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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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杜爾法國餐廳布置浪漫優雅, 地麵豔麗的羊毛地毯, 細高跟鞋觸及,鬆軟舒適,餐桌鋪著提花潔白的餐布, 餐廳一角擺放一架鋼琴, 餐桌上擺設精美銀質餐具, 鐵藝架子上放著收藏的法國紅酒, 梅杜爾法國餐廳有專門的紅酒窖,

    水晶琉璃流蘇吊燈熠熠生輝,璀璨耀眼的燈光,照在年輕男子身上, 黑西裝襯出肩膀線條硬朗而利索,麵貌豐神俊朗,明亮的燈光下, 淺麥色的肌膚, 似有流動的光華,沉黑的眸像黑寶石透著光亮, 薄唇抿出好看的弧線。

    他盯著餐廳門口進來的三位年輕小姐,星眸閃過冷茫,他的目光落在最後走的年紀稍小的小姐身上。

    四小姐林秀暖走到前麵,“陳二爺來得早。”

    楊麗娜軟糯的腔調, “陳二爺久等了,真不好意思,六小姐放學晚。”

    楊麗娜從進門眼睛在陳道笙身上, 卻跟陳道笙的視線交錯開,陳道笙沒朝她看,越過她盯著她身後的林沉畹。

    站起來,語調清冷,“我剛到。”

    拉開身旁的椅子,眼睛看向林沉畹,林沉畹站在原地沒動,楊麗娜大刺刺地坐下,林秀瓊隨後坐在對麵,跟陳道笙對坐,林沉畹走到林秀暖身邊椅子坐下,跟陳道笙錯開對坐。

    陳道笙做了個手勢,仆歐端過來酒水,用餐前的開胃酒,銀質托盤上擺著葡萄酒、香檳、雞尾酒、果汁。

    陳道笙問林沉畹,“你喝什麽酒?”

    “蘇打水,謝謝!。”

    仆歐上一杯蘇打水。

    四小姐林秀暖喝香檳,楊麗娜喝葡萄酒。

    林沉畹放學回家,林秀暖和楊麗娜催促,水都沒顧上喝,口渴,她端起蘇打水,喝了一大口,喝得有點急,抬起頭,看見陳道笙坐姿筆直,端著一杯雞尾酒,凝眸注視著她,她差點嗆到,趕緊低下頭,費力咽下水。

    侍者問:“請問先生小姐,牛排要幾分熟的。”

    林秀暖胃腸不太好,先說;“我要全熟的。”

    楊麗娜快言快語,“我要五分熟的。”

    侍者問陳道笙,“先生要幾分熟的?”

    陳道笙看著林沉畹,似乎詢問她,林沉畹垂眸,多麽諷刺,成婚兩年,從未同桌吃過飯,他不知道她口味喜好,彼此像陌生人一樣,分離了,卻坐在一起用餐,她突然抬頭,對上他的目光,陳道笙微微一愣,林沉畹又低下頭。

    “我六妹吃七分熟的牛排。”

    陳道笙明亮的深眸,瞬間黯淡了,片刻,聲音微啞,“我也要七分熟的。”

    侍者陸續端上來麵包,香煎比目魚、蝸牛、鵝肝、牛舌,法式洋蔥湯等。

    陳道笙隻看著林沉畹,“這些是這家餐廳的招牌菜,有喜歡吃的,我叫他們上。”

    楊麗娜側頭,問陳道笙,“陳二爺去過法國嗎?”

    陳道笙喝了一小口雞尾酒,淡淡地說;“去過。”

    “陳二爺一個人去的?”

    半晌,陳道笙才回答,“不是。”

    “法國是個浪漫的國家,適合情侶去的地方……..”

    楊麗娜生性活潑,開朗大方,沒什麽禁忌。

    林沉畹撕麵包吃,斜對麵的那道目光一直鎖定在她身上,她不抬頭,一塊塊吃麵包,味如嚼蠟。

    “六小姐怎麽就吃麵包?不吃別的東西嗎?”楊麗娜好奇地問。

    “六妹喜歡吃黑鬆露披薩。”四小姐林秀暖說。

    陳道笙吩咐侍者,“上一道黑鬆露披薩。”

    又問她,“要不要喝點紅酒,這家餐廳的紅酒是自釀的。”

    林沉畹搖搖頭,喝紅酒要對心情、氛圍,她隻想快點結束,離開這裏,離開陳道笙。

    侍者端上牛排,把五分熟的和全熟的牛排分別放在林秀暖和楊麗娜麵前,端過七分熟的牛排剛想放在林沉畹麵前,旁邊伸出一隻手,接了過去。

    陳道笙接過林沉畹的那份,把七分熟的牛排先切下兩片,把盤子遞給林沉畹,然後,繼續切自己那份七分熟的牛排,等他全部切好,林沉畹把兩片牛排吃完了,他把自己盤裏的牛排換給她,把林沉畹盤子裏的沒切完牛排拿過來,自己吃。

    眼前雪白的餐布上燙著金色的花紋,燈光映在那燙金紋路上,一絲一絲漾起金光。

    林沉畹感受到來自四姐林秀暖和楊麗娜的目光,狐疑驚異。

    楊麗娜挑理,“陳二爺隻給六小姐切牛排,我跟四小姐沒人管。”

    頭頂的法式吊燈,黃白的光映出陳道笙冷清的眉眼,他不經意地說;“六小姐年紀小,楊小姐切不動,我告訴侍者拿走切好,再送上來。”

    楊麗娜的臉微微紅了,訕訕的。不敢在陳道笙麵前太放肆,不吱聲了。

    最後上甜品,三位小姐都喜歡吃這道甜點。

    林沉畹低頭吃慕斯,她喜歡慕斯輕盈如絮綿厚的口感。

    陳道笙吃的很少,整晚,他一直看林沉畹吃,目光幾乎沒有離開過她。

    餐廳人很少,隔著很遠,有兩位男士,像是在談事情,這兩位男士談完,付賬,往餐廳外走。

    其中一個穿銀灰西裝的男子朝她們這桌掃了一眼,走過去兩步,突然又折了回來,“陳二爺,幸會!”

    陳道笙站起來,“匡議員,怎麽要走?”

    林沉畹聽說過這個匡議員,叫匡為衡,是省政府最年輕的議員,他熱情地跟陳道笙寒暄,又介紹身邊的哪位朋友,兩人看樣子很熟。

    匡為衡大概三十出頭,第一次見麵給人成熟穩重的印象,舉手投足滿溢男性魅力。

    林沉畹無意間轉過頭,看四小姐林秀暖眼睛煥發著神采,平淡的五官,添了幾分明麗。

    這時,匡為衡掉過頭,跟林秀暖打招呼,“四小姐,好久不見。”

    “沒想到在這裏遇見匡議員。”

    林秀暖站起來,林沉畹和楊麗娜也都站起來。

    匡為衡又看向楊麗娜和林沉畹,陳道笙介紹,“這是督軍府的六小姐。”

    “很榮幸認識六小姐。”

    “楊廳長的妹妹。”

    “楊小姐幸會。”

    匡為衡風度翩翩,家世顯赫,她四姐看匡議員的神情,再清楚不過,掩飾不了。

    匡為衡對身邊的男人介紹幾個人,他身邊的那個男人不是本地人,是上海一家船務公司老板,那個人笑容可掬,“鄙人姓申,申國良。”

    匡為衡看她們已經吃完了,熱情地說;“既然今天遇見陳二爺和三位小姐,我做東,請陳二爺和三位小姐去花都夜總會玩。”

    楊麗娜噗嗤笑了,“匡議員真官僚,不知道花都夜總會是陳二爺開的。”

    匡為衡拍拍腦袋,笑說:“瞧我這記性,”

    他到琛州時間不長,不太熟悉,四小姐林秀暖在上海念教會學校認識他的。

    這個提議,林秀暖和楊麗娜熱烈響應,陳道笙說;“既然去我哪裏,自然我做東,哪能要匡議員破費。”

    申國良笑著說;“我來琛州時間不短了,聽聞花都夜總會舞女美豔,倒要見識見識。”

    陳道笙似無意看向林沉畹的臉,林沉畹早就想走,借口說;“我不會跳舞,我不去了,你們去吧!”

    “六小姐,跳舞有什麽難的,我教你,保管你一學就會。”

    楊麗娜正興頭上,慫恿林沉畹去。

    “我還有功課沒做完。”

    林秀瓊扯了扯她衣角,“六妹,我們一塊出來,讓你一個回家,太太又要怪我沒照顧好你。”

    她四姐和楊麗娜巴不得去,她不能掃了兩個人的興,抬頭看陳道笙靜靜地注視她,真想拒絕,一想攪黃了,林秀瓊和楊麗娜要失望,她一個不忍心,答應,“好吧!”

    五六輛汽車,朝夜晚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地方駛去。

    花都夜總會,五光十色霓虹燈閃耀,跳舞池裏,一群男女,隨著唱片機裏女聲軟綿的歌曲扭擺,白腿、白胳膊、玻璃絲襪,尖細高跟鞋,眼花繚亂,放浪形骸,一片靡費景象。

    二樓一間包廂裏,匡為衡先對四小姐林秀暖說;“我請四小姐跳一支舞?”

    申國良看著林沉畹,紳士風度做了個請的手勢,“申某極少來舞場,跳舞生疏,請六小姐賞臉。”

    林沉畹還沒說話,一旁一個冷淡的聲音,“她不會跳舞。”

    陳道笙出言駁了申國良的麵子,連匡議員的麵子都沒給,申國良畢竟是匡議員的朋友。

    場麵有點尷尬,四小姐林秀暖打圓場,“我六妹確實不會跳舞。”

    陳道笙擊了兩下掌,包間門輕輕推開,走進來兩個舞女,身上隻有幾片布料遮住緊要處,美豔妖嬈。

    “申先生,這兩個如果不滿意,可以換人。”

    陳道笙淡淡地說。

    申國良眼睛釘在這兩個舞女身上,連說;“滿意,滿意,謝陳二爺。”

    “陪好申先生。”

    兩個舞女恭順卑微。

    匡為衡跟林秀暖下舞池,申先生左擁右抱,帶兩個舞女也離開了。

    屋裏剩下三個人,楊麗娜眼巴巴看著陳道笙,意思陳道笙請她跳舞,不好意思自己太主動,林沉畹搶先開口,“陳二爺請楊小姐跳舞,楊小姐舞跳得很好。”

    楊麗娜臉上溢滿驕傲,卻口是心非,“六小姐可別誇我,我跳得不好,想跟陳二爺學習。”

    楊麗娜等陳道笙表態,等了半天,陳道笙略低沉,淡淡的開口,“我請楊小姐跳舞,不辜負六小姐的一片好意。”

    不陰不陽,話裏帶刺,林沉畹裝聽不出來。

    兩人總算走了,林沉畹耐心等了一會,朝下麵舞池裏看,舞池燈光調暗,人影晃動,一對對男女相擁,纏綿悱惻,看不出那個是陳道笙和楊麗娜。

    她估計二人已經下舞池,怕這一曲結束,林秀暖和匡為衡回來,那個申國良看樣子一晚上不能回來了。

    她拿起桌上的手袋,朝外走去,剛拉開門,差點撞到一個人身上,驚抬頭,倒退了兩步,陳道笙站在門口。

    陳道笙高大的身軀,擋在她麵前,幾乎把她整個人罩住,黑沉沉壓下,林沉畹退到椅子邊。

    陳道笙沒往前逼近,而是坐在椅子上,黑涔涔的眸盯著她,“要走?”

    林沉畹朝後又退了兩步,“我想回去。”

    “不等你四姐?”

    他端起茶壺,倒了一盅茶,“陪我喝一杯茶再走。”

    林沉畹無法脫身,隻好坐下,等四姐玩夠了,一起回家。

    林沉畹今晚穿一件白紗衫,一條淡綠長裙,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和脖子,青蔥一樣水靈幹淨。

    陳道笙端著茶盅,看她烏黑亮澤的秀發別著一隻珊瑚蝴蝶發卡,小小蝶翼微顫,靈動像要展翅高飛。

    女孩低垂著頭,手裏擺弄一條雪白手絹,疊來疊去,看出緊張。

    陳道笙語調低柔,“回老家了?”

    “嗯!”

    “老家哪裏?”像是閑談。

    隻有兩人在包廂裏,林沉畹心底緊張,暗想,陳道笙不喜歡舊時女子,她表現出怯懦,他定然不喜歡的。

    遂小聲說:“桐裏。”

    樓下舞池裏的燈光劃過,陳道笙的臉忽明忽暗,“六小姐愛吃零食?”

    突然,抓住她放在膝蓋上的一雙細白小手,關切地問:“是不是冷了,手冰涼?”

    林沉畹往回抽,怎奈被陳道笙牢牢握住,陳道笙掌心溫熱,掌心下涼滑細膩,“那麽怕我嗎?”

    少女雪白像細瓷的臉暈紅,用力抽回手,幾分著腦,“陳二爺請自重。”

    倏忽站起身就走,剛走幾步,人就被帶進了男人懷裏。

    陳道笙的頭埋在她項下,少女身子綿軟,一股清淡的香氣,粉頸如玉,凝白如脂。

    林沉畹奮力掙紮,羞惱,“放開我。”

    他的薄唇貼著她耳邊,輕柔地說;“這是對你的薄懲。”

    低喃,似自言自語,“十六歲。”

    他的雙手圈著她,似百般珍惜,眼神也在某刻恍惚起來。

    林沉畹拚命掙紮,雙手用力推他,他突然咬了一下她耳垂,“別動,我隻是抱抱,如果亂動,我不能保證不做別的。”

    林沉畹花容失色,立時不敢亂動。

    他的手穿過她的秀發,摸向她的腦袋右側,溫聲問;“昨天頭磕在哪裏了?”

    他的手似乎在她頭上尋找,停在一塊淺淺的凸起上,把她放倒在腿上,撥開秀發,頭有個包,他輕柔著,怕弄疼她,滿眼憐惜,“疼不疼了?”

    這時,走廊裏傳來腳步聲,聲音越來越近,有說有笑,是她四姐的聲,還有楊麗娜。

    林沉畹的頭被他壓住,整個身體橫在他腿上,急得快瘋掉了,抖著聲,“你放開我。”

    腳步聲快走到門邊,陳道笙鬆了手,林沉畹動作極快,立刻跳起來。

    四小姐林秀暖進門看見六妹站著,疑惑地目光在二人身上轉悠,林沉畹低頭,怕她看出自己此刻麵紅耳刺。

    “陳二爺沒去跳舞?”

    陳道笙若無其事,“我開舞場,四小姐以為我還能有興趣嗎?”

    匡為衡瞄了一眼林沉畹,看出門道,林家六小姐秀發亂了,自他們進門一直低著頭,“陳二爺那日有時間,我請陳二爺和幾位小姐。”

    陳道笙沒拒絕,“匡議員請客,道笙不勝榮幸。”

    匡為衡朝林秀暖三人,“三位小姐賞臉。”

    林秀暖當然求之不得,汪麗娜也滿心願意,林沉畹從方才的慌張情緒中緩過來,她是打死都不想再見到陳道笙,看幾個人都看著她,“匡議員請客,我這裏拜謝,告個罪,這幾日功課緊不能去,你們去好了。”

    陳道笙麵色微涼,“既然六小姐忙,等改日六小姐閑著再去不遲,缺一個人總不好。”

    林秀暖掐她胳膊,給她遞眼色,“六妹,玩一天功課耽誤不了,你太不給匡議員麵子。”

    汪麗娜怕此事黃了,也笑著勸說:“六小姐,大家都等你,你就遷就一下。”

    林沉畹不答應,兩人饒不了她,敷衍,“我盡量。”

    幾個人從舞廳出來,楊麗娜還問了一句,“不招呼一聲申先生?”

    匡為衡意味深長,一語雙關,“他也許等不急,早走了。”對陳道笙說:“謝了,陳二爺。”

    他有一筆生意跟姓申的做,今晚把姓申的喂飽了,自然對他有力,陳道笙看出來了,不聲不響幫了他一個忙。

    林督軍府的汽車去接看戲的四姨太,還沒回來,匡議員的汽車裏隻有司機一個人,林沉畹不等別人說話,推著楊麗娜,“楊小姐坐陳二爺的車,我跟四姐坐匡議員的車。”

    不等別人反駁,林沉畹已走向匡為衡的汽車,這正合了林秀暖的心意,楊麗娜暗自高興,本來倆姊妹住在一處,不能分著走,剩下楊麗娜,正好坐陳道笙的車,由陳道笙送回家,大家都沒什麽異議。

    林沉畹先上了匡為衡的車,匡為衡坐副駕,楊麗娜站在路燈下,等車,路燈光雪亮,照著她妝容情致的臉,嬌豔嫵媚,等陳道笙的車開過來,她上去。

    由於兩個方向,各自走了。

    昨天鬧太晚,林沉畹早起遲到了,第一堂是國文課,國文老師沈彥鼻梁上架著一副近視鏡,書生氣很濃的中年男人。

    沒難為林沉畹,平和語氣地說:“林同學,你回到座位上,下次注意。”

    林沉畹鞠了一躬,走到自己座位,快速從書包裏拿出書,進入認真聽講的狀態。

    沈彥講課不拿書和教案,全憑大腦,林沉畹喜歡這個國文老師,知識淵博。

    下課鈴響,國文老師沈彥收拾書本,對林沉畹說;“林同學,你去我辦公室一趟。”

    林沉畹跟沈彥去教師辦公室,辦公室裏另一位老師上課沒回來,沈彥關上門,“坐吧!林同學。”

    沈彥拿杯子給林沉畹倒水,林沉畹忙站起來,接過杯子,“老師我自己來。”

    林沉畹先倒了一杯水,放在沈彥的桌上,然後,自己倒了一杯水。

    沈彥很感慨,“林同學,上次多虧你,不然我在裏麵不知要吃多少苦,我不過就寫了一篇文章,那夥都不是,不是故意搞破壞,謝謝你,林同學。”

    學生鬧□□期間,他寫了替學生說話的文章,被抓,林家二小姐林秀葳托人把他保出來。

    “您是我的老師,您是個好人,我相信老師是冤枉的。”

    “謝謝你信任我,林同學,你每天放學到我辦公室,你落下的國文課我幫你補上,。”

    “謝謝老師。”

    林沉畹站起來,鞠了一躬。

    回到教室,秦穀芳走到她座位前,“林沉畹,學校什麽大事你都不參與,你有空給學校校刊寫篇文章,也算支持一下我的工作。”

    林沉畹從不參加學校社會活動,她伯父是督軍,掌管三省庶務,身份微妙,她父母雙亡,伯父不收留,她至今還在鄉下小地方,目光眼界短淺。

    她也覺得自己什麽事不上心,不好意思,何況跟秦穀芳要好,秦穀芳任學校女刊編輯,人熱心,寫篇東西,她沒什麽為難的,隻要內容不涉及某些目前敏感的話題,便問;“什麽內容?”

    秦穀芳了然,說:“我知道,不為難你,隨便什麽內容,寫人文地理也行,反正隨便寫點什麽文字,你國文好,文章寫得好,先生都誇讚你。”

    同學的情義,給秦穀芳幫點小忙,林沉畹力所能及,滿口答應,“投稿可以,就是不知道我行不行。”

    “你寫完交給我,我給你看看。”

    中午遇見方崇文,她下午有一節自習課,兩人約好在學校圖書館後麵見麵。

    秋日,碧空如洗,兩人坐在學校草坪上,沐浴著陽光,方崇文說:“我二姐留學回來了,過陣子還要走,她想見見你。”

    方崇文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長,林沉畹看著眼前小草,“你二姐為什麽要見我?”

    方崇文鼓起勇氣,“畹妹妹,畢業後,我父母的意思讓我出國,你跟我一道去好不好?我二姐在法國,如果我們去有個照應。”

    林沉畹膝蓋上翻開一本書,一個字沒看,她盯著書,“你父母準備你畢業就出國嗎?那我們恐怕不能一起出國,你畢業我還沒畢業。”

    方崇文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像星星亮晶晶,“畹妹妹,我等你,我等你畢業一起走,到國外繼續念書,你可以學你喜歡的專業,你學什麽我都支持你。”

    方崇文的話,令林沉畹遐想,她想出國見識見識,學些東西,以後回國,找個事做,她不能總靠督軍府,想起前世伯父死了,林家人各奔東西,各憑本事,她想當一名小學教員,她喜歡小孩子。

    “你願意嗎?”方崇文緊緊盯著她的臉,生怕她拒絕,緊張看著她,半晌,林沉畹點頭,“我想畢業後出國留學,等到時候跟我伯父說,看我伯父的意思。”

    方崇文趕緊說:“有我,你別擔心,錢的事,我張羅,不用你操心。”

    他知道她寄居伯父家中,督軍府女眷多,她無依無靠,經濟上不愁吃穿,但手上沒多少錢。

    方家有工廠,條件優渥,出國經費不是問題,林家不支持她,方家有能力供得起她。

    跟方崇文在一起,她安心,心裏踏實,她現在是十六歲的身體,心是二十歲的心,她不會像前世一味傻傻地不知道替自己打算。

    跟方崇文之間現在還沒有愛情,隻要相互喜歡,兩人出國後,生活上互相照顧,在異國他鄉,說不定感情升華,其實,這種細水長流感情,比大起大落耗心耗力更長久,何不給兩人一個機會。

    重生後她想法有很大改變,首先不排斥方崇文,試著接受他,她現在年紀小,朝著這個方向走,兩人共同努力,結果雖然不能預知,但誰又能預知將來的事,總歸比前世好,其實,她除了能記起跟陳道笙之間的事,像刻在心頭,其它的都被記憶刪除了。

    “方崇文。”

    兩人正說著話,背後一聲呼喚,兩人回頭一看,白妤薇跟陳蓉站在身後幾步遠。

    白妤薇、陳蓉、方崇文是同班同學。

    陳蓉看著方崇文,“方崇文,我找了你好久,原來你在這裏。”

    看一眼林沉畹,不屑的眼神,“方崇文,我買了電影票,外國片,特別好看,我們倆一起看。”

    白妤薇幫腔,“方崇文,電影票很不好買,陳蓉排了很長時間的隊買到的。”

    這兩人旁若無人,傲慢態度,著實討厭,根本沒把督軍府不是正牌小姐放在眼裏。

    方崇文瞅瞅林沉畹,怕林沉畹誤會,林沉畹朝他嫣然一笑,方崇文心一暖,目光掉向陳蓉,“陳同學,我今晚有事,不能跟你一起看電影。”

    “我票已經買好了,你有事可以推到明天。”

    陳蓉的語氣帶點小霸道,像跟心上人撒嬌,明明看見方崇文跟林沉畹在一起,林沉畹在她眼裏,是個土裏土氣的鄉下丫頭,跟她不是一個檔次。

    方崇文正色地說;“對不起林同學,你找別的同學去吧!”

    當著她半隻眼睛沒看上的林沉畹,陳蓉失了麵子,羞惱地一跺腳,“木頭。”

    轉身跑了。

    白妤薇看看方崇文,心說,不解風情,不知道陳蓉看上他什麽,瞥了一眼林沉畹,突然想起那天她坐在道笙哥的車裏,此刻又跟方崇文卿卿我我,不能小瞧了她,“林沉畹,前天我看見你坐在道笙哥的車裏,你找道笙哥有什麽事嗎?”

    當著方崇文揭穿她嗎?是他找我,不是我找他,林沉畹一派天真,“難道陳道笙沒告訴你嗎?你要想知道,問問陳道笙不就行了,我跟你不是很熟。”

    白妤薇臉上的驕傲瞬間消失,訕訕的,“我問道笙哥,道笙哥當然能告訴我,我不過隨便問一句而已。”

    掉頭走兩步,回過身,“學校的草坪不能踩踏,學生須知都寫著。”

    林沉畹不說話,瞅著她腳下,白妤薇反應過來,她此刻踩在草坪上,辯解,“我是過來警告你們,不是有意踩草坪的。”

    禮拜天,林府客廳裏開著冷氣,大太太袁正芬和四姨太、五姨太、六姨太玩麻將牌,二姨太平常吃齋念佛,三姨太管家,剩下幾位太太正好湊一桌,六姨太雲纓對玩麻將越來越上癮,沒事張羅玩,今天手氣很順。

    聽見沙發那邊四小姐林秀暖跟六小姐林沉畹說吃法國菜,林秀暖攛掇林沉畹,“六妹,匡議員打電話約請兩回,吃粵菜,有一家粵菜館子,新開張的,說很地道,匡議員的馬場新買了幾匹好馬,請我們去馬場騎馬。”

    督軍行轅有馬場,什麽良種的馬都有,四小姐林秀暖懶得去,打著去馬場的旗號,行男女之私,匡為衡儀表堂堂,為人老練,且年過三十,早過了成家的年紀,林沉畹不得不提醒林秀暖,“四姐,你了解匡議員嗎?他有家室嗎?”

    也許問得過於直接,林秀暖抹不開臉,嗔怒,“六妹,你想到哪去了?”

    說完,站起來,抬腿走了。

    林沉畹看她生氣走了,竊笑,這回不來煩自己了。

    禮拜一,上午最後一堂課下課鈴一響,年過半百戴著一副深度大眼睛、不苟言笑的算數老師立刻收拾教案,夾著包走了,算數老師一走,班長秦穀芳走上講台,響亮的聲音宣布,“同學們,下午不上課,學校全體到小禮堂看話劇,主演是我們高年級的學姐白妤薇、還有杜雲峰。”

    白妤薇在育德中學是鼎鼎大名,不知道校長是誰,都認識白妤薇,杜雲峰跟她齊名,育德中學的赫赫有名的才子,她剛說完,學生裏引起不小震動,男生想看白妤薇,女生惦記杜雲峰,強勢組合。

    學校非常重視這台話劇,特意在學校附近借了一個禮堂,要求全校師生都去看演出。

    唐蘊玉喜歡看電影,對話劇熱情極高,拉著林沉畹搶了個前邊第三排。

    學生陸陸續續來了,林沉畹回頭看禮堂裏全都坐滿了,不知道為什麽這次學校對學生演出的話劇非常重視,學校的老師也都來觀看。

    這個答案在不久後揭曉。

    學校管教務的老師,上台去,朝下麵師生喊;“請大家保持肅靜,演出馬上開始。”

    突然,禮堂旁門前呼後擁,走進來一群人,中間是已經有點謝頂的校長,陪著一個穿黑色西裝的年輕男子,年輕男子身材高大峻拔,極有威儀,林沉畹呼吸一窒。

    同學們悄悄議論,不認識陳道笙,下麵竊竊私語,坐在林沉畹旁邊的兩位同學小聲議論,一個女同學說:“中間那個人是誰呀?比男主角都好看。”

    另一個女同學小聲附和,“如果換成他來演男主角,一定大受歡迎,跟女主角白妤薇簡直就是一對璧人。”

    後排坐著白妤薇一個班級的學生,有跟白妤薇要好的同學,知道底細,小聲說;“你們不知道,這位穿黑西裝的男人跟白妤薇兩人早就認識,今天是來給白妤薇捧場的吧?”

    林沉畹淡然地聽著,旁邊唐蘊玉羨慕地說;“跟白妤薇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這些年輕男女學生,受新思想影響,提倡民主,向往自由戀愛,做新時代楷模,白妤薇在很多男生眼裏,高高在上,夢想中的情人。

    校長陪著陳道笙在學生們目光注視下,走到前麵一排,林沉畹就坐在三排中正間位置,此刻她恨不得把自己縮小,瞬間她想藏到椅子底下,不過隻是想想,倏忽轉過好幾個念頭,趁他沒走到跟前溜走,但看看四周,同學們都坐好,她如果站起來,很明顯,陳道笙肯定能看見。

    一番糾結,陳道笙已經走到跟前,離她隻有幾米遠,眼睛朝她坐的方向掃過來,腳步停在她座位正前方,沒等校長讓座,直接坐下,校長看陳道笙坐下,緊跟著在他旁邊的座位坐下。

    林沉畹的視線正對著他的後腦勺,躲也躲不開,他漆黑的短發,幹脆利落,雙肩寬闊,身板筆直,旁邊的餘校長,被他一比,平常看身板不彎,現在看弓著腰,好像背怎麽也直不起來。

    唐昀玉在旁邊直捅她,伏在她耳邊小聲說;“白妤薇的男朋友真英俊,郎才女貌。”

    “那是,那是。”

    林沉畹腦子裏想一會演出開始溜走,隨便敷衍她。

    前排的陳道笙突然回過頭,盯著她看,林沉畹頓時懵了,手足無措,她害怕下一秒他做出什麽不可理喻的事,這可是當著全校師生的麵,這個人不按常理出牌,她不敢想他是否給自己難堪。

    她兩手交握,太用力,骨節泛白,咬著唇,直愣愣地看著他,陳道笙慢慢轉過頭。

    林沉畹的小心髒咕咚落回原處。

    話劇開演前,老校長上台講話,林沉畹明白了校方為何請陳道笙來,老校長用激動的聲音,“………陳先生為我校捐贈助學基金,我代表校方表示感謝,對陳先生慷慨解囊的善舉,同學們起立鼓掌,感謝陳先生,今後不辜負陳先生的希望,好好學習……..”

    全體師生起立,報以熱烈的掌聲。

    林沉畹跟著鼓掌,暗想,陳道笙給學校捐款,是為了白妤薇吧!不然琛州那麽多學校,大學、中學、小學,孤兒院,陳道笙偏偏選擇育德中學,陳道笙又不是什麽良善之人。

    老校長講完話,走下台,話劇演出開始,報幕女學生清脆的嗓音,“話劇《玩偶之家》,主演白妤薇、杜雲峰……”。

    大幕拉開,禮堂內鴉雀無聲,學生們聚精會神觀看演出。

    林沉畹不能不承認,女主演白妤薇把女主人公娜拉演得聲情並茂,女主人公美麗活潑,天真熱情,白妤薇扮演惟妙惟肖,大放光彩。

    男主演杜雲峰對劇本的理解較為深刻,男主人公演起來得心應手,心裏刻畫很到位。

    話劇演出過程中,林沉畹被劇情和學生演員出色表演吸引,聚精會神,心無旁騖,忘了前排坐的陳道笙,溜走的念頭成空。

    報幕女學生走出來,“演出到此結束。”

    演員出來謝幕,參加演出的學生往台上一站,白妤薇和杜雲峰站在中間,燈光打在白妤薇身上,耀眼光芒,全場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掌聲熱烈持久。

    隨著全體同學起立鼓掌,陳道笙起立,陳道笙往哪裏一站,擋住林沉畹的視線,林沉畹隻能看見眼前男人寬闊的背,站在人群中,鶴立雞群。

    白妤薇回到後台,臉色由於激動紅燦燦的,看見化妝室裏擺放花籃,幫忙組織的一個男同學說;“這是陳二爺派人送來的。”

    白妤薇露出喜悅的笑容,“陳二爺沒說什麽嗎?”

    “陳二爺手下的說陳二爺恭賀白同學演出成功。”

    白妤薇似乎不太滿足,轉念,今天全校的師生都看演出,這裏人多,道笙哥又能說什麽。

    有一個主管後勤的老師來通知她,“白同學,一會別走,校長在錦繡大飯店請陳二爺,白同學和劇團裏的主要參與者,參加晚宴。”

    “我一定去。”白妤薇高興地說。

    那位老師出去,她急忙拿過自己的衣裳,不知道今天吃飯還有道笙哥,不然穿漂亮一點的衣裳,回家換衣裳來不及了,心裏有小小遺憾。

    演出散場後,陳道笙在校長的陪同下,往外走,陳道笙沒回頭。

    看著陳道笙的身影在旁門消失,林沉畹呼出一口氣,跟唐昀玉走出座位,剛走上過道,學校管後勤的老師擠過來,攔住她,帶著幾分討好,“林同學,校長請客,請劇團的演員,林同學一起參加。”

    “我,也去嗎?”

    林沉畹納悶,校長知道她是督軍府的小姐,叫她參加,是為了拉近跟督軍的關係?本來這種場合她不願意去,可又不能違背校長的意思,不給校長麵子,讓人說眼高於頂,仗著督軍的勢力,不把學校放在眼裏。

    答應一聲,“好。”

    那個老師特意囑咐一遍,“錦繡大飯店,一會一起走。”

    同學們退場,人走空了,林沉畹站在劇院門口等,不大工夫,看見校長陪著陳道笙一群人走出來,白妤薇陪在陳道笙身旁,還有那個叫杜雲峰的男演員,劇團的幾個同學、學校副校長、學校管內務的方才通知她的哪位男老師。

    林沉畹沒想到酒宴陳道笙參加,剛想溜走,偏校長眼尖,看見她,招呼,“林同學,坐我的車子走。”

    林沉畹沒辦法,隻好收回邁出的腳步,等校長一行人走過來。

    陳道笙的目光掃過她,白妤薇跟他說話,他頭偏向白妤薇,兩人邊走邊說。

    林沉畹跟在一群人的後麵,坐老校長的車,林沉畹在育德中學上學,伯父林督軍特意拜訪了校長,托他關照侄女,因此,老校長對林沉畹的態度像長輩對晚輩親切。

    林沉畹上了校長的車,白妤薇坐陳道笙的車,其他人各自上車,開往錦繡大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