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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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母熱熱鬧鬧的生日過完, 別說奴仆們,就是賈母自己單是受著眾人磕頭也有些勞累, 但仍有那件大事沒落下真音來, 到底懸心。一等金陵置祭田銀子齊備, 便讓王桂枝李夫人打點行裝車馬,“眼看就是立秋,天就冷了, 你們都收拾些厚衣裳。”她看向李夫人,“珍哥兒那裏,你廢點心盯著些。”

    “是。”李夫人站起來應了, 東府那邊暫無主母, 她這段時間都時常過去照看。賈赦身邊的人暫時就剩孕下榮國府二姑娘的姨娘,她耳邊真是清靜多了。

    見母親疲神,家中事多, 連日來如海都不得一刻清淨,怕誤了他科舉應試,賈敏上前笑著準備辭道,“母親,哥哥這回去金陵, 是坐船嗎?”

    “坐船,這是他們商量好的 。”賈母笑道, “你有東西要帶回去?”

    “正是呢, 那我們便先回去收拾了寫好簽子送過來。”

    賈母笑道, “知道你想你男人了, 快回去吧。”

    雖說出嫁女,到底臉皮薄,賈敏輕輕一跺腳,“母親~”

    “這是正理,雖是骨肉血脈,到底嫁出去,要為自己家裏打算,姑爺也正是要認真念書,得中甲榜。去吧。”賈母點了下頭,她自然想兒女都在身邊環繞,但他們都有正事,不能讓她這個老婆子給耽誤了。

    李夫人見小姑子一走,老太太臉上有點失落,便趕緊讓人把孩子們都帶過來,“小姑子可算是走了,不然我跟弟妹都不敢勞煩老太太看孩子呢。”

    “哈哈哈,是了,我這個老太婆還有點用,你們自忙去吧,孩子都交給我看!”孫男娣女在跟前兒嬉鬧著,瞬間打散了那點傷感。

    李夫人便跟王桂枝退出來。

    王桂枝想了下道,“嫂子,這話我原不該說,可老太太年齡一年年得上去了,我家老爺領著兒子要出遠門,三五個月都不定歸家,您還是時常讓大老爺來多探探老太太才是,雖說有一幫孩子們在,那也隻是解解悶。我們兒媳婦到底也不如自己孩子貼心。”賈赦不在老太太麵前表現,怎麽討她老人家喜歡。常來多好,老太太看多了心裏高興,也給他些好東西,就不會再說偏心了吧。在說在老太太跟前孝順,便也不會在外麵惹事了。

    “是該讓他時常來給老太太請安。”李夫人應下了,正還想說什麽,就有婆子來問太太得空了沒,有要緊事要回,隻得按下先去辦事,“等空了我再來找你。”

    回到屋裏,王桂枝雖說不親自動手,有丫環婆子打點,也讓李紈趕緊去給賈珠收拾行李,她交待著,“在外頭不比家裏,窮家富路,你多準備些,特別是衣帽鞋襪。”

    李紈應了忙去打點。

    想到金陵,姑蘇,王桂枝憶起一件事來,忙叫人把賈珠喚來,沒想到賈政竟也一道回來,隻得先跟賈政說話,“老爺,嫂子過來,我說了你們要回金陵,便跟她討了些軍中退下的老人跟你們同路。”

    賈政不料她竟想的這樣周全,便點頭,“我知道了。”想來是怕他們路上不安穩。

    “另外你們這一路,有什麽地方特色美食,也請記下來告訴我。”王桂枝覺得臉都要僵了,還是跟兒子說話自在些。

    “好。”賈政知道夫人入了吃道,這些個小事無有不應,他見夫人眼神一直往珠兒身上瞟,有些不快,“夫人還有什麽話要交待珠兒?”

    王桂枝欣喜道,“是有些話想跟他說。”

    她拉過賈珠的手讓他坐下聽她說話。

    “老太太過壽,江南甄家也來了人,你知道嗎?”

    賈珠知道,甄家跟賈家算是老相識了,“知道。”

    “他們知道你姑父在姑蘇,說話間也談到他們家有個旁支族老也在姑蘇,最是古道熱腸、俠義柔情,可歎這些年沒有聯係上。聽說咱家要去金陵,也是順路,想托你去探望一番,到底是不是他們家的人。我想著不是什麽大事,就應了……”根本沒有這回事,可賈珠不可能追上甄家問不是,可不就由著她說嘛,王桂枝想讓英蓮不應憐,就讓他們一家原像沒被火燒葫蘆廟,不被拐子拐不就行了。

    確實不是什麽大事,賈珠笑道,“交給兒子去辦,不知道有無詳名細址?”

    “姓甄,名費,字士隱。在閶門者十裏街仁清巷,古廟旁邊住著,據說也是當地望族。”

    賈政譏道,“姓名地址均有,他們自己怎麽不去?”好沒意思!對別人的事也那般花心思。

    王桂枝羞紅了臉,那不是她編的胡言亂語嘛,梗著脖子道,“我怎麽知道,既然他們托了,我不過讓兒子跑一趟腿。珠兒,你記清了嗎?”

    雖說此舉確如父親所言有點多管閑事,但母親應了,賈珠自然要辦,他站起按住王桂枝的肩膀,“記清了。”他朝著賈政看一眼,見父親臉上有些窘迫,定是見母親不高興便不自在了,心中好笑,“兒子年輕,多認識一個人也不錯。”

    “是了,據說他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文章卻是出彩,神仙一流人品。”王桂枝忙道。

    “哼!”聽到夫人這樣誇別人,賈政心中鬱氣更甚。

    賈珠心裏腸子都要笑得打結,他假裝不曾看出,還要細問,“那他家裏還有什麽人嗎?”

    王桂枝思忖著說細些更容易搭上線,“他的太太似是姓封,年過半百,膝下隻有一個女公子。”她怕說的太多也讓人懷疑,“也就知道這些了,你跟他搭上話,不論是不是,好好送上一份禮,就當是結個善緣。”

    “好。”母子倆又說了些如何使喚人手的事,賈珠樂夠了,便告辭離開,留下父母親說話。

    一回到他自己院裏,見李紈正親拿針線縫著什麽,“此時還縫什麽?就要走了,來不及慢慢做便是。”

    “你回來了!”李紈方抬頭,見是他,放下東西給他親自給他倒茶,笑著小聲道,“太太怕你不夠錢使,給我了一千兩銀票。”她把縫了兩根細繩的小袋子拿給他瞧,“這本是防得是不時之需,收進這個袋子,你就可以隨身綁在衣裳內側,豈不好?”

    賈珠瞧針腳細密,“好。”母親對他,可真是疼愛有加,他正想跟妻子說些別的,就看李紈整肅了臉色,拉著他避開他人到屋內說話。

    “……你是說,太太受了大委屈?”賈珠臉也板起來了,他手指夾在一起搓動著,“家裏沒什麽大事啊……太太真的哭地厲害?”他不由再問。

    李紈肯定得點點頭,“當時大太太也在,不然我就細細問上一番,可這幾天過去了,太太又全然不提這檔事,想來太太尊重,不願意在我們小輩麵前露相。”但她如何心裏過得去,“太太對我們這樣的好,她有什麽為難的事,我們原就該想到才是,她不說,咱們就當沒看見嗎?我心裏實在是過不去。”

    賈珠肯定道,“那自然不對,我馬上要去金陵,歸期三五個月不定,我會叫人暗自查,你也幫我多在太太麵前孝敬。”

    李紈白了他一眼,“這還用你說。”她輕歎一聲,“太太常說,咱家上賴天恩,下承祖德,而你雖是嫡長子,卻在二房,身上怕是難得官爵。”她越發小聲,“怕是上頭不願意。”

    賈珠心中惻然,“太太竟這樣敏銳。”

    “太太胸有定見,我聽她說話,時常有如聽到警世良語。”李紈歎服著,“以前我自認為是書香門弟,聽說王家人教女,不識文字,還以為別於旁人,如今在太太跟前我才明白,人家教的不是書上那些飄逸的虛無,而是腳踏實地的大道。那日太太聽了古嬤嬤跟大家講宮裏的事,便道——世上有許多人,總以為別人比自己更好,或是富貴人家覺得貧者一食一飯便不再擔憂,或是貧者覺得有錢人自有金粒玉食,當了皇上便可事事隨心。可真是如此嗎?人生在這世上,逃脫不得生、活、爭、取。本來就是一場艱難得負重爬坡,原地不動就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就退,會被別人借力踩下去,或是滑落深淵。”

    聽了這樣的話,賈珠搖頭苦笑,“太太還常說自己沒學問,真真自謙如此。”

    “大爺有空也常來聽太太說故事才是,比起一些戲文來的更有趣呢。”李紈笑著,“若是所有婆婆都跟太太一般,隻怕沒有哪個兒媳婦不願意在她跟前立規矩呢。”

    “哈哈哈,那你說來聽聽。”賈珠來了興致,李紈便將王桂枝說的野史故事一一講來。

    賈政是去辦正經事的,賈珠一離開,王桂枝倒也沒把他丟在一邊,陪笑著對他說,“老爺可是怪我多管閑事了,嗨,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平日就聊這些罷了。”

    聽她嘴上走馬跑花,賈政哼聲道,“你覺得我會信?”他受著她的小意,“我還不知道你,肯定有緣故,不是有利可圖?不然你會這樣上心。”他隻覺得夫人為什麽不托了他。

    王桂枝舔了下唇,這人聰明的不像話,她裝傻充愣,“不知道老爺準備在金陵置辦什麽農田?我瞧書上有什麽桑基漁塘,塘邊種桑、桑葉養蠶、蠶沙肥田、田裏養魚,簡直高效多得。”

    “這是哪本書?如此新奇,找來給我看看。”賈政驚訝道,他實在不知道,竟有這樣的事,從前朝起,生絲就格外暢銷,塘基種桑是聽聞過,但不曾知道還有如斯好處。

    又沒說對,王桂枝眼珠溜溜轉,“我也不記得了……許是哪種雜書農經上吧,老爺精通四書五經,倒過來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