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賬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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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熱騰騰片好的烤鴨上來的時候,便隻有賈珠吃的開心,賈政略動了一筷子便住了手,他沒胃口再吃。

    王桂枝察覺到一點兒,疑惑得看向賈政,難道是她的要求過分了?可為什麽又要同意呢?賈政有一點倒是挺好的,言出必行。難道要幾個賬房挺為難的嗎?看來像這樣的人才還是要自己培養起來才是,九九乘法口決教起來?

    一會兒賈元春捧著幾枝花跑了回來,見她玩的額頭上都有點細密汗珠,便趕緊領著她去擦洗更衣,免得著涼生病。

    “媽,你看我摘的花好看嗎?”

    “不好看,這花兒哪有我的小姑娘好看呀。”

    本想說話的賈政隻有梗著一口氣,轉向看著兒子粉飾太平,悠悠吸了一口長氣,靜下心來把之前要跟他商量的話說了,“老太太過完壽誕,我準備帶你一塊兒回金陵,你先準備起來吧。”

    “好的。”要是以前賈珠說不定還想推脫,可此時他清楚這是個難得的鍛煉機會,“金陵的地價肯定與京都不同,再說就算是一氣兒置辦,也不可能正好是一大片連地,要是都分散著,管理起來太麻煩。隻怕要先與當地的鄉紳富戶商聚,或是出錢或者用其它的地界來換置才能行。”

    這些都不是四書裏能看出來的,賈政覺得兒子大了,懂事不少,讚賞得點點頭,“你說的不錯,不過我們家金陵也有些田地,隻是不是祭田。此番回去,正是機會,好好將其規置出來,選的地也要有條件,一是距祖墳不宜太遠;離祖墓太遠,子孫祭掃時‘顧其近宗而遺其遠祖,失水源木本之義’;二是風水要好,必須是堪輿家認定的“吉地”,免得影響我們及生代子孫。條陳細設我跟你叔伯父會再商量,到時候告訴你知道……”

    賈珠連連點頭,忽然想到在京都的一些族人,母親在鐵檻寺罰王藥賣餃子,他時常過去看看,不少落魄的族人住在那裏,光靠著時不時上東府或者西府打點秋風,偶爾才去打下零工熬日子。“不若把他們也帶了回去,既然是自家的祭田,便讓他們耕種豈不正好?”

    賈政冷笑,“你想的倒美,那若是他們把田複又佃出去,隻加收別人的租呢?又或者認為你給了的地便是他的,一分田租稅務都不肯料理呢?蠢兒,你當世人都知道務農。那些玷汙了祖宗的敗家子!好生生的家業硬給造敗了!”

    他生的眉目清朗,身高八尺,一板起臉來,周身幾乎有著肅殺之氣,賈珠立馬就站起來低著頭聽訓。

    王桂枝在一邊看到賈政對兒子這樣,張口就想說話,但猛然想到馮子木教女兒也是恩威並重,他寵雖寵,但應該講的道理一樣不能少。父愛如山,賈政也是在教兒子,她就這樣的插嘴,就太不尊重人了。

    賈政眼角看到夫人急急走了兩步想過來,心裏一笑卻看她又好像想通了什麽似的,轉過身領著元春坐在對麵,拿著一件衣裳在那裏溫柔得說著什麽,頓覺挫敗,再沒興致,抬手讓賈珠坐下,“罷了,你且先看著吧。”

    “多謝父親教誨。”

    經常讓父親教訓的賈珠並沒多在意,媽說了,失敗乃是成功之母,隻要吃一塹長一智就行,不怕做錯事就怕不做事。

    賈政再問了幾句書,老太太來問大姑娘,賈珠便領著元春離開。

    屋子裏沒孩子鬧騰安靜下來,王桂枝便懶懶得歪在大圈椅上,她得好好歸納一下想法,把規章製度拿出來,能保留下來的,都是精華啊,一手蘿卜一手大棒有獎有罰才能長製久安。

    一年365天,廚房天天都離不得人,他們是長年無休的,她卻可以像現代的服務行業一樣,將節假日調休到平時休閑的時候。這是她能夠弄出來的福利之一。還有工資,說實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若她是附身在廚房哪個人身上,為了自己,恐怕也得想辦法撈外水。

    像是李古年,積年的大廚師,月例二兩,另有米糧一年二十斛。這跟九品官員拿的已經差不多,但真要是讓他單靠這點銀米,他能活得滋潤,生四個兒子再給兒子娶上媳婦生孫子孫女?還不是在廚房裏掙的。

    除了賞銀,錢從哪裏來,無非是從飯菜中苛扣。這世上沒有哪個是蠢人,所以一開始王桂枝就想著用承包製,相當於把飯堂包出去,他們是肯定有利可圖,賈家也不會讓螞蟻似的小賬弄得煩人,別看這裏二錢那裏幾兩,慢慢累積加起來可不是一筆小數。再說那些個菜都是無故浪費了的,對於她而言實在可惜。汗滴禾下地,粒粒皆辛苦啊!她是真心寧願讓他們去賺那個錢,也不要拐著彎浪費。

    這樣的好手藝,光是自己人吃是不是也可惜了?不若開個餐館?

    這是個不錯的想法,她相信憑著賈府這些廚子的手藝,加上賈府王家的人脈,貨源能夠保證,隻要設定獨特,味道好,肯定能開得起來!

    王桂枝念頭一起,便站起來走動著,這是她的習慣,馮子木是大學生,寫得一手飄逸漂亮的硬筆書法,她沒讀多少書,字寫的不好看,不願意露醜,漸漸她琢磨的時候,不是要拿筆寫下來,而是走著路自個兒細細分析猜想,覺得行動的時候氣血最通暢,大腦活躍。

    賈政看孩子們都走了,夫人卻一直沒把視線轉移到自己身上,而是根本當他不存在,自己一個人坐著出神,好容易站了起來,卻隻是在屋子裏轉來繞去。

    “夜了,我去趙姨娘那裏。”賈政故意在王桂枝走到他跟前的時候開口說道。

    王桂枝回過神,隨意點頭道,“老爺晚安。”有珠兒跟元春,她還懷有身孕,趙姨娘生孩子也無所謂了。

    把賈政氣得自己甩開簾子就走出了門,真討厭。

    彩霞彩雲瞧著不好,不明白好端端得又鬧了什麽,太太怎麽就讓老爺去別人那兒,心裏忐忑不安。難道是方才真的吵厲害了,老爺跟太太置氣?那些廚房的人真該死!

    廚房裏的人也生氣!

    李古年把彩霞的話對著馮刀秦大娘等人一說,這幾個小團體頭頭都惱火的很。太太把他們找了去,話說的明白,大家都是心裏有成算的,當然明白太太此舉無非是想讓他們聽話,好好把老太太的壽宴給辦下來。根本就是挑明了說,我把錢拿出來交給你們辦事兒,這蜜糖甜了嘴,就別胡鬧,以後遵守我的規則,之前的事我就不計較了。

    這豈不是兩下便宜的好事兒,誰知道哪個王八犢子嘴上沒把門的破門星給說出去了,還鬧到太太跟前,他們這些人又不是死的!老太太的壽宴,哪裏需要外人幫忙了!

    馮刀恨聲道,“查,先從我這裏查起,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既然效大奶奶敢找上太太,我就敢把那小人的嘴給找出來。”

    “女人們都交給我!”秦大娘打小力大,她爹拿是個屠夫,殺得一手好豬,她是長女,底下三個妹妹一個弟弟,極會燒肉,那雙握慣了大菜刀的手一握,就是咯吱有聲。

    李古年續道,“還有敢要主子點菜錢的,也要查。”他說著就覺得可笑,“以前也就罷了,如今太太掌了廚房,你們怎麽還敢要珠大奶奶的錢?”

    這下有幾個小幺開始眼神閃爍,就給人揪出來跪在冰涼得青石板上。

    “墊上碎瓷片,看他們還敢不敢!”

    幾個小幺哭爹喊娘,隻叫再也不敢了,“爺爺奶奶們饒命,小的們再也不敢了。”

    “再說那些菜,也不全是落在我們手上。”

    “都孝敬了別的幹爹幹娘了,下回再不敢了,求爺爺奶奶饒命。”

    秦大娘好容易得了這樣個能出頭的機會,眼看著要黃了,她濃眉大眼怒視著其餘人,“是誰,自己站出來,不要到時候被我們查出來了,別說什麽幾輩子的老臉,不用太太開發,我們自己人都容不得。”

    “就是,好端端弄出這些事來!”

    “可不是嘛,明明太太就寬厚仁德,現拿出銀子來讓我們辦事,還敢再收她老人家的錢!誰又去推舉外人來,可見跟我們就不是一條心。”

    “像老爺說的,攆出去幹淨,天上落雪像白鹽,撒進鍋裏不會鹹,既然不是同路,就別跟我們攪弄在一起。”

    這到手的肥鴨子要飛了,大家都義憤填膺,個個都說著清查嚴辦。

    李古年看到這樣卻搖了下頭,“好了,你們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隻拉了馮刀秦大娘說話,“你看他們說的熱鬧,到時候指定交不出人,哪個人手裏沒點首尾,把那些人挖出來說錯了話怎麽辦,他們倒想著不如大家鬧上一鬧,互相隱瞞了幹淨呢。”

    秦大娘道,“那太太那裏怎麽辦?”

    “太太一向好性兒,以後咱們把他們拘嚴些,不許他們長舌收錢便是了。”馮刀拿不準李古年是什麽意思,跟著道。

    李古年苦笑道,“太太是好性了,可她卻不是泥捏的,你們就看著吧,雨露不接著,那肯定是雷霆了!”

    馮刀跟秦大娘有些不相信,“不會吧。”

    然後真的會。

    翌日剛把早飯置辦完,廚房裏難得安靜得吃著飯,彩霞彩雲領著四個賬房二十幾個小廝,抬著桌子箱子,擺上算盤筆墨,所有廚房人不許出去,拿秤抬缸,把廚房上上下下從鍋碗瓢盆到鹽米柴炭,就連醬缸酸菜壇都一樣不落的登記在冊。

    李古年領著人報數,四個賬戶手裏的筆就沒停過,趕著要準備晚飯才將將忙完。

    彩霞坐在欄杆上,見賬房先生們坐著喝茶了,便對廚房裏或是不安或是自在的人道,“還有沒有了,若是想起來找出來我請先生們登上去,若是沒有,到時候對出來漏了可就是自己打臉了。”

    站在最後頭的秦婆子早怕得快要癱在地上,這來的也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