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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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桂枝借著病,打發了周瑞家的去安排莊院住處,一幹仆從車馬隨行,這般動作,賈家大大小小的奴仆,沒有不知的,議論紛紛,也不知道這天是不是要變了?

    賈政坐在書房,有心想問問王夫人是什麽意思,抬腿腳走到門邊,又頓住了。他們成親少說也有十幾載,他自認十分了解王夫人,她從來就是個本分老實的婦人,雖不小意貼心,卻平平穩穩……卻到底拿不住她這回怎麽就那麽大的氣性,要說是真病了?可他細細驗看了太醫開的方子,倒不是什麽大症。

    “隨她去罷……”

    賈政想不通,也就隻好任由她去了。可到底心裏有些不自在,獨在書房用飯休息,就連趙姨娘打發丫頭來請,也給拒了。

    這事自然也要經過如今賈事主事的李夫人,也就是賈赦的妻子。

    “喲,這老實人,倒也有脾氣了。”

    “大太太,這周瑞家的借著給二太太辦事,可請了好幾輛車馬轎子呢。”李夫人的陪房滿福家的半蹲半跪在地上,給李夫人點上一袋煙。

    李夫人抽了一口,惺鬆著眼眉道,“由她去,總歸是榮國公家裏的人,不至於連這點這體麵都不給她。”這弟媳婦不多手絆腳,再說她也是女人,深知在這世道大婦的苦處,她病著,要去自家莊子上散散心,又不犯著她什麽事兒,不過是派些車馬,有什麽的。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吧。

    見大太太全然不放在心上,滿福心裏有些著急,這在主子麵前露臉的事兒,是有人做了就有人沒了。二太太要出門,想要自己的體己人陪著這是正理,可誰能想著周瑞那般長袖善舞,也不知道怎麽的,居然連行走的牌子都在大太太麵前討了去。

    這可是原本她想給男人謀的差事!自己也跟時常在主子麵前露臉。

    滿福家的心裏著急盤算,倒是一點兒也不敢在大太太麵前露了相,隻小心得照應著大太太抽煙。

    “你下去吧,讓銀兒來給我捶腿,我歪一會兒子。”

    大太太倒也不是看不出來自家陪房家的在想什麽,可一來弟媳婦難得這麽“病”上一回,老實人都伸了爪子,又不是真心給她找事,她怎麽可能在這時候跟弟媳婦過不去,沒見著老太太都不出聲,她連兒子女兒都帶走,一直養在老太太膝下的孩子都被討去了,婆婆都隻說盡量寬她的心。

    沒理由她這個嫂嫂,還由著這麽點小事在老實人的氣頭上找不是。再說就是榮國公在世的時候,他們這房已經算是遷了出來,如今她不過是總攬著全府上下的事罷了。

    賈赦成年娶親,賈政還是個孩子,便跟在公公婆婆住在一處,也就是當初榮國公賈源如今賈政住的榮禧堂。因為這個,賈赦還覺得母親偏心,他襲了爵,就應該他住在榮禧堂。李夫人輕蔑一笑,別說賈政到底是個員外郎,需得按時上班。就衝著他百無禁忌的性子,賈母在世,也容不得他胡來。

    銀兒拿著軟綢包綿的雙瓜美人錘,坐在一邊給李夫人捶腿,李夫人把煙杆遞給她,自己轉了身,準備小寢半刻。要掌榮國府的家,可謂是勞心勞力,操累有加。她也得好好保養起來才是。

    翌日。

    王桂枝由著彩雲彩霞服侍穿衣裝扮,不化妝,連姻脂都隻淡淡抿了下,隻素著一張臉跟賈母拜別。

    她見著賈母,心中複雜,時又想到她自己的親娘,覺得她心裏肯定沒她,都是她肚子裏生出來的,她如何能狠得下心,看著她去死!時又念著書中賈母是個最會享樂和藹不過的平穩老人,應該是個公正人。故給老人家行禮,她也是十足恭敬地。說到底,她一心想避開,若沒有賈母同意,豈能如此輕易。

    見她原本有些豐潤的下巴都有些削尖了,原本挑高的一字眉也淡淡得,珍珠鳳釵的兩股流蘇隻隨著她動作微微起伏,竟有股子病弱風流的味道。賈母憐弱惜貧,再看著賈珠賈元春立在她身後,兩分體諒的心便也有了六分。

    “你且去吧,好好鬆快鬆快,不必擔心我,有你嫂子照顧著呢。”賈母讓人把王夫人扶起來,又不免拉到身前勸道,“那些個狐媚子,你何須放在心上。你要是不喜歡,趁早打發出去便是了。”

    王桂枝搖了搖頭,賈政愛找誰找誰去,要不是王夫人代表著王家的體麵,輕易不得離婚,讓其它女眷們受她連累,她一個婦道人家在這時候也討不了生活,她恨不能幹脆抽身而去。既然暫時脫不了,又受了王夫人的身,不能不顧她的孩子與家人。

    “多謝母親偏疼,可他既然愛著,若是罰了她們,豈不是又與我生氣?我又病了,且隨他去吧,總歸沒有她,也有別人。”王桂枝心中憐惜著王夫人,說出來的話是又真又真,這話一出,別說老太太賈母覺得她讓人心疼,就是立在一邊的大太太也有些感同身受。

    賈元春素有機敏,聽得母親這一番話,心中翻江倒海,頓時便落下淚來。

    大家又說了幾句話,王桂枝便領了李紈、元春從屋裏出來,遠遠瞧見賈政,她隻當沒看著,扶著周瑞家的手便上了車。

    見母親已經坐上馬車,賈珠便也弓身與賈政行禮拜別。

    賈政十分悻然也隻得揮手讓他自去。

    “二老爺過來了。”

    門外的一聲唱喏,賈母便吩咐,“叫他進來。”

    李夫人知道他們母子間定要說些話,自然知機,起身告辭。

    “你忙去吧。”

    看著小兒子的臉色,賈母抿著唇道,“這下好了,你兒媳婦說了,隨便你喜歡哪個,她通通不管了。”

    “這……”賈政不是很相信,王夫人雖說平時訥口少言,可要說沒拘著他,那便是奇了。

    賈母冷哼一聲,“你還不信,你問問媚人。”她轉向叫媚人複述,“你直說,一個字都不許改,把二太太說的話都說給二老爺聽聽。”

    媚人心裏清楚賈母是有心給二老爺跟二太太從中調合,立馬脆聲說道,“二太太來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瞧著二太太一臉病容,十分心疼,便道‘若是你不喜歡,隨便哪個女人任你處置打發了便是。’二太太聽罷卻是搖了搖頭,隻多謝老太太疼愛,又道‘既然二老爺愛著,那就是二老爺的心尖肉,若是罰了她,又豈不是又讓二老爺再生二太太的氣。又道總歸是她自己病著,沒辦法服侍老爺,且隨便二老爺去吧。’二太太說完,便跪下跟老太太磕頭。”

    “聽明白了沒有,如了你的意了吧?”賈母點了點賈政的額頭,平素裏見二兒媳婦端方正直,平和老實的,沒想到這老實人一急起來,倒比世人都強硬。

    賈政心裏說不出來的滋味,像他這樣的男人,哪個沒有三妻四妾,要想左擁右抱,又有何難,可他要是對妻子全然沒點尊重,也不會就隻偏疼一個趙姨娘,隻是沒想到,轉眼間她的醋性脾氣就這般大起來,連話都沒跟他說上兩句,提腿便領著孩子們去自己的陪嫁莊子上。

    沒給他留半分顏麵!

    想到這裏,他又有些惱,“自然是如意的。”

    “哼,還在為娘的麵前硬強,你要是真的覺得她不好,珠兒元春是怎麽生下來的?她心裏要是沒了你,唉,你可真別後悔……”賈母細細分說道,“少來夫妻老來伴,更何況你們還有珠兒元春兩個孩子,何苦這般離了心,她躲著你,你避著她的。”想到自己早死的夫君,賈母深恨小兒女不珍惜,“萬一她真的撒手去了,你可怎麽辦?”

    “我,我再娶一個便是。”賈政此時正值青年鼎盛之時,父親去世,哥哥襲爵,聖上加恩免了他的科舉,他卻在仕途上平庸,不算得誌,家中勳貴用不著他四周經營,打小賈父賈母看他人品,俱有偏愛,如此頗有些詩酒放誕之態,雖說勤儉謹慎,可也有大家公子哥的性子。

    賈母打了他兩個,“胡說!你說娶便娶的嗎?娶妻娶賢,二太太有什麽不好?這樣的你都看不上,誰再敢把女兒嫁給你!”

    “……母親。”賈政討饒,他自然知道,王夫人出身品行不差。

    賈母見賈政有所悔悟,“為娘的也沒攔著你,隻到底要給她顏麵,那個趙姨娘,我瞧著性子不好,你且讓她多收著些,連你妻子都不去你的書房,倒是她時常去捧湯送水,像什麽話。”

    “兒子知道了。”讓母親知道這些事,賈政頗有些不好意思。

    “直等她回來,你與她好生說話,哄她兩句,自然也就好了。”賈母笑開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最老實不過的人。”

    “是的,母親。”賈政認同得頷首。

    豈知如今的王夫人,早不是以前的那個老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