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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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妹, 你沒事了?我們要不要去醫院找醫生看看。”

    “我沒事, 五姐,不用去醫院。”

    陳道笙回過頭,他臉色泛著灰白, 盯著林沉畹問;“方才的槍聲, 你是害怕才暈倒的?還是經常這樣?”

    林沉畹捂住胸口, 小聲說:“聽見槍聲, 我感覺子彈穿胸而過,瞬間好像死掉一樣。”

    陳道笙聽了,臉色一寸寸灰暗,放在方向盤上的手劇烈顫抖。

    隔了一會, 他語調沙啞低沉,“現在去醫院檢查一下。”

    “不用了,我沒受傷。”

    心病, 醫不好。

    過了一會, 陳道笙才發動汽車,最後停在一家西餐廳門前, “餓了吧!進去吃點東西。”

    他不想現在放她回家,剛剛虛驚一場,他還沒完全緩過來,他不能現在看著她從眼前離開, 他太怕了,怕突然失去,這也是心病吧!

    “我不餓。”

    林沉畹說, 她想回家。

    但陳道笙已經下車,拉開她座位一側的車門,林沉畹和五小姐下車,上樓,要了三杯咖啡,大戲院發生的意外事件,三個人都心有餘悸。

    喝了一杯咖啡後,陳道笙臉色的灰敗,慢慢退去,叫侍者上三塊蛋糕。

    林沉畹喜歡吃甜食,跟五小姐兩個人低頭吃蛋糕,甜食能使人心情變好。

    陳道笙一直默默地看著她吃,把自己跟前的蛋糕推到她麵前。

    林秀瓊抬頭瞅著他,餐廳棚頂的吊燈,明亮的光線,照在對麵男人的臉上,濃黑的眉,深邃的眸,高挺的鼻,削薄的唇,極好看的唇線,此刻,他深邃冷硬五官輪廓在黃白光線下柔和臻美。

    林沉畹餘光瞥見五姐,陳道笙一直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五姐不知道會不會不舒服,無視五姐的存在,很傷一個女孩子自尊心,五姐的眼神看陳道笙時好像有種迷茫之態,她突然有些害怕,怕像前世一樣,失去這個姐姐。

    方才在大戲院,陳道笙保護她們倆姊妹,五小姐林秀瓊暗想,這個外表冷漠,實則不見得是個無情之人,看他對妹妹嗬護有加,微微妒忌,如果有這樣一個出色的男人對自己好,她也會動心的,心裏有些怨言,陳道笙完全忽略她的存在,她吃了半塊蛋糕,沒了胃口。

    林沉畹一口氣把兩塊蛋糕吃了,拿紙巾擦嘴。

    “還要吃嗎?”陳道笙低柔的聲音問。

    “不吃了。”

    “還想吃點什麽?”陳道笙問。

    林沉畹搖搖頭,“飽了。”對林秀瓊說;“五姐,我們回家吧!”

    五小姐沒有答話,眼睛卻看著遠處一張桌子上的男女,林沉畹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個打扮入時的摩登女郎不是二姐林秀葳嗎?她對麵坐著的男人斯文儒雅,兩人關係狀似很親密。

    林秀瓊喊了一聲,“二姐。”

    “五妹、六妹,陳二爺。”

    二小姐林秀葳剛坐下,看見兩個妹妹,有些奇怪,母親要五妹跟陳二爺交往,六妹怎麽也來了,她走過來,“陳二爺請我妹妹們吃西餐,怎麽就把我落下了?”

    “二小姐有人請,何用我獻殷勤。”

    陳道笙跟高省長相交甚厚,高省長的長公子高祖秀捧戲子,包花都夜總會裏一個當紅的舞女,二小姐林秀葳經常出入夜總會,因此都熟悉。

    坐二小姐林秀薇對麵的男人走過來,“陳二爺也在這裏。”

    “黃先生幸會。”陳道笙站起來。

    林沉畹看著這位黃先生,眨眨眼,“記得我嗎?黃先生,我接過你的電話。”

    黃敏之笑容可掬,“六小姐。”看著林秀瓊,對林秀葳說;“這位漂亮的小姐是你那個妹妹。”

    “我五妹,跟你說過。”林秀葳跟黃敏之說話透著親昵,兩人很隨便。

    林沉畹看黃敏之說話時,看著二姐的臉,極其看重,心想,難道這回二姐跟這位黃敏之來真格的了。

    戀人之間神態是不一樣的,連相互對視的眼神都透著柔情蜜意。

    林秀瓊大概覺察出這位黃敏之跟二姐的關係很不一般,問:“黃先生在哪裏任職?”

    “我剛回國,還沒確定自己幹什麽?”

    這位黃敏之言語不俗,跟她二姐之前交往的那些男人不同。

    二小姐林秀葳的婚姻不幸福,幸喜能看得開,沒像大奶奶冷桂枝,自我封閉,自怨自艾。

    林秀葳說;“怎麽,你們要走嗎?”

    “我送兩位小姐回家。”陳道笙對黃敏之說;“黃先生有空到我夜總會玩。”

    這時,餐廳門外響起喧嘩之聲,就見三爺靳澤林帶著一群人闖了進來,看見陳道笙便衝過來,“大哥,你沒事?”

    “我有什麽事?”陳道笙蹙眉,“你們帶人來這裏做什麽?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曹震的大嗓門立時低了八度,“大哥,你去大戲院看電影,聽說戲院出事了,弟兄們趕緊趕到戲院,沒找到大哥,撒下各路弟兄翻遍了琛州城,有人看見這家餐廳門口停著大哥的汽車,我們不放心,進來看看。”

    說完,看見林沉畹,賠笑說:“六小姐跟大哥看電影去了。”

    林沉畹白了他一眼,搞得好像她跟陳道笙關係很暗昧。

    靳澤林早有耳聞,還是第一次看見林沉畹本人,恭敬地說;“六小姐好!”

    林沉畹朝靳澤林頷首。

    陳道笙揮了下手,示意帶人出去,靳澤林和曹震把手下弟兄們帶到餐廳外等候。

    林秀葳問:“你們去看電影,出事了?”

    林秀瓊簡單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林秀薇說:“看電影人多,不知道有人死傷沒有。”

    陳道笙接口說;“當時場麵很亂,受傷在所難免。”

    幾個人走出西餐廳,林秀瓊趴在林沉畹耳邊小聲說;“二姐這個朋友,看著像是個正經人,跟之前烏七八糟的男人不一樣。”

    英雄所見略同。

    林秀葳走出餐廳門,陳道笙避過黃敏之問;“高省長的壽辰準備在哪裏辦?”

    “這次我公公說,不到外麵辦,請客人來家裏熱鬧熱鬧,小範圍的辦個生日宴。”林秀葳又笑,“難為陳二爺還記掛著,陳二爺在三州地界呼風喚雨,威風八麵,今晚陪我兩個妹妹看電影,真稀奇。”

    陳道笙又變得沉默了,隔了一會,他的目光越過林秀葳,看向汽車那邊,曹震拉開車門,林沉畹邁步上車。

    林秀葳看著站在那裏等她的黃敏之。

    “大哥,我先送林小姐回家。”

    那邊曹震喊了聲,邁上駕駛位。

    陳道笙甩開大步,朝汽車走去,打開汽車門,把曹震扯了下來,自己坐上駕駛座位,用力甩上車門。

    靳澤林忍不住捂嘴笑,曹震摸摸頭,自言自語,“狗拿耗子。”

    林秀葳還站在原地,黃敏之走過來,“沒想到今晚能遇見你倆個妹妹,我什麽時候能榮幸地認識你家裏人”

    林秀葳側頭朝他嫵媚一笑,“再等一等。”

    黃敏之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溫和地問:“我還要等多久?”

    “一輩子,你願意嗎?”林秀葳說完,朝自己的汽車走去,黃敏之跟上,夜風中,神情篤定,“願意!”

    走到車門口,林秀葳站著,輕聲說了句,“不會很久的。”

    黃敏之從背後擁著她,似乎給她力量,“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的。”

    督軍府

    大太太跟三姨太在客廳裏喝茶,三姨太薛曼琴說年下家裏請客的事。

    四小姐林秀暖和六姨太雲纓在鋼琴前研究琴譜。

    五小姐林秀瓊和林沉畹進門,看見大太太坐在客廳裏,大太太作息時間規律,這麽晚還沒睡,顯然等她們的消息。

    大太太袁正芬看見她們,笑容寬和,“回來了?”

    五小姐拉著妹妹站住,叫了聲,“太太。”

    “電影好看嗎?”大太太笑微微的,若無其事地問。

    大太太的笑容裏隱有深意。

    明著是問電影好不好看,其實言外之意,她們都明白。

    回答好看,稱了大太太的意,回答不好看,是對大太太的安排不滿意。

    林沉畹麵帶赧色,“不知道好不好看,我睡著了,散場是六姐叫醒我。”

    三姨太薛曼琴看看大太太的臉,“六小姐課業忙,累了。”

    “快要期考了,每天晚上學到很晚,睡眠不足,白天上課容易犯困。”

    林沉畹自顧自地說,沒看大太太漸陰的臉,大太太似笑非笑,“我是好意,你們學習累,看場電影放鬆放鬆,看來是我考慮不周。”

    五小姐林秀瓊拉了她一下手,林沉畹細小的聲音說;“太太最疼我們了。”

    “既然困了,快回去睡吧!”

    大太太淡淡地說了一句。

    看著二人走出客廳,大太太怏怏地站起身,跟三姨太說,“我累了,回去休息了,過年宴客的事,你看著辦。”

    侍女無雙扶著大太太往洋樓走,無雙問;“六小姐功課緊,太太以後就不安排五小姐和六小姐跟陳二爺見麵了?”

    “這也由不得她們,拿功課做借口,學校馬上要放寒假了,到那時看她拿什麽搪塞我。”大太太的聲音頗冷。

    “太太說那陳二爺怎麽喜歡上六小姐了,六小姐之前跟他不熟。”

    大太太沉吟半晌,“這事我也覺得奇怪,六小姐年紀還小,陳二爺即便是真想娶,也要等一年半載的,等過了年,六小姐十七歲,出閣早了,督軍於心不忍,怎麽說都是二老爺唯一的一點骨血。”

    “太太,五小姐沒能嫁陳家,可惜了,四姨太滿心想五小姐能嫁給陳二爺。”

    “她不合適,開始我就覺得不大可能成,督軍的意思,我也隻好試探一下陳二爺的心思,陳二爺相中了六丫頭,這倒出乎我意料,不過仔細想想,陳二爺中意六丫頭,好像也能說得通,六丫頭長相好,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強勢霸道的男人,比較喜歡性情溫柔的女孩子。”

    主仆二人走進洋樓裏。

    屋簷下拉著大電燈,通亮,五小姐林秀瓊竊笑,“妹妹真機靈,我還不知道怎麽回答,期考前這段時間大概不能安排我們出去了。”

    她們總是弱勢的,公開抗爭,雞蛋往石頭上碰,隻好見招拆招,跟大太太鬥智。

    快走到林沉畹屋子門口,五小姐林秀瓊憋了半天,終於還是開口問:“六妹,五姐問你一句話,你實話跟我姐說。”

    五小姐林秀瓊一向爽快,吞吞吐吐的說話,還是頭一次, “五姐,你問吧!”

    “你喜歡陳道笙嗎?有沒有一點喜歡?”

    五小姐林秀瓊問完,盯著六妹的臉。

    林沉畹有不好的預感,直覺她五姐對陳道笙有了好感,未經世事的女孩,太容易被陳道笙這樣的男人吸引。

    她如果回答不喜歡,她五姐放心地喜歡陳道笙,她如果回答喜歡,實非所願,她抓住五小姐林秀瓊的手,“五姐,我聽說陳道笙喜歡白妤薇。”

    五小姐是個灑脫的女子,自尊自愛,她如果知道陳道笙喜歡別人,應該不會投入感情。

    五小姐林秀瓊似乎有些驚訝,“六妹,我以為陳道笙是喜歡你的。”

    “五姐,林陳兩家利益聯姻,陳道笙對白妤薇的感情才沒有任何一點雜質。”

    五小姐林秀瓊想了想,持懷疑態度,“六妹,我觀察陳道笙對你真的很關心。”

    如果陳道笙像對六妹那樣對自己,自己應該很高興。

    “五姐,不管他對我如何,他都不在我考慮範圍內。”

    六妹態度決絕,林秀瓊有些不解。

    “五小姐、六小姐,大冷的天,怎麽站在門外說話。”

    許媽推門看見,五小姐林秀瓊站在房屋陰影裏,覷了一眼,小聲說;“你屋裏這個老媽子很討厭,就知道巴結太太和三姨太。”

    “我教訓她了,她現在本分規矩多了。”

    她屋裏著兩個傭人,小楠不錯,心眼實,平常她把小楠當成心腹。

    兩人分手後,林沉畹回房,拿出書本,複習功課,這段時間忙演講的事,疏於課業。

    直到小楠催促,“天晚了,小姐明天還要上學,睡覺吧!”

    她才鑽進暖烘烘的被窩,今晚發生的意外刺激大腦神經,她躺了半天,沒有一點困意,便想一個月後要參加州演講大賽的事。

    學校演講選拔賽,她險勝陳蓉,接下來對白妤薇,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白妤薇的演講稿她認真地聽了,寫得非常精彩,如果隻論稿子,她跟白妤薇不相上下,應該說各有亮點。

    其它方麵,明顯跟白妤薇有差距,這個差距是不好抹平的,白妤薇這麽多年的鍛煉,不是她能用一個月的時間超過的,拔苗助長,收效甚微,敗給白妤薇似乎定局,如果說還有一線希望,她應該另做打算。

    白妤薇的演講題目跟她的演講題目相近,白妤薇演講內容不難猜,白妤薇作為一個新時代的女性,有新思想,演講內容,必然以新時代女性精神為題目,比較適合她本人的氣質,對她來講,應該算是個優勢。

    而對自己而言,自己思想比較保守傳統,跟白妤薇截然相反,這個題目於自己本身氣質不符,她凝思苦想,迷迷糊糊要睡著時,腦子裏閃過那天四姐和六姨太雲纓手裏拿著時裝雜誌,雜誌封麵光著腿穿著時髦改良旗袍的摩登女郎。

    倏忽醒了,題目有了,她趕緊翻身爬下地,拿紙筆寫下,演講稿擬題目:國粹與西洋文化。

    第二天下課時,班長秦穀芬走到林沉畹桌旁,“我打聽了,全州幾十所中學選手參加演講大賽,分初賽和複賽,劃分幾個賽區,但願我們學校分到比較弱的對手,複賽選出前三名代表州去上海參加比賽,林沉畹我們都要努力。”

    目標定的越來越高,她現在是被推著走。

    秦穀芬很興奮,“我的演講稿我找學校教國文的沈老師幫我修改,你知道我國文不行,學校比賽還能湊合,到州裏比賽要嚴肅對待。”

    “我的演講稿要重寫。”林沉畹手裏拿著一支筆,在紙上亂塗。

    “林沉畹,你原來的演講稿已經很好了,你要覺得不滿意,也找老師修改一下,都已經背下來,學校演講很順利,沒有出一點問題,你又要重新換稿,到時萬一出點紕漏,不前功盡棄了嗎?”

    “我已經決定了。”

    下午自習課,她拿著筆記本去圖書館查資料,這次擬題,跟上一篇完全不一樣,準備工作一起從頭來。

    書局的書籍比學校圖書館全,分門別類比較細化。

    這幾天放學後,林沉畹叫家裏的汽車直接送她去書局街,去文慧書局。

    她擬寫的題目國粹與西洋文化,已經想好從何處為切入點,中國老祖宗留下的國粹旗袍。

    這時期,滿大街的女性都穿旗袍,區別有的穿改良過的,款式發生了變化,傳統旗袍,下擺長,簡約的修身或直筒設計,較為莊重。改良旗袍裙擺短,暴露多。

    傳統的旗袍,有精致的手工盤扣,盤扣的樣式也十分繁多,為旗袍起著點睛作用,極具古典韻味。改良旗袍,有很多沒有盤扣,或者隻有用作裝飾的簡易盤扣,大多數改良旗袍變成了拉鏈式的。這樣的改良旗袍穿起來雖然更方便,但卻少了一股韻味。

    同樣是旗袍,傳統低開衩的長款旗袍更古典,展現出東方女性的含蓄、內斂,而改良高開叉短款後露背的旗袍雖吸人眼球,卻少了一份含蓄之美。

    中國的旗袍文化氛圍,很多女孩從小就被培養詩書禮儀,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要合乎禮儀,不能任性妄為。因此,女性穿上旗袍,有一種無言的美感和氣質。

    林沉畹本人來講,還是喜歡傳統旗袍,也許她的思想傳統的成分多,她認為對西洋文化應該多了解,確實有些洋貨很實用,比如說電燈、鍾表,為國人帶來不少便利。

    她一直趴在桌上寫,沒注意周圍的人,書局一排書架旁站著一個年輕男人,他翻看幾本書,挑選好了,夾在腋下,剛想往出走,想起要買一本工具書,又折了回來,從書架上找到那本工具書,一轉身,無意朝四周看了一眼,眼睛驟然一亮,一個角落的書桌旁,坐著一個少女,正低頭寫東西。

    高樹增邁步走過去,曲手指在書桌上敲了兩下,林沉畹抬頭,驚喜地叫了一聲,“高主編。”

    高樹增自然地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坐下,“寫什麽?”

    “高主編,我正要找你,我有事求你。”

    高樹增目光溫潤,“有什麽事盡管吩咐,何來求字?”

    “我的演講稿想求你幫我修改。”

    高樹增看一眼手表,“書局要關門了,我們出去找個地方,我幫你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