頸而死。”

    吊在何處?房梁屋脊?”這回問話的是淡長風。

    溫首輔一概搖頭:“是在一顆百年古樹上吊死的,野史上說...”他頓了頓,不確定道:“不是柏樹...就是鬆樹。”

    淡長風垂眸麵露思索,又猛地抬起頭望向宮中的某處,隻是那感覺不過一瞬就消失了,他麵沉如水,靜立不動。

    ......

    安嬪見皇上意興闌珊,也就自覺地回了自個兒宮裏,倒是她身邊的侍婢有些憤憤的,陰陽怪氣地酸了幾句:“那起子奴才也是狗眼看人低的,讓他們美言幾句一個個推三阻四,要是皇後,指不定怎麽狗搖尾巴討歡心呢!”

    安嬪笑一笑:“她是正宮我是妃妾,尋常人家妻妾也有高低之別,再說她可有三子兩女呢,這有什麽好比的。”

    侍婢不忿道:“可是您懷的也是皇上的孩子啊!”

    安嬪笑的幽暗隱秘,又輕聲道:“好了別說了,不知道的還要傳你指桑罵槐指摘皇上呢。”

    侍婢扶著她進了寧平軒,她一進去就開始拿著銅壺給鬆樹澆水鬆土施肥。

    其實寧平軒本來隻是單間的小院,後來她晉了嬪位才把兩個一進院子拆了,改成了個大院子,上麵本來想直接給她換個好點的地方,她竟也直接拒了,為的就是要守著她那寶貝鬆樹。

    她把宮裏的下人有一個算一個全打發出去,自己從宮裏取出一把油紙傘撐了起來,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把小刀來,在掌心輕輕一劃,看著掌心的血滴滴答答地慎入了泥土裏,麵上笑的莫測。

    過了半晌,周遭還是沒什麽動靜,隻有風穿過鬆針的沙沙聲似在應和,她的臉白成了一張紙,臉上的笑漸漸化為了悵然:“齊郎,你是不願意見我了嗎?”

    突然一道身影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傘底下,一隻青白到近乎透明的手伸出來握住她的手:“我都跟你說過,不要再用這種法子了,你如今有孕在身,弄不好就是一屍兩命。”

    安嬪猛地轉過身,一下子撲在他懷裏,語調柔婉,媚眼如絲,與平日大相徑庭:“齊郎,你出來了?”

    身後的男人應了聲,柔聲道:“你哪次叫我我沒有出現過,隻是最近宮裏來了個厲害人物,我才不好頻頻出來的。”

    安嬪一掠發絲,低聲道:“我知道,你說的是國師淡長風,他是個有能耐的,不是淡延那樣的蠢貨可以比的。”

    男人麵露黯然,輕歎了聲:“魏朝能人輩出。”

    這男人約莫二十歲上下,唇紅齒白,眉眼生花,姿容雅致,五官麗色隱約,難免顯得有些女氣,是個少見的標致人物,隻是臉色蒼白了些,身影也虛實不定的,讓人覺著不像是真人。

    安嬪抬眼凝視著男人麵頰,又抬手虛虛撫過,嫵媚溫柔,嫻靜若水:“齊郎莫要想那些前程往事了,就算你沒了父母家國,你還有我呢。”

    李齊光最愛她這幅姿態,眼神不由得有些癡了,怔怔地撫過她鬢發:“是啊,我還有你呢。”

    安嬪正要說話,忽然聽到重物落地的沉悶響聲,她臉色一變,尖聲厲喝道:“誰?!”

    她表情一變,瞬間猙獰起來,把目光落到東暖閣,東暖閣傳來一聲尖叫,她立刻把目光看向李齊光,他麵有猶豫,見到她的目光才輕歎一聲出了手,手臂猛然拉長了五丈,破開窗戶伸入窗中,把裏麵藏著的人硬生生拉了出來。

    安嬪定睛一瞧,正是扶她回來說話陰陽怪氣的宮女。

    宮女也是倒了血黴,本來她被打發去內務府拿東西,偏生她想要偷懶,指派了小宮女過去,自己在屋裏歇著,沒想到就看見自己主子和一個突然冒出的男人說話的恐怖場景,她又一時沒克製住,嚇得碰翻了花瓶,才被一人一鬼發現的。

    安嬪麵色狠厲,雖是活人,但也與厲鬼差不了多少。她一把掐住宮女下巴,狠聲問道:“你怎麽會在宮裏,我不是打發你出去了嗎?!”

    宮女嚇得差點暈厥過去,要不是被安嬪尖尖的指甲頂著臉頰,沒準她這會兒真能暈過去。

    這會兒雖然沒暈,但也嚇得瑟瑟發抖,連她問什麽都沒聽清,隻顧著表忠心求饒,跪在地上不住磕頭,顫著身子哭求:“娘娘...娘娘饒命啊,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對您忠心耿耿您是知道的啊!求您留奴婢一命,奴婢就是死了也不會把這事兒傳出去的!“

    安嬪嫌惡地看著她,她自知今日難活,哭的涕泗橫流扯她裙擺:“娘娘,奴婢上有老下有小,您就饒了我吧,我會對您忠心的,我不會往外傳的!”

    安嬪厭煩地把她一腳踢開,李齊光歎了口氣,往她頭上戳了一指,讓那宮女昏過去,躊躇道:“我可以施法讓她忘記今日之事。”

    安嬪低頭沉默了半晌,肩頭忽然輕輕顫了起來,狀極可憐,等再抬起頭的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麵,哀哀地撲到他懷裏哭道:“齊郎救我。”

    李齊光嚇了一跳,忙扶住她問道:“你怎麽了?”

    安嬪語調哀婉,兩行清淚簌簌落下:“你不知道我這些日子過的有多難,吃無好吃睡無好睡,皇上對皇後是椒房專寵,這些年別的妃嬪也沒生過孩子,我冷不丁有了身孕,皇後對我就不待見起來,皇上也不喜我,就連身邊的奴才也不把我放在眼裏,要不是為了能日日見我,我真恨不得一死了之...”

    想要日日見我,死了不是更好?這話在李齊光嘴邊轉了轉,終究沒說出來。

    她哽咽道:“自打昨天國師來了,那些籌謀都沒了用處,,咱們功虧一簣!我不想再這麽任人作踐下去了,想要在宮裏好好活著,隻能拚命往上爬,你再幫幫我好不好?”

    這話簡直是顛倒黑白了,皇上皇後縱不喜她,也絕沒有虧待過她,兩位大佬都叮囑過了,底下的奴才哪敢慢待她?

    李齊光歎了口氣:“阿媛,不是我不想幫你,自打...我法力隻剩了三四成,你讓我怎麽幫你?”

    安嬪哀哀地哭:“那你就眼睜睜地看著我受人作踐,也罷了,反正我是個不招人待見的,在家被爹娘嫡母嫌棄,在宮裏被皇上皇後厭煩,還是死了幹淨。”

    李齊光無奈道:“你想我怎麽幫你?”

    安嬪低頭掩住眼底的喜悅,麵色冷漠地看著暈倒在地的宮女,低低吐出二字:“生祭。”

    李齊光臉色微變:“你...生祭不光是殺人害命,還會拘的人魂魄永世不能超生,這宮女是你身邊人,又沒犯什麽大錯,你不可如此!”

    安嬪想不過一個奴婢死了就死了,但知道李齊光不愛聽這樣的話,臉色變幻,低下頭撫上自己的肚子:“我不可如此?我這也是為了咱們的孩子,有什麽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