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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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桂枝見她真急了, 不由納罕, 指腹為婚是有,可像賈府這樣的人家卻十分少有,必要等到年齡到了, 應該議親的時候,家裏的長輩們都互相相看過,看看品行外貌, 兩家能否通婚才會拿出生辰八字請官媒主事。
賈璉再不濟也是賈府襲爵的嫡孫長子,他就是再沒有出息, 等賈赦去了,也能降等襲個三等將軍的爵位。賈府如今這樣的富貴,除了她又沒人知道以後會有查家抄產, 充軍發賣的下場,李夫人為什麽要急著給賈璉定親呢?看她這樣子, 還是要定她王家的姑娘, 跟她攀上關係?
不少人還有些紅學家的理論, 都說王夫人是為了讓王熙鳳來家裏助她,假裝自己是個高高在上的慈善人,才讓王熙鳳嫁給賈璉的, 所以賈赦說賈母偏心。但王桂枝都來了,她自己能理家治財,原就沒想著這一層, 偏賈璉親娘李夫人又提起, 不禁讓她沉吟, 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連她附魂奪身的事兒都有,書中還有太虛幻境警幻仙子,跛足道人空空道人,見李夫人如此著急,先安撫道,“嫂子別急,那我先寫信問問家裏人,您看如何?”此時通訊尚不發達,寫信一來一回少也要十來日,先拖著過了賈母的壽宴再說。
話說到這份上,李夫人隻得悻悻然離開。
奶娘見她不歡快,扶著她上了翠蓋珠纓八寶車,自己踩著凳子上了車就說,“二太太也真是的,我們璉哥兒配她王家哪個姑娘配不上,竟推三阻四。”
誰讓王家出了個王子騰,以前金陵四大家族賈史王薛,賈家是公,史家是候,王家不過是個伯,可如今情形變了,與當初不同了。”李夫人幽幽一歎,“算起來王家最有威望勢力,那樣的機密消息,她也能打聽得到……”這是不能說的,便轉過話頭,“我冷眼看著,她的品性不差,寬厚仁德,又不是一味的慈悲,對著下人尚可恩威並濟。她如今懷孕,再生一胎,不論男女,老太太都會更愛重她一分,她老人家睿智,自會退下來讓年輕兒媳婦當家,自己清靜享福。”
那您呢!太太,您可才是她的長媳呢。”奶娘頓時急了,千萬別小看這當家主事中饋,手裏多少銀子過往不提,就是大家明裏暗裏的敬服就是一般。
李夫人沒再接她的話,她在自然不一樣,可她若是不在了呢?
賈赦續娶,為了璉哥兒,賈母可能不會再讓身份高過她的人進門,既然連她都不如,自然比不過王夫人,且又是繼室,隻管著他們這邊的事便罷了,想當整個榮國府的家是不能的。
見李夫人一走,王夫人便散在椅子上,嚷著頭重,彩雲彩霞忙過來給卸下一些釵環。
這些東西沉甸甸的,戴著一點兒趣也沒有!”
王桂枝歪在迎枕上,外人看著美女們走路搖搖款款、頭上珠釵流蘇顫動,委實好看,可這頭發打小不剪隻是修修發尾,本就重達兩斤往上,為了盤發固定,梳頭發的人要手巧不說,那些個珠啊銀啊在發髻編就堆起來,漂亮是真漂亮,受罪是真受罪!
以前還不覺著,現對於懷孕的女人來說,太沉了!
彩鳳脫了鞋躍上榻,從旁邊拿出雙瓜美人錘笑著說,“太太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好些人想戴,還沒有呢。”她這一信嘴胡說,彩霞覺得不好聽,便借著側身給太太收拾東西,輕掐了她一記,彩鳳知自己孟浪了,便閉上了嘴跪在榻上輕輕給王桂枝錘肩膀。
王桂枝想著倒真是這樣,“是啊,有些人想還想不著呢。”人都是這樣的,得了這個便想那個,可又哪裏那麽容易就事事周全呢?
老爺過來了。”
一聽見是賈政過來,彩雲忙收拾了桌上的東西去泡茶,彩霞手裏端著東西,瞧見太太發型沒亂,才想要不再插回隻釵,老爺已是走了進來。
賈政見夫人歪著,“怎麽,今個兒不舒服?”前幾日她都挺精神的,“要不還是請個太醫來看看。”
一說到這個事兒,王桂枝又想著,便坐起身來,賈政見她有話要說,隨手一揮,彩鳳彩霞都束手退了下去,就是彩雲把茶端到炕桌上也悄悄退步離開。
老是往外麵請太醫,人家不嫌我們麻煩,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咱們家這麽多女眷,總是配丸藥當成常用藥,誰知道安不安症狀呢?為什麽不請一位擅長婦科金方的大夫來,平日裏看顧著三餐飯食不要衝撞了反讓人生病。若有了什麽病,也不麻煩跑出去請。家裏好些東西也是現成的,了不起月例一年百來兩銀子。”王桂枝尊重杏林聖手,“我們賈府房子也有幾間,你那外書房旁邊有幾間屋子堆的不過是雜物,收拾起來,可當醫舍。”
她見賈政聽著,“就是一家人老小都來也不妨事,如有他家的女眷能通醫道就更好了,我們的丫頭們選些聰明能幹的也能去學學,不說要教會摸脈看病,起碼知道我們那些個錠子藥要何人如何用才最好。”
這算是她這麽久以來頭一回對他說這麽長的話了,賈政便也歪著,撫了下她的頭發,“想給你找個太醫瞧,你倒想找個大夫在家裏。再說你說就有了嗎?真弄回來了,哪裏不是事兒呢,誰領你的情呢,何必說這些多的少的。”
此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都夾著尾巴等聖上回來,風聲鶴唳地,哪裏能急慌慌大張旗鼓得去尋醫問人,還闔家都接來也不妨事,這人是能隨便往家裏請的嗎?若是個不好的,請神容易送人難。到底她一片善心,悄悄得讓人細細打聽問了才好。
王桂枝滿心計劃的歡喜被他被潑得冰涼,真是沒意思,她沒好氣道,“有什麽事我擔就是了,我也不用別人領我的情,我自個兒高興不行嘛。”她翻身爬起來,“我也不用求你,我好賴還有兒子還有哥哥。”
她穿著襪子立在地上,叫道,“去把珠哥兒請來。”見隻隔著一層門板的她們都跟沒聽見似的,心中來氣,“你們幹什麽呢,耳朵都聾了嗎?”
知道丫頭們慣會看人眼色,萬不會在這個時候衝進來在他倆人跟前亂炸胡說,賈政冷哼一聲,“你也就會使性子罷了。”話一出口,見王桂枝呆呆愣住了,便又後悔,何苦來著,他正想說我應下來就是。
又聽見王桂枝自己恭敬下來,臉上不再有些著憤懣,板著張臉,似是見過她這個樣子,讓人有些心慌。
老爺說的是,我不過是使性子罷了。”語罷,自己合著身去床上躺著,“我身子不適,就不侍候老爺了,老爺往東邊去吧。”
真要趕他走!
你!”把賈政氣得怫然作色,原本想跟她說的話全忘了,橫眉瞪目道,“那就都丟開手!”看夫人頭都不回,怒而摔袖,裹著一陣風似的旋走了。
太太不試試怎麽知道,您把那些貴重的首飾或者書畫字貼厚厚準備上一份禮,說破大天去,咱們也是妯娌,看在親戚情分上,她總會答應的。”不管怎麽樣,得先讓太太打起精神來,就算是李家完了,她好好在賈府裏,已經生了個哥兒,立得穩穩的。這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再有什麽事兒,也不會帶累到太太身上。
李夫人忙道,“那趕緊把我那刻絲五福穿花百鳥朝鳳的料子拿出來,隻怕隻有這個還能讓她看得入眼,還有我娘給我陪嫁的觀音像,她平日裏修心念佛,若真有菩薩三分慈悲之心對我,那就阿門陀佛,我一輩子念著她的恩。”她忙叫準備起來,好不容易都搬到桌上細看,李夫人仍覺得不足,聳肩坐下望著燭火歎道,“奶娘你是不知道,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她那樣的人家出身,多少東西沒見過……”前幾日隨手一千多兩花出去讓兒子開銷,隻買了處種了鬆樹的荒山,人家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何等的闊綽大方。
這……”奶娘馮氏被唬住了,她隻覺得自家養的大姑娘嫁進了金山銀窩,最是富貴不過的詩禮簪纓之族,若是這些仍不夠足,那王家可真是,真是,“唉喲,太太,您想想,就得是這樣的人家,才能助你一助呢。”
隻盼著是這樣。”李夫人手握緊了拳,“把璉哥兒抱來,今兒晚上讓他跟我一塊兒睡。”
是,太太。”
王桂枝悠悠醒轉,方一睜眼動彈,就看到賈政穿著中衣撐起身來,一手撫上她的肩,一壁道,“來人,把煨著的固胎八珍湯拿來。”
固胎,原來她懷孕了!
王桂枝一聽就明白,原有得不快鬱悶一掃而空,她懷孕了,那起碼一年賈政不會碰她了!單這一件就是萬幸!
再一盤算,這肚子裏懷的,多半就是賈寶玉了。
無妨,寶玉來了就來吧,反正隻要有賈珠在,他不愛四書五經有什麽關係,學學詩文,等大了,讓他開個胭脂館,讓他真真正正得做個怡紅公子好了。隻是他那多情公子還是對著其它姐姐妹妹們少點情才好。真要是喜歡黛玉,兩個人好也就罷了,他這種多情的個性跟段正淳有什麽區別,隻不過他年齡小些,任性恣情,雖不涉於淫,亦不涉於惡,但總歸是太過四處涉嬌……他既然知道林妹妹的心思,與她互許知己,又何必屋裏房裏外麵,這個嘴上的胭脂想要吃一口,那個女孩子漂亮想弄到自己家裏來呢?
這個古怪的毛病還是得扭過來的。
其實寶釵也罷,黛玉也好,隻要賈府能維持如今的狀態,兩相情悅,娶誰都好,她都沒有意見。
賈政見她眼裏歡喜,笑道,“可是高興了。”他移了位置與她挨著坐在一處,讓人把炕桌抬上來,上麵擺著湯鍾並幾樣蜜果粥品小菜,滿滿當當,“唉,隻是我被白打了,沒處伸冤。”
王桂枝想到自己剛才還打了他一個耳光,以為抽正了她,正得意呢,努了下嘴,把臉朝著賈政一扭,“那你打回來呀。”
你呀!”賈政順手便摸了一下夫人的臉,溫潤如玉,“晚飯都沒吃,快用些湯吧。”
他一說,就覺得肚子都要餓穿了,王桂枝伸出手端起碗來,正要喝,卻不防剛剛醒轉,手足血脈未暢,差點兒就把碗摔在床上,還是賈政眼沒錯連忙端好扶穩,他瞧著王桂枝瞪圓了眼,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如此嬌弱的模樣,樂道,“好夫人,我喂你吃吧。”
……我自己能吃的。”王桂枝去搶碗,她又不是幾歲的幼童,也不是沒懷過孩子,哪裏就有這個樣子了。
本來是想把碗遞回的,賈政卻瞧她嬌怯,怪讓人喜歡的,又不想還了,“快過來,爺喂你。”
這個不要臉的!
王桂枝真不想理他,她自拿手撿了一顆蜜棗含在嘴裏嚼著,“老爺自用吧,再給我盛一碗來。”
賈政笑惱,“你看她們敢不敢。”他湊到王桂枝跟前,“乖乖的,讓爺好好喂你吃。”
形勢如此,王桂枝也就一勺一勺讓賈政喂著把一碗湯用了。
這男人真有毛病,對比下馮子木,也沒這樣奇怪。同樣是懷了男人的娃兒,她那時候懷寶寶,馮子木盡了自己全力體貼,確實是辛苦,又要上班賺錢,下班便買菜洗衣服做飯,幫著帶娃兒有時候都能睡著。
而賈政——誰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麽?難道這真是命裏的主角光環,還是個受精卵就讓父親看重起來?
王桂枝讓自己的想象嚇得打了一個寒顫,瞎想什麽。
冷嗎?這才幾月份……看來是得好好補補。”賈政見她用了湯,也不敢讓她吃的太飽,揮手又讓沒動多少的東西撤了下去。
我還想吃呢……王桂枝剛想伸出手攔,沒等她開口,兩個丫頭安靜無聲得把桌子抬走了。好吧,生在這樣的人家裏,賈政這個當爹的根本不用做馮子木要做的,他最多也就是這樣表現一下而已?
這可已經是人家的第三個孩子了。
這樣看來,王夫人身子骨不錯,還是易受孕的體質,卻一直保養不算錯。珠兒虛歲十七,元春虛八歲,如今肚子裏再懷一個,差不多都相隔著八歲。
怕夫人冷,賈政便摟著她一個被窩裏睡,彩雲輕輕放下簾子,彩霞不再燒香,隻換上一碟子新果子。
小小的空間裏靜謐安穩,王桂枝懶得動彈,縮在賈政懷裏,覺得他身上的味道挺也幹淨。胃裏有了食,漸漸全身暖和柔軟起來,閉眼沒一會兒便睡熟了。
翌日。
賈政自己給賈母晨省,回道,“太醫道才剛上身,早期反應有點厲害,全身犯酸,沒能來給母親請安。”
這有什麽,讓她好生休息安養。她好生再給咱們賈家養個孩子,開枝散葉,這就是最大的功勞。”賈母樂道,王夫人再怎麽不會說話,但她生養了賈珠,元春,如今又懷上了,就是什麽都比不過的好處。
李夫人在一邊坐著,心中焦急,原想著王夫人給老太太請安,她把璉哥兒放在老太太這裏,大可以就跟著王夫人回榮禧堂,順便請她幫忙。可沒想到真如奶娘所說懷了胎,卻像是懷象不太穩,那怎麽好去打擾呢?
老太太,姑太太打發人來。”
賈母一聽是賈敏的消息,忙道,“快叫進來。”
快起來吧。”賈母心情還好,“你昨個兒送來的蛇羹不錯,我跟你閨女都愛吃。”說起來她真是巧,有本事卻從不表現,這麽多年不是自己派差事連一句口都沒張過。嘴上雖不賣乖討好,這幾日廚房讓她整頓了一番,竟讓她吃了幾日舒心飯,特別是偶爾她例外送來的菜,有些雖簡單卻極得她的胃口。可人說,這幾日她們用的也好,月例錢竟也省下來好些。除非自己非要添菜,不然廚房不用再多花一個子兒。
王桂枝笑道,“那便還讓他們做來吃,水蛇治消渴、煩熱、明目,等過了這幾日,這菜倒也不好吃了,不合時令,到時候再有別的菜孝敬您吧。”
那可好,那便再點一回。”昨日送來的,她跟元春盡吃了一碗,剩下還有半甕,她房裏的姑娘們還不夠分,她還想賞賞幾個老媽媽,因她在改動廚房,賈母不想給王夫人添事,暗中要助她一助。她要把賞銀子這一點給免了,她看是極好的。若是平常什麽事都要給賞錢銀子才叫得動他們,那真有事要賞,就要賞得更重,不然他們就又覺得不平了。
一會兒李夫人也過來,臉上有脂粉卻塗得厚重了些,顯得臉上板板得不出神,特別是在李紈這個年輕新媳婦跟前,越發襯得她跟花中百合,水中青蓮一般。
婆媳幾個說了會子話,王桂枝便道,“老太太,再過幾日就是您的壽辰了,其它的大嫂子都準備得齊備。昨個還是老爺提醒我說,咱們的小姑子保不住就要過來小住,她的屋子我讓人去看了,已經讓人打掃幹淨,換了窗紗。隻是知女莫若母,不知道那些陳設擺件,您可看著要添減幾件?”
賈母最疼賈敏這個小女兒,她扶著媚人的手站起來道,“這事兒你就別管了,我去擺弄就是。”
可是老祖宗為了心肝寶貝要開私庫,我是個小的,定要跟著去看看才是。”李紈知道太太有事要忙,想著老太太由她陪著侍候,笑吟吟道。
賈母拿手虛點了一下,“我哪裏有好東西不給你們的,快過來扶著我,一會兒你喜歡什麽,讓你拿了去就是。”她又看向李夫人王夫人,“你們倆個,跟不跟著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