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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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太, 您這是怎麽了?”

    王桂枝正哭得痛快,忽然聽聞這樣帶著哭音的一問, 又見著李紈清麗貞雅的麵容, 方回轉過來, 明白自己已經不是那世被委屈至死的人了,才拭淚撐著笑著說,“方才多立了一會兒, 今日日頭又大,怕是曬得猛了暑氣未下,有些中了熱氣不舒坦, 你嬸娘在這裏, 我正朝著她撒嬌呢。”

    李夫人幹笑著,李紈將信將疑,“原是如此, 都這個時辰了,太太怎不擺飯。”必是有別的事,隻是有外人在,太太不方便說。

    “是了,你餓了吧。快讓她們擺飯!”

    王桂枝跟李夫人都有人捧著盆巾伏侍洗漱。

    漱畢, 王桂枝也不讓李紈站著布菜立規矩,三人一起安靜用了飯, 聽聞爺兒們還在飲宴, 便讓她自回去歇息, 醒了也不用過來, 自去照管她安排下去的事兒。

    “你覺得有什麽不對的,有心要改動的,便記下,回頭我們娘倆細細商量慢慢辦啊?”囑咐了李紈些話,又拉著李夫人一同歪著,讓彩雲彩霞們搬了飯桌出去吃飯,人都散出。

    王桂枝握住李夫人的手,指著藥方上的藥材分說著,“身子都讓你給熬空虛了,不光要吃藥,還得按時吃飯才對。你自己更要有保養之心,什麽事都急不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想著孩子,首先得先保住你自己,不然誰都是白托的。有了後娘就有後爹,你若不在,大哥哥再娶一個,就不生孩子了?你自己細想想,總歸我是不會幫你的,嫂子你比我更老成,難道不知道要怎麽辦?”

    “我哪裏不知道,隻是我這心,真像是油煎火燒似的,一刻都靜不下來。”李夫人回悟過來,與她已是無話不談,“我家裏的事,你是知道的,若真要說,又怎麽敢說出去,難保他們不會隨意亂撞,倒真是一點兒星火也留不下來。可我勸家裏人的話,沒一個人聽的,我白為他們操心,他們還覺得著我不聞不問,沒了良心……”

    這些心裏的話,也隻有說給她聽了,李夫人續道,“我何嚐不知道自己要將養,我那行經日子,早沒個準,一時瀝瀝淅淅,一時又一兩月都不見來。要不是有了這事兒,我本也想著怎麽也得請個大夫回來,好好看看,將息起來。可誰知道又出了這樣……的事。”她將廢太子三個字含在嘴邊說了。

    王桂枝一看她這樣說,心中大愧,她竟不知道賈家人竟把她所說的話都當了真,她還以為那話早被支了過去,她都混忘了,這可怎麽辦才好!

    她著急道,“能有什麽事?你盡可想開些吧,到時候若是沒事,你豈不是白擔了心,費了這樣的神。”不過她說的一句話,賈政怎麽連大嫂也告訴了!這個壞蛋!

    李夫人奇道,“妹妹你還有什麽不曾告訴我的,不若細說了告訴我知道,我舉手立誓,絕不告訴第二人。若再傳他人,讓我立時腸穿肚爛,死後拔舌下十八層地獄。”

    “唉呀,嫂子你別拿話堵我。”王桂枝真不知道要怎麽說,她哪裏知道現在朝廷局勢是什麽,她知道自己在紅樓夢這本書裏,其它都是王夫人給予她的記憶。她苦苦思索,隻好現編些話來,讓她先好生看病吃藥,安生續命,有李夫人在,賈赦也不至於過於胡來,再說賈府千頭萬緒,她也多個臂膀不是?

    但也不敢說得仔細,含糊著,“我說的你可真聽嗎?你要是真聽,就好好照顧好自己。”

    “那自是真聽!”好不容易有人應下,有了句實話,李夫人本來也信她,哪裏有不聽從之理。再來跟她說了些心裏話,心裏痛快了許多。

    “你既是真聽,可我就直言了。平素裏那些個男人不許我們拋頭露麵,隻拘我們在家裏這一畝三分田不說,還有別的彎七拐八的摧折。你怎麽此時就要起比那些男人還厲害的強來?那上天的事,誰能管,真要抄家滅族,咱們都直接一根繩子吊死了豈不幹淨。既然他們不讓你管,你就要丟開手,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你就是要管,你能管得了誰?不若先把自家男人管起來,自己自得其樂才好。”王桂枝勸著,賈赦隻有老太太能管,可老太太一向是個慈祥人,不管兒子們屋裏的事。

    李夫人一時愣住,從來沒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怎麽管得了爺們?三從四德也不是頑的。”

    “那就要看你的手段了,再三從四德也有法子。我看嫂子你也有這個能耐。你想著璉哥兒,也不能再繼續放縱大老爺不是。別的我不知道,光知道大老爺總是喜歡新鮮顏色,每年買那色藝雙絕的小戲,添新哪裏淘換來的貼身丫環都有好幾個,雖說不是強占,可就是老太太不說,族人裏都知道,也覺得大老爺不尊重,你臉上沒有光彩。這些個姑娘,大老爺好一陣不過也就罷了,放在你家裏,每年多少銀子不是事,卻你掐我攘的,要首飾要這要那,大老爺給的也是璉哥兒的錢,再且成日裏給你自己添了多少麻煩。你看著她們心裏難受,她們自己也可憐,這麽老些人要爭一個男人,小小一間屋子拘著,過於寂寞,日子長久了心思怎麽會不歪?不若你跟你家老爺商量妥了,那些買來的,有心去的讓她們自去,想留下的,你也歸攏到自己手上。安排上日子,再越性像皇上似的做個綠頭牌,由著大老爺去點,也不吵嚷了,你也就清淨了。”

    “你這個狡黠鬼!你怎麽不給你家老爺做這個呢?”李夫人聽了直樂,拿手去嗬她的癢。

    王桂枝躲著笑道,“人家給你出主意,你倒撓我?”賈政那個人,要是像這樣,早被他嗬斥著“叉出去”了。他就是頭強牛,隻有他自己願意,不然別想著能逼他就範。

    見她懷著身孕,隻玩樂一會子就停了手,“既然這樣,以後我就不從家生子裏選,他們雖然知根知底,到底府裏連絡有親,反倒不好轄製。不若從外麵買些貧苦吃不上飯的齊整丫頭,終身也不過十來兩銀子,不比去那些地方的幹淨,且花銷不了幾千兩。”李夫人被她一說,思路明闊不少,立時來了主意。

    王桂枝歎息,不知道這樣怎麽算,買的清白女孩子倒又成了姨娘,隻是到底能先吃飯活下來,“這也倒罷了,每年隻許兩個,免得把老爺的身子掏空了,璉哥兒可還小呢。不論是你這個娘,還是大老爺,都得自己先給孩子打下許些基業不是。大老爺跟我們家老爺都是受得祖宗的恩才有個官做,可咱們能給孩子們留下什麽呢?”她半帶譏笑道,“你可別告訴我,隻等著大老爺死了,就讓璉哥兒再襲個末等三等將軍的職就罷了。”

    李夫人被說的滿臉通紅,“我日後好生教導他讀書進學。”

    “書是應該讀的,學史讓人通智,品詩讓人懂情。可咱們賈家一門兩公,如今聖上還在倒還好,若是新帝……隻怕要算舊帳,我們可有好大一筆虧空等著算呢。”王桂枝想到紅學裏分析的賈府失勢倒榻之原由,雖說紅樓夢未曾實指,但曹家迎駕,欠下多少虧空,康熙在位時多有照顧,讓他們在富饒織造處安了肥差,隻為填補,到了雍正時候,他眼裏容不得這些。那戶部欠銀,在天災麵前,他是真抄家來填……若按此情推論,說不定抄家的債,就是在元妃省親那上頭,不過她沒想著送元春進宮,倒不是很怕了。

    李夫人隻以為受了教,太子再次被廢,定然是不成的。看來王家已經知道下一位真主是哪個,便越發虛心問道,“那些銀子一時怎麽還得上?”

    原來還真有欠銀!

    王桂枝心裏一驚,臉上沒顯,“咱家又不曾接駕,哪裏有欠?”

    “咱家榮國公去的時候,才問戶部借的兩萬兩。我接中饋的時候,曾看過這一注,再以前的,就不知道了。”李夫人盤算著,“我估摸著,總也得有個十萬兩。”她卻不是很在意,“沒事的,大家都借,咱家還算是借的少呢,像是江南的甄家,那才借的多。”

    “……十萬兩!”王桂枝心裏歎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到底家裏還是要出個做官的,才能把這窟隆給填上。臉上又發熱,那她豈不是跟賈雨村沒什麽區別了,還是做生意的好。

    “別人家我們又管不著,理好自己家就行了。”

    十萬兩也不算多,總歸還有十來年,一年節儉個一萬兩也就行了,複道,“以後嫂子隻把家裏好好主理起來,能儉省的就儉省些,還有一些弊端,你可不能躲懶,該改的也要改了,要蠲了的,就蠲了吧,你不管著,璉哥兒怎麽指望你呢。”

    李夫人一一聽了,一會兒茶房裏熬的藥也得了,她一口口喝盡了才回去。

    王桂枝站在門口送她,李夫人止步動容道,“妹妹這般用心為我著想,我永不會忘的。”

    “快別再說這樣的話,我隻托言我要服安胎藥,你每日給老太太請了安,就在我這裏吃了藥再回去,幹淨穩妥,那邊再沒人知道。”

    奶娘跪在地上,恭敬給王桂枝磕了三個頭才追著李夫人的轎子離開。

    *

    “我的天,總算是走了。”彩霞扶著王桂枝回到屋裏,見她臉色還好,心裏也鬆開了些,“太太一天天的,盡給自己找事,大太太那邊的事,您也往身上攬!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是管家奶奶呢。”

    王桂枝卻覺得,“順手相助,就當給自己積福積德了,這比起抄寫什麽經書化些紙錢更好呢。”若真能救她一命,那就更好了。賈赦有她在,也不會想娶鴛鴦,想弄個什麽扇子,也不會打賈璉了,人家親娘在呢,保證李夫人跟書裏王夫人救寶玉一樣過之不及。

    “哎,太太心真好。”彩雲此句可是真心,又一想到大太太竟在不知不覺落了個孩子,她都為她一哭,若不是太太請了太醫來瞧,隻怕大太太被帶累到死都不知道怎麽回事。

    “你們都不許說破,誰要是敢偷偷告訴大太太,我真撕你們的嘴。”王桂枝提醒道,王太醫那裏見慣了的,不會口舌多言,李夫人那裏,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身邊那些也不曾瞧見,自然就不怕。隻要她屋裏的人都守住秘密,就無人知道了。以後就是知道李夫人在她這裏吃藥,也可以推說是補藥,不然好好一個孩子沒了,老太太那裏也不好說,她自己心裏肯定也難受,畢竟眼下可是多子多孫多福壽的時候。

    *

    連續幾日,李夫人給賈母請了安,自找機會來王桂枝處吃了藥,兩人說說笑笑,家裏的事都商量如何辦才回去,兩人情誼日增越發親密。

    李夫人吃了藥心病去了大半,精神好多了。頭一件就借著賈母做壽,把一些不安份總要挑事的姨娘丫頭配得配人,送的送人,還有一些要走的,全不相留,另給二十兩銀子讓她們自去找門路過活。給賈赦屋裏,一下子給清得幹幹淨淨,更難得是賈赦竟好似半點不在乎,由著李夫人如此。

    暫住在賈赦院裏的林海不免奇怪,“大嫂子把您的人都攆了,怎麽大哥哥要改性兒,要跟我入得書山學海,修身養性了?”

    賈赦臉上微紅,被這樣不傷大雅得打趣一下,他也沒惱。在弟弟妹夫麵前倒不瞞著,撚了下胡須道,“我年紀大了,屋裏十幾個,前日她突然說要都見見,結果站都站不下。她說實在是不像樣,問我有沒有心愛的,有就留下,沒有她就處置了,再換了好的給我的,我就應了。”

    “沒想到竟一個也沒給大哥哥留!哈哈哈!”林海拿扇子擊了下手,“看來嫂子這招瞞天過海使的好,竟讓大哥哥您大意失荊州。”

    賈政心裏卻是咯噔一下,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他雖然忙,可偶爾回王夫人屋裏,也聞得見一絲燃香都壓不住的藥味,夫人說自己在吃十三太保,可嘴裏也沒個藥味兒……

    “哎,不妨事,她雖清理幹淨了,也請了好些人牙子領了些女孩子回來讓我挑,我瞧中了兩個,已經買下來等她調-教一番,養活的白嫩些就給我開臉。”賈赦坦言道,那些個鶯鶯燕燕,不過是些玩意兒,夫人不喜歡她們,定是鬧得過分讓她不高興了。既然她又換了新鮮的給他,就是以前那些一下子清的一個都沒有,也是事先與他商量過的,再去計較,但真顯得他這個大男人小氣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這與林海、賈政的想法都不相同,兩人便差開了這話頭。

    “老太太的壽宴一過,二哥哥就要去金陵了?恕我不能相陪。”林海歉意道,他要等著秋下入闈。

    賈政忙道,“科舉秋試才是大道,我不過與家人們去置辦些祭田,到時候東府的珍哥兒也去,我那不成器的珠兒也隨我去見識一番罷了。”他又對著賈赦道,“說到這事兒,不知道大哥跟敬大哥商量出今年明年由誰來領不曾?”

    “家學共推太爺賈代儒,他輩份高學問不差,兒子文弱,無人有異。隻是這些祭祀祭田之事,老太太也沒個準話,若是隨便安排了人,怕又彈壓不住,正有些犯愁呢。”

    實來這銀子是寧榮兩府裏的人出的,若真是全便宜了其它房頭的賈氏族人,賈赦心裏不大自在,他與賈敬私下商量,不若把賈珍先放在老家統籌打理一年半載,升米恩,鬥米仇,隻分一兩成出來才是正理。賈珍正好服喪,也可以避開都中的事務,再有大事,後路也不怕了,他為著妻子守了一番,再議親也便宜。

    賈政皺眉微一細想,回想起賈珍突然頗有些不情願的樣子,心裏有了六分肯定,便笑道,“我不過白問問,反正我聽著,哥哥們直管吩咐就是。”

    林海自吃茶不出聲,這與他並不相關,不便多言。事他倒知道,內兄沒瞞他。倒覺得賈家這般會規劃是不錯,難為他們在此時還有著為後代子孫的打算。以後他若能耐,也自當為他的孩子們留下這份基業。

    一提到孩子,他心裏也不免一痛,他何嚐不知道妻子的心病,他也不是沒想過孩子承歡膝下,但林家一向子脈不豐,他都是父親四十歲才得的。說不定他也是如此,就是敏兒對此事有些魔怔了,若不是如此,每逢三年進京趕考,她漸漸不愛往自家走動,還不是見著外甥外甥女見人傷懷。可子女均為天賜,若真是不能,隻要她喜歡,從那些旁支裏挑一個過繼收養也就是了。

    回過神來,賈赦已經提到壽辰上的唱戲曲目,“前幾日那個唱戲的小生不錯,唱的那曲雙離燕……”

    賈政卻道不好,“曲不錯,可寓意不好,老太太過壽,還是要唱些熱鬧圓滿的才好。”

    “也是。”賈赦點頭,又問,“除開咱們賈家人,送了貼子來的你嫂子跟弟妹都安排妥當了,還得防著有些不請自來的,已多排了兩桌席,到時候男客你們倆個陪著。”

    “是。”

    *

    到了八月初一,寧榮兩府中懸燈結彩、屏開鸞鳳、褥設芙蓉。賈敬賈赦先領著賈府合族長幼大小給賈母磕頭祝壽,一些皇親駙馬王公諸公主郡主王妃國君太君夫人等,或有來的或有不到的,都送來壽禮,提盒之人絡繹不絕,榮慶堂屋下大桌案鋪了紅氈,有些精致奇巧金貴之物就擺在上頭,請賈母過目賞玩。

    初二,世交公候誥命南安太妃、北靜太妃等都過來廝見了一回,北靜王、南安郡王、永昌駙馬等都由賈敬賈赦賈政賈珍陪著玩樂坐席。

    初三,禮部也有舊例賞賜,賈母領著一家子大小接了供上,還有來客,隻到廳上見禮,賈赦、賈政、賈敬、賈珍還禮管待,或至寧府坐席,或是榮府聽書,不在話下。

    隻有一人由王桂枝親自迎到自己屋裏歇息,便是王子騰之妻馮貞蘭。

    “雖說桂月危懸,風泉虛韻,可嫂子連來兩日,又懷著身孕,可是太辛苦了!”王桂枝從她們手上取了一把扇子給馮貞蘭打扇,孕婦本就躁熱些,此時她鼻尖上還有細汗珠子呢。

    馮貞蘭見她乖巧,說話溫存,半點沒有想著她那樣為家裏送機密的傲慢,也沒有眼皮子淺到不通消息的火急迫切,心裏越發慰貼,覺得她十分懂事讓人疼。早她就要來的,要不是老爺怕平白送禮來訪讓人看了誤會,她早過來跟她說話了。

    她笑著握住王桂枝的手,“老太太過生日,雖說不是整壽,但你是她媳婦我怎麽不來給你撐場麵。你可好,最近懷象如何?”她想到信裏她寫問有什麽好吃的,想來是孕中有些想念小時候的菜品,便讓人把交待廚房裏老蕭做的食盒提來。

    “你嚐嚐看,是不是你想要的味兒。”

    馮蘭貞在王家說一不二,就是此時再溫和,臉上也有股子威嚴在,比起賈母更顯豔氣逼人,王桂枝兩輩子都難得被人當成孩子一般哄,高興得淨了手拿筷子一連嚐了好幾道,味美鹹甘,真真好吃,“就是我想的,嫂嫂怎麽知道我想吃這些。”

    “我不知道,那照顧你長大的奶嬤嬤還能不知道嗎?見你實在是想,我把老蕭也帶來了,讓他照顧你幾個月就是。”馮貞蘭想著老爺所說小姑子那一句話帶來無窮的助力與好處,她要的也便宜如何不給,她也不差一個半人廚子炒菜,此時就是龍肝鳳膽給她也無妨。

    王桂枝原想拒絕,可一想到她要什麽,哥哥嫂嫂們都這樣眼巴巴送來,要是不要倒真是駁了他們的好意,以後有什麽好的也想著他們就是,便笑著點頭,“彩霞,你隻讓他們收拾個小廚房,就說這是我單置的,一應開銷從我的份例裏撥,我原在大廚房的菜就暫時停了,讓他們盡心侍候老太太老爺們。”

    馮貞蘭聽著有些不對,“你原份例是多少,不過添個人你要還減省。”她眼眉一動,身邊的人就拉著王桂枝身邊的人退了下去,“你可是少了開銷?在吃穿上你別苛扣,到底我們王家的女兒,應該自有氣派。這裏有一萬兩,你且用著。”她頭上有婆婆壓著,還有個嫂子管家,嫁的二房賈政官也不大,就是有些節禮,漕規鹽規關規火耗的也不過萬餘兩,這要歸到公中,再到她手上的月例能有多少。

    老爺說了,妹子她要探聽消息,收攏人心,哪裏就不用銀子了,讓她不但禮厚,銀錢也要送些。她也想著如此,要不是最近在這當口,不方便多支現銀,再多兩萬她也給得起。

    “不用不用!”王桂枝趕緊推著不要,她的一應吃穿用度都有公中開銷,每月月例也有二十兩,不出門,她都沒處用錢,眼下箱子裏的現銀都還有五百兩呢。

    馮貞蘭見她真心推讓,便板起臉,“怎麽,嫂子給的錢不要,非得要自己爺們給的錢才要,還是得讓哥哥來給你才好呀!”

    真沒見過給錢還給的這麽大方,非逼著人要不可的,王桂枝真是不知道古時候還有這樣的風俗不成,被話這樣說,她隻好接了,卻隻放在桌上,另提一事道,“我最近想開個酒館,嫂子說好不好?”

    “你怎麽想到這出,你想開就開吧。準備開到哪處,可是帽兒胡同,還是玉葫蘆道那邊。”馮貞蘭見她接了,便讓著她歪回到迎枕上,兩人孕婦一起靠著說話。

    這兩個地方非富即貴,哪裏就容易選到地了,王桂枝心還沒那麽大,“我想讓珠哥兒曆練曆練,地址先由著他選。”

    “那也好,到時候你讓珠哥兒來,我把老爺的貼子給他兩張收著,到時候有人不長眼鬧事的,就讓他拿著去九省衙門,自有人幫他料理。”馮貞蘭直爽道。

    怪不得書裏麵的王熙鳳根本不怕打官司呢,王桂枝扁著嘴半窩進馮貞蘭懷裏,“哥哥的貼子是極好用的,我隻怕什麽樣的小事兒也要拿著哥哥的貼子去了,倒顯得哥哥特別橫行霸道,眼裏都沒了人。珠哥兒也養成了不論什麽事都不放在眼裏的臭毛病,京城裏一旗杆子打下來,說不定就有個親王爵爺的呢。不若有些軍裏退下來有些武藝本事的人,嫂子請哥哥派兩個跟在珠哥兒身邊,總歸不吃了大虧就行了。咱們這樣的人家,又不是真怕惹事的,真鬧起來,自有理論。”

    想著自家大姐兒素日也是這樣跟自己歪纏,隻是最近學著規矩要嫁人了,卻顯得沒這般親昵,馮貞蘭輕掐了一下她的粉麵,她是不愛惹事的,這自是她的好處,“你嘴倒是巧,說的也在理,這也依你,帖子我讓人拿來給你收著,別讓隨便用就是。”

    “嗯。”王桂枝甜甜應了,“我聽說大姐兒要嫁人了,可是許的哪家可好?嫂子還沒說,咱們王家可還有閨女沒許人的。”王桂枝打小就希望自己的姐姐能像馮貞蘭這般,如今得償所願,更加想與她親近。

    馮貞蘭拿她手往肚子上一放,“喏,這不是?我肚子裏許是就懷著一個呢。”兩人笑了一會兒,方道,“你大姐兒的人家是你哥親選的,好著呢。咱家大哥也有個女兒,才六七歲,大嫂寵得跟什麽似的,你不知道?有多少好東西巴巴討了去,都由著她那個閨女先挑呢,兒子都倒讓了一射之地。族裏別的女兒家,沒一個能爭得過她的,好在她人小,卻長的玉雪可愛,小小的人兒,說話卻也伶俐靈動。我隻見過一回,也不覺得討厭,是個惹人疼的。”

    王桂枝想著劇裏見識過的鳳姐風度,這樣的美人蛇一般的人物,真是讓人又愛又恨,“可讓人教了學問規矩?”

    “她可不用,大哥身上沒職,不在采選單子上。”馮貞蘭說到這裏,“你可是要給她說親,那可好,正巧滿金陵沒有大嫂看上的人物,她早想著等到這鳳哥兒再大些就送到咱們這裏好教養,到時候好選親呢。”

    她隻怕一開口就真成了這一對冤家,王桂枝便沒正言,“我不過前不久見著一個公子,才貌仙郎似的人物,見獵心喜,想問問家裏有沒有適齡的女孩子,既然沒有,便罷了。”

    馮玉貞也沒往心裏去,“還有薛姨媽有個女兒,不過也太小了,再好也等不得。沒有就算了,世上男子千千萬,總有好的等著我們家的女兒呢。”

    “正是呢。”王桂枝見支開了,想著食材來源,又問道,“嫂子,我想開些與別人不太同的館子,咱家之前迎駕,不是與外國進貢朝賀的人相識嗎?那些個洋船洋貨上,可有什麽與我們本國不同的香料調味?”

    “這個我竟不知道,你想知道,我到時候問明了讓那人來給你回話就是。”馮貞蘭並不在意這個,見王桂枝卻高興得雙眼綻彩,滿頰飛紅,樂道,“你還有什麽話要問我,一並都說了,我看能不能應,都給你辦了。”

    “唉喲,我的好嫂子,我要給你封個號,就叫有求必應!”王桂枝覺得再沒有比這更痛快的事了。

    “好了,你快說,不然等會兒走了,就隻能讓你那夫君給你有求必應了。”馮貞蘭笑道。

    “已經有兩件事麻煩嫂子了……”

    “那些都不算事,你直管說。”馮貞蘭打斷了王桂枝的話。

    王桂枝忙續道,“那可是省了我大功夫呢,我到時候想選個班子的人,跟著這些見識過洋玩意或者走南闖北見識過的人四處去瞧瞧,采買些新鮮別致的玩意回來。”

    “你想弄些鹽引淘換賺錢?”馮貞蘭訝然。

    王桂枝頭搖得跟拔浪鼓似的,“不要,我不要那些,要那個幹什麽!嫂子千萬別誤會,我隻是常聽說一處風水養育一處人,各地美食各有不同,我自己想嚐嚐那些不同風味,既然出不去,就想讓人去尋了來。可總歸沒人領著,像無頭蠅似的亂撞,就是到了地界也不知道往哪處走,也怕有些個賊子匪類無故害了人,所以才要問哥哥有沒有退下來的老人陪著,他們懂人情世故,或是往南走或是往北探,一年也許就是一二回,我自給他們銀子打點……”

    “罷了罷了,既不是要鹽引,什麽樣的事兒,也值當你說了這麽老長的一番話。”馮貞蘭笑道,“我知道你想與你哥哥分擔,那些個老人你既然可以這樣使喚,我就先派給你,要是他們不聽話,不服管教,你再給我派回來就是了。”她拿手點了下她的額頭,“小滑頭,有這樣的好主意,早不說了我知道。”除了老爺自己,那些官老爺們可是極不安份的,如此派了他們差事讓他們自己做個營生,免得他們總說在府裏呆著身上都要長蛆了。

    ???

    她不過是想要些退伍士兵跟賈府裏的人組成食材采買隊,怎麽又成了分擔哥哥的好主意了?

    王桂枝迷糊著,馮貞蘭手輕擊掌,丫頭們又捧來東西給她們淨麵勻妝,便隻得把這問號放進心裏,讓彩鳳取了她的一盒胭脂來,這還是學著書裏的寶玉淘製的,“嫂嫂用用這個胭指,是我看著家裏花兒開的好,自己跟屋裏的丫頭們選了顏色上好的胭脂擰出汁,配了新鮮花露蒸疊而成,氣味澄淨甘芳,拿簪子挑上一點用水化了抹上即可。”

    “你說的這樣好,我便試試。”馮貞蘭從頭上拔下一隻玉耳挖點了一些,塗在唇上,拿舌尖輕舔了一下,用手指抹勻了,果真鮮豔異常,十分好看,她便讓丫頭收了那玉蘭盒子,“不錯,就給了我吧。”

    見自己有東西她喜歡,王桂枝高興還來不及呢,“我以後再製了別的顏色也給嫂子送去。”

    “你拿來玩樂就好,別勞累了。”馮貞蘭收拾畢,紅唇如焰,鳳眼微抬,扶著丫頭的手就走了。

    王桂枝轉身回到屋裏,見彩霞彩雲彩鳳不是忙著寫東西造冊,就是在使喚小丫頭這樣東西擺在哪兒,那樣東西歸置在那兒,忙得不亦悅乎,她不好打擾,便問一個小丫頭,“大姑娘在哪兒?”連日裏都有客,她都沒跟小姑娘多說上幾句話。

    小丫頭也不知道,便找了人來回。

    “老太太說乏了歇息呢,大姑娘跟著林姑奶奶在大老爺那邊見客,都說咱們家大姑娘生的好看,出生的日子也好,好些個太太們問呢。”回事的婆子驕傲著,“說大姐兒模樣標致,性子溫柔,笑起來倍有暖熙開朗之氣,都誇讚得不得了呢。”

    孩子被誇,當媽的哪裏有不高興的,王桂枝也高興,“看這位嬤嬤多會說話,賞她。”她摸了下肚子,看了下外麵的日頭,白光燦燦,到底不願意走動,“嬤嬤拿著先別吃酒,再看著等大姐兒回來了再去家裏玩樂。”

    那婆子樂得收了荷包,點頭稱是。

    傍晚,紅霞方下,賈政被人灌了半醉,讓人給抬回來,走到二門換了婆子丫頭扶著進了屋。見他渾身酒氣,王桂枝拿帕掩了鼻子,隻坐在一邊催她們趕緊給他灌醒酒湯換衣服漱口,“快些,讓他們抬水來給老爺洗澡。”

    “你坐那麽遠幹什麽!快過來!”洗完澡讓人拿巾子擦頭發的賈政斜乜了王桂枝一眼,突然道.好個小娘皮,他是鬼嗎?坐那麽遠?

    王桂枝見他敞著中衣,頭發也披散著,像個南北朝的風流名士一般,不由得心口狂跳,“我不,你醉得熏人。”

    “嗯?”賈政雖說吃醉了,反應有些遲鈍,卻也察覺到她的抗拒,“快過來,你敢不聽話?”他都吃了兩碗醒酒湯,再說他扮醉的成份更多,本就沒多吃酒。

    王桂枝不想跟醉鬼胡歪,隻得又挪了幾步,也離他有四步之遙,“你快歪著,痛快睡上一覺,醒過來就舒服了。”

    彩霞送來醒酒石,賈政隻拿過盒子,“你們都下去。”他朝著王桂枝招手,“快過來給我含上。”

    王桂枝呲笑著擠眼睛不肯,“老爺又不是沒有手,手上拿的不正是東西!”

    賈政做勢要撐起身子來拿她,“你過不過來!”

    “……張嘴。”王桂枝對他無法,隻得蹭過來把盒子裏的醒酒石拿起來,要喂進他嘴裏讓他含著解酒,誰料他竟反手推卻塞進她嘴裏,又摟著她壓下來,拿舌頭將石頭給裹走。

    一來二去,王桂枝雙頰緋紅,口吐呢喃,反倒更像吃酒的那個,“要死了,你吃了酒倒來混我。”

    賈政讓她俯在自己身上,將她頭上的東西都隨手卸得滿榻都是,以手為梳擺弄著,“你老實說,你跟大太太瞞著我們做了什麽事?”他咬著她的耳珠道,“我知道你沒吃那藥,嫂子也吃的不是什麽補身的藥。”

    王桂枝扁起嘴,“我也沒以為能瞞得住,你問了王太醫了?”

    “他是不會說的,他宮裏外麵都走,嘴緊的很。”賈政否認,他又伸手幫她輕輕揉了揉微有些脹痛的胸口,“他倒是跟我說了,你得好好發一回火?怎麽,你哪裏憋了氣受?”

    “大家都疼我,誰給我氣受。”王桂枝隨口說著,他再能耐也不能把她送回去當著那人麵問一問為什麽,這話也不能說。

    賈政瞧她淡淡的,知到底有事,隻是不想說,他輕笑一聲,“你且安心,我哪裏都不會去的。”他把她的手往下麵帶,“一應的,都給你。”

    酒後亂性,這隻是酒後亂性罷了,王桂枝把臉埋在他懷裏,到底借了隻手讓他胡鬧了一回,最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到床上,兩人蓋著一張被子讓他摟著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