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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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喬邊走邊鬱悶, 上回沈晚照說她是走哪哪兒鬧鬼體質她還不信,現在看來不信都不行。

    沈家小店的廚房和前廳沒有連著,她走了幾步才走到, 沒聽到夥計嘴裏雞飛狗跳的動靜, 反倒聽見了女子的低語聲, 低沉沙啞, 似乎在哀求什麽。

    她怔了下才聽出來是李娘子的聲音,不覺疑惑, 就聽李娘子喘息急促, 聲音微弱道:“...這是店裏,你鬧夠了沒有,我真的沒有別的人, 你快回去吧,算我求你了,別在店裏鬧了, 沈太太和兩位姑娘都是好人...”

    然後就是砰咚一聲,緊接著就是李娘子壓抑地痛呼傳了出來。

    沈喬心中疑惑,一把推開廚房門走進去, 李娘子跌坐在灶台邊,額頭上磕青了一塊,她似是被嚇住, 呆呆地看了她片刻, 忽的尖聲道:“姑娘快跑!”

    她下意識地側身避開, 就見一鍋正沸騰的熱油忽然就飛在空中, 鍋身一傾,一鍋熱油直衝她撲了過來。

    她彎腰低頭想擋住,忽的被擁入一個幹淨冷清的懷抱裏,身後人大袖一卷,還沒看清他是怎麽動作的,熱油就在半空中被卷了回去,身後的淡長風冷哼一聲,一拉一拽,一個人形的影子就硬生生被拽了出來。

    瞧這份能隱藏身形的能耐,最少也是厲鬼級別的了,比流霞當初養的那個還要厲害上幾分,不過在淡長風麵前還是不夠看的,被他輕輕一拉就拽在掌中動彈不得了。

    沈喬皺眉道:“李娘子,你養鬼?”

    李娘子連連擺手,眼淚流個不住,慌亂搖頭,嚶嚶嚶哭道:“不是不是,他就是我那相公,早就死去多時了,他擔心他死後我背著他改嫁,所以魂魄跑回家來繼續糾纏我,稍有不對就打罵不休,每天晚上都讓我做噩夢,我,我實在是熬不住了...”

    她抽泣道:“今天客人多,我不過是回的稍晚了些,他就尋摸過來鬧事了,我怕東家知道事情原委不敢留我,這才沒敢告訴他,我,鬧成這樣都是我的不是...”

    沈喬雖然也喜歡她勤懇踏實,但對她那副任人拿捏的軟性子實在是難以苟同,聞言也隻好看向李娘子那鬼丈夫,擰眉道:“都做鬼了還敢這般作惡,你人都死了,李娘子要嫁給誰與你何幹?”

    她這一看不要緊,差點沒把隔夜飯吐出來是真的,一般人死後的魂魄,除非如李齊光那等法力高強能死後還維持原貌,或是有人用道法幫他們變成生前容貌的,死後的魂魄都會保留著死去時的樣貌。

    眼前這個雙眼雙耳還有鼻子竟被人活生生挖了去,就是從魂魄看也能看出深深的傷痕來,尤其是下身,竟然一團血肉模糊,難道死之前還被人閹割過?

    淡長風大概也覺著這樣子實在是有礙觀瞻,不悅地蹙起眉,兩手輕輕一搓,李娘子的鬼丈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李娘子麵帶恐懼,茫然四顧,半晌才問道:“他...他呢?”

    沈喬看了淡長風一眼,含糊道:“他以後再不會來騷擾你了,以後你想嫁人還是想清淨一個人掙錢,都是你自己的事。”

    李娘子不敢置信地看了她半晌,終於趴在案台上放聲大哭。

    張氏聞聲趕來,驚道:“這怎麽了這是?”

    沈喬怕說的太細嚇著她,輕描淡寫地道:“李娘子不小心撞了邪,師傅已經解決了。”

    就是如此張氏還是心驚膽戰:“怎麽咱們家最近邪門的事兒就沒斷過。”

    她見李娘子伏案大哭,還以為她也是被嚇著了,少不得過去安慰幾句,卻見李娘子已經抹幹了眼淚,低聲道:“太太,這裏鬧的一團亂都怪我,你就從我月錢裏扣吧。”

    張氏自不會答應,又安撫了幾句,讓她現在後廚歇著。

    沈喬悄聲問淡長風:“師傅,方才那李娘子相公的死相...不是說他醉酒後不慎跌死的嗎,跌死會跌的這般慘?”

    淡長風瞥了她一眼:“你同情他?”

    沈喬鄙夷道:“他死有餘辜,平時沒少幹些欺淩弱小偷雞摸狗調戲姑娘的勾當。”

    她說完目光落在他手上,就見白皙的手背已經紅腫了一塊,應當是方才幫她擋油的時候燙著的,她注意力立刻被轉移,托起他的手看著:“師父手背被燙了,怎麽沒告訴我?”

    淡長風當然沒好意思跟她說等著你自己發現呢,他心裏適意,垂下長睫故作不以為然:“小傷而已。”

    沈喬搖搖頭:“這怎麽能輕忽呢,萬一以後留下傷疤可就難看了。”

    淡長風唇角還沒來得及揚起,就聽眼前耿直的不要不要的徒弟道:“師傅您本來就瘦,萬一留下疤痕以後怕是更找不著人要了。”

    淡長風:“...”

    他斜睨著她,突然伸手輕輕抬起她下巴,謔笑道:“找不著人要,那就隻能找你要了,誰讓我是為了救你才受傷的呢。”

    沈喬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那畫麵,感歎道:“難道咱們師徒倆要相依為命一起孤獨終老?那也太慘了點。”

    淡長風:“...”

    小徒弟太油滑固然不好,但是太一根筋調戲起來也沒勁啊。調弄這種事兒在於一方占完嘴上便宜,另一方給予反應並從中獲得樂趣,不過被調戲對象如沈喬這樣那樂趣就大大降低了。

    淡長風在這邊哀怨小徒弟不解風情,沈喬完全沒理會到師傅複雜的心思,她立刻轉身回後廚取來涼水和香油,先用冰涼涼的井水幫他衝洗手上的紅腫,等衝洗的差不多了,再用香油細細敷好。

    等敷完她還不放心地盯著瞧了會兒,自語道:“燒傷還不能用紗布纏上,這傷不會留下疤痕吧。”

    淡長風抽回手:“又不是女人家,留下疤痕能怎地?”

    沈喬下意識地跟著點了點頭:“也對,反正沒傷在臉上。”

    雖然師傅的臉傷著跟不傷著區別不大...那身材注定了和美男無緣。

    這麽一折騰沈喬也快忘了方才李娘子鬼夫的悲慘死相,張氏見她麵有疲態,忙把她趕回去:“你先回去歇著吧,記得傍晚來店裏幫忙。”

    沈喬疑惑道:“傍晚?我記得傍晚時候店裏一般不忙啊。”

    張氏瞪了她一眼:“最近人多不成嗎?”

    她想了想,又補了句:“下午來的時候好好拾掇拾掇,換身新衣裳上點胭脂,別老隨意拉一件衣裳就穿。”

    淡長風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眼。

    沈喬莫名其妙:“我是來店裏幫忙又不是賣笑,打扮什麽?”話音剛落腦袋上就挨了張氏一巴掌,瞪著眼睛把她趕了回去。

    娘親都發話了沈喬自然再不多話,沈婉因著當初被禽獸欺辱過,從此便不大愛見生人了,尤其是男人,小店裏食客裏男人也不少,張氏怕她見多了心裏慌張,所以從不許她來店裏的,如此能幫忙的就剩下沈喬一個了。

    她和淡長風並肩走回去,他兩手攏在袖子裏慢慢走著,看似悠然,忽又問了句:“你真打算找個人訂親?”

    一股子如蘭似麝的香氣飄搖在她鼻端,是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她往常總覺著男人身上帶香氣顯得娘了吧唧的,不過放在師傅身上竟然奇異的好聞,讓人覺著沉沉的安心。

    她輕輕嗅聞著,心不在焉地答道:“我是想著跟師傅好好學學本事,以後在欽天監或者道錄司那邊找個差事,混個女官當當,在朝裏也算有了品階,還有份正經差事做,說出去也體麵。”

    他偏頭看見她的白膩耳珠,喉嚨不自覺地動了動,伸手幫她把耳邊的一縷青絲撥開,看似是長輩對晚輩的親昵動作,底下暗藏著他自己才知道的心思。

    他在心裏鄙夷自己片刻,聲音漸低:“那你就沒有想過...走的更高些?”

    沈喬耿直道:“沒有啊。”

    淡長風:“...”

    他被噎了個倒回氣,順了會兒氣才問道:“你娘那邊你打算怎麽說?”

    沈喬無所謂道:“先拖著吧,反正我死活不嫁,我娘也不會硬逼著我上花轎。”

    她說完衝淡長風笑了笑:“我還想多孝敬師傅幾年,雖嫁了人也不一定礙著什麽,但到底沒有一個人自由。”

    說了半天隻這一句還算滿意,他緩了神色:“記住你說的話。”

    他頓了頓,又補一句:“不過遇見合適的也別耽擱了,該嫁還是要嫁的。”

    沈喬:“...”

    師傅這左一句右一句的到底想說啥?看來她是得把給師傅買藥的事兒提上日程了。

    沈家小院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她先和沈婉打過招呼,把淡長風安置在客房歇著,自己回自己屋準備美美地睡一覺,等起來就見沈婉坐在床邊幫她補著衣裳,見她醒來還白了她一眼:“你多大的人了,怎麽袖子破了口子還不知道?”

    沈喬忙攔住她:“你不用補了,正好我想扔一件湊整數。”

    沈婉:“...”

    沈喬起床先洗了把臉,邊擦臉邊問道:“你在屋裏悶著做什麽,也不出去走走?”

    沈婉搖頭:“你師傅來了,我不方便出去。”

    沈喬歎了口氣,她知道沈婉倒不是對淡長風有什麽意見,而是對所有男人都能不見就不見。

    她說完又打趣道:“你別說我了,娘最近忙著給你找夫婿呢,你選的怎麽樣了?有沒有挑花眼?”

    沈喬擺擺手:“我暫時還沒考慮成親的事兒。”

    沈婉撇了撇嘴:“娘也是太著急了,要我說一個人就挺好,男人嗎...”她說完麵露厭惡之色,還隱約有幾分驚悸。

    沈喬怕她想起舊事,忙轉了話頭:“我看咱們家外麵那進院子換了好多陳設,是租出去了?”

    當時家裏買這小院的時候不留神買大了,母女三人住又太空蕩,裏麵通著另一條街坊的院子是閑置的,張氏幹脆就把那一進出租出去,不過隻租給女客,等有了孫輩兒再回收,不過現在看來,她短時間內是沒法回收回來了。

    沈婉點了點頭:“自打那胭脂鋪老板走了之後,過了大半個月新來了個女租客,我見過她一回,長的挺漂亮的,付錢也痛快,當天就把定金給咱娘了,就是現在還沒往進搬。”

    沈喬不過隨意一問,聽她說完也隻是點了點頭,她還惦記著上午張氏叮囑她要去店裏幫忙的事兒,換好衣裳就出了門,沒想到淡長風竟在院裏等著。

    他隨意撣了撣衣領:“為師跟你一道兒去店裏轉轉。”

    沈喬也沒多想,甚至沒注意到他下午特意打扮了一番,越發顯得不似凡人,隻聽他說要跟自己出門轉轉,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兩人肩挨著肩出了沈家小院。

    張氏一見她就哎呦一聲,連連拍腿歎氣:“不是說讓你好好打扮了嗎,怎麽還是上午那一身?你又素著一張臉給我跑過來了。”

    沈喬無所謂地道:“忘了。”

    張氏拉過她就要幫她重新梳梳頭,冷不丁看見她身後還跟著淡長風,怔了下才道:“您也過來了?”

    淡長風頷首:“難得出來走走。”

    張氏一想也好,低聲道:“挺好,等會兒您也能幫著相看相看。”

    她說完又看著沈喬頭上隨意綁的頭發發愁:“你這死孩子出門就不能講究點,這樣一會兒怎麽見秀才公啊,小心人家嫌棄你。”

    沈喬皺起眉,轉過頭狐疑地看了張氏一眼:“什麽秀才公?”

    張氏不留神說漏了嘴,尷尬地咳了聲,又往門口瞧了一眼,見有個翩翩少年邁進來,她又麵露喜意:“說曹操曹操到。”

    她輕輕拍了沈喬一掌,拿出往日的潑辣架勢警告道:“這位是郭秀才,不管能不能看對眼,你都得對人家客氣些,街裏街坊的,就算親事不成仁義還在呢。”

    她威逼完見沈喬黑了臉,又開始利誘:“好了好了,不過是跟人說幾句話,瞧你這小臉兒拉的,你就隨意說幾句,等會兒娘給你做你愛吃的紅燒肉。”

    黑臉的除了沈喬之外,還有淡長風,不過他早上的時候就有心理準備,雖然不悅卻不驚,仍舊八風不動地坐著,喝著店裏自炒的大麥茶。

    郭秀才其實早就見過沈喬畫像,但畫像自不及本人一成的風采,所以他見著真人還是麵露驚豔之色,暗暗整了整衣衫,彬彬有禮地上前拱手行禮:“沈姑娘。”

    張氏怕有長輩在兩個小的不方便說話,隨意找了個借口到後廚呆著了。

    其實張氏挑的人相貌品行都不差,不過沈喬是被趕鴨子上架的,哪怕他是王孫公子她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勉勉強強點頭道:“你好。”

    她這邊正琢磨著怎麽找機會甩袖走人,淡長風卻已經放下粗瓷的茶盞,悠然道:“你有秀才功名?”

    郭秀才才注意到沈喬身邊有位謫仙一樣的人物,雖然不知道兩人什麽關係,但本著輸人不輸陣的少年心態,挺了挺小胸脯:“正是。”

    他波瀾不興地道:“名次幾何?為什麽沒中個案首回來?”

    郭秀才雖然自覺沒做錯什麽,給他問的莫名臉紅起來:“七,七十八,案首哪裏是尋常人能中的。”

    他哦了聲,彈了彈手指,繼續道:“我記著秀才試一縣最多也就一百二三十人吧...嘖,為什麽不繼續考個舉人?”

    郭小秀才覺著自己是真的被鄙視了,但迫於這人氣勢,竟然沒有一句敢不答的,紅著臉下意識地道:“考了兩次,都沒考中,我打算明年春闈...”

    他斜睨他一眼:“舉人都考的這般艱難,想必進士更不可期了,就算僥幸能中,隻怕也勉強是個三等同進士。”

    郭秀才心裏生出些火氣來,質問道:“你是什麽人?我跟沈姑娘說話,與你有什麽關係?!”

    淡長風理了理衣裳:“她的一位長輩。”

    郭秀才狐疑地瞧了瞧沈喬相貌,又看了看他的,信了,氣勢更矮了一截:“您問您問。”

    他也老實不客氣地繼續道:“你家中有幾進宅院?有多少下人伺候?有幾頃田地山林?莊子有幾座?人口可簡單?人口可清白,有沒有作奸犯科過的?家資幾何?都是做什麽營生的?”

    郭秀才被問的額頭冒汗,支支吾吾不知道該答什麽。

    他趁機給出致命一擊:“你不會以為單憑區區一個秀才功名,就能娶到她了吧?”

    郭秀才:“...QAQ”

    別人家相親要錢,沈家相親要命啊!郭秀才的抗打擊能力顯然太差了,捂著臉嚶嚶嚶淚奔了。

    他再也不要相親了,寧可龍陽都不要!

    沈喬原本的鬱悶悉數化為了同情,全數奉獻給對方,憐憫道:“他還是個孩子。”

    淡長風側過頭,狹長上挑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猝不及防伸手握住她的手:“你...”

    怎麽樣怎麽樣?瞧的怎麽樣?相中了沒有?”

    張氏端著熱騰騰的飯菜滿臉喜氣地從後廚走出來,他連忙鬆開手,沈喬還沒來得及疑惑,就被張氏一把拉過去細問:“如何?”

    沈喬:“額...他哭著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