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是在秦家吃的，晚飯自然就輪到了外婆家。

    到四合院的時候還沒到5點半, 上班的人還沒下班, 上學的人也還沒放學, 家裏隻有幾個老人。

    耿霜泠進了門, 後麵跟著兩個孩子, 買來的菜全在安致遠手上提著, 倒不是她這麽快就想擺丈母娘的威風，而是小安同學比較自覺……

    耿外婆見了小外孫女笑得滿臉是花，如今已經年近90的老人滿頭白發, 顫巍巍地伸出手還當她是小孩子那樣往懷裏摟。

    顧毓錚蹲下身子乖乖地讓老人摟著。略顯枯槁的手在她的臉上撫過，對比自己白嫩纖長的手指，外婆的手上留有的是歲月的痕跡。一晃十多年，自己長大了，而外婆更老了。

    熟悉的念叨打斷了她突如其來的傷感：“又長高了，就是怎麽又瘦了呢，都不吃飽飯。”

    顧毓錚哭笑不得，不管是不是真瘦, 總是這一句，似乎在他們的眼裏，孩子沒在父母身邊都會吃苦。

    “沒有啦，外婆你再捏捏我的臉，肥嘟嘟都是肉呢。”

    “對，咱們家的小囡囡吃好喝好，長得這麽漂亮, 好著呢。”五舅媽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幾步就走到了顧毓錚的跟前，滿臉堆笑：“剛才看到一個很俊俏的小夥子跟在你媽後頭進廚房了呢，那是你男朋友吧？看著一表人才的，還是囡囡有本事，男朋友都找得那麽好。”

    這話顧毓錚沒法接，沒正式公布的事隨便應了，等下就不知道傳成什麽樣了。她現在隻慶幸爸爸沒在，不然聽了這話心情指不定什麽樣。話說回來，上次安致遠來的時候她沒見過嗎？想了想，算了，都幾年前的事了，記不清了。隻不過五舅媽今天嘴這麽甜，不知道又打什麽主意呢。

    “五舅媽，小姿姐姐找男朋友了沒？她今年也要畢業了吧？”還是趕緊轉移話題吧。

    “可不就是要畢業了嘛。”提起自己的女兒，五舅媽立馬開心了，“她成績可好了，前幾天給我打電話說這個暑假要留在杭城實習，說是好的話，明年拿了畢業證就給直接轉正呢。大單位，還給解決杭城戶口呢！”

    耿姿在學校表現好，五舅媽為此很是得意。她是個喜歡掐尖要麵子的，平時覺得在妯娌間矮了一頭，老公也沒什麽大出息，如今下一輩的孩子裏女兒給爭了麵子，她就巴不得到處宣揚，每次說起來都是一副炫耀的口吻。

    五舅進門時正好聽到她又在提這個，將她拉到一邊：“你就算了吧，你女兒明年畢業，小錚也明年畢業，你女兒是本科，小錚是博士，你也好意思在別人麵前大聲嚷嚷。”

    “我女兒不就是你女兒啊，她給掙的麵子不也有你一份嘛。博士怎麽了，博士好，咱們女兒也不差啊，進的可是事業單位呢，將來再找個當官的老公，下半輩子就有福了。”

    趁著兩夫妻在角落裏拌嘴，顧毓錚和外婆打聲招呼後趕緊溜去了廚房。

    看到女兒進來，耿霜泠拿出一把青菜：“小遠在洗菜，你過去和他一起。”

    “媽，這個點五舅和五舅媽怎麽在家啊？難道是也下崗了？上半年的時候還聽說他們廠效益好沒問題呢。”

    “問題這種事，不就是想要有就馬上能有的嘛。”

    這些年來，企業破產員工下崗的事情時有發生，不過當時的大多數職工思想還比較保守，隻要能發錢解決基本生活就不願意下崗另謀出路，所以很多廠子也就那麽半死不活地拖著，直到98年一波巨大的浪潮湧過來，上麵終於下了壯士斷腕的決心，大批維持困難的企業紛紛宣布倒閉。當然了，這些倒閉的企業裏也少不了渾水摸魚的，明明持續盈利中的一夜之間成了虧損然後迅速宣布倒閉轉為個人承包的現象夾雜其中。

    但是不管企業領導層怎麽搞，最終的結果就是無數職工一夜之間丟了鐵飯碗，造成的後續影響也是餘波不斷的。

    “連五舅他們都下崗了，那他們怎麽不著急找新工作啊？有沒有說過接下來是什麽打算？”

    “他們廠給安排好了後麵保險的事，自然就沒那麽急了。至於接下來的，你五舅想學你小舅自己開店，你五舅媽想進我公司，他們兩為了這事自己都還掰不清呢，我就等他們想好了再來嘍。”

    原來如此，顧毓錚懂了。難怪剛才五舅媽對她態度那麽熱情，不管是開店做生意還是進耿霜泠的公司，可不都要想著找小姑子靠一下麽。

    小舅前幾年主動辭職開了家西餅屋，現在成了市裏唯二的兩家西式糕點房之一，生意紅火，生活水平自然是節節上竄，去年攢了錢後買了套房子搬出去了。有了這樣的榜樣在前，五舅夫妻的心態自然不會像其他人那麽不踏實。

    耿霜泠道：“大人的事別管那麽多了，你的事，想好怎麽跟你爸交代了嗎？”

    “不要用交代這麽難聽的詞嘛，說得好像是犯錯誤一樣。”顧毓錚不滿地翻翻白眼，“見招拆招吧。”

    耿霜泠歎氣：“你啊，就仗著你爸疼你。”

    顧毓錚嘿嘿笑著跑到安致遠身邊：“聽見了嗎，我爸疼我，你大膽地上吧。”

    安致遠：“……”叔叔疼你才更可怕好嗎？感覺他會想打斷我的腿，哭唧唧。

    天色漸暗，菜肴一盤一盤往桌上端的時候，該過來的人都陸續過來了。

    用餐地點還是在堂屋，顧毓錚環顧一圈，比起當年，桌子少了一張，家裏的兄弟姐妹除了小表弟耿洲，其他的全在外麵沒回來。不過家裏多了一個小娃娃，上幼兒園的年紀，是二舅家小兒子的孩子，他在外地工作，將孩子托付給父母了。

    不知不覺，耿家的第四代又多了一個……

    耿洲故作老成地對顧毓錚道：“姐，這是你最後一個暑假了，珍惜吧。”

    顧毓錚衝他齜牙一笑：“但我畢業後就是大人了，不用寫作業，你羨慕嗎？”

    耿洲：“……”

    安致遠好笑地往顧毓錚碗裏夾了一塊魚肉，去了刺的：“說得好像你畢業後真的就不做實驗不寫報告了一樣。”

    顧勇軍看到安致遠理所當然的動作，眼皮一跳。他的性格向來不多話，做的比說的多，麵對下屬他光是把臉一板就很嚇人了，更是用不到多費口舌，這個時候想說點什麽，又覺得無話可說。

    安致遠察覺到他打量過來的視線，心裏也是惴惴，飯後偷偷地問顧毓錚：“你爸是不是看出什麽了？”

    顧毓錚搖頭：“不知道。就讓他這麽看著唄，等他自己看出來了，你不就省事了。”

    “你答應阿姨說給你爸做思想工作就是這麽做的？”

    “對啊，誰規定一定要談話才是思想工作，我這叫潛移默化，讓他自己慢慢接受。等你說了以後他要還接受不了，我再出麵撒嬌一下就好了。”

    安致遠：“……阿姨說得對，你就是仗著叔叔寵你。”顧叔叔，你也寵寵我多好，繼續哭唧唧。

    既然顧毓錚說拖，那就慢慢拖吧。反正這次回來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足足能呆滿兩個月，那麽長的時間，自己總能把事情搞定吧。

    時間是最不經拖的，一拖就拖了一個多星期。安致遠坐不住了，不是因為別的，實在是顧叔叔的眼神太有威懾力。有他在一邊守著，自己的說話和動作都放不開了。雖然顧毓錚說最好是多露點蛛絲馬跡讓顧勇軍慢慢察覺，有緩衝地接受，但他作為挖人閨女的一方哪有那個膽子，一些稍微親密點的舉動完全不敢有。

    這天晚上快10點了，顧勇軍才起身回自己臥室洗漱，顧毓錚又躥進安致遠睡的書房聊天。

    安致遠膽戰心驚：“你說叔叔是不是真發現了什麽，你看他現在回房間的時間越來越晚，感覺就是故意在客廳守著我。”

    “那你就去坦白唄。”

    “我也這麽想，你說我這幾天表現怎麽樣？夠可以吧，孝順的程度夠不夠。”

    顧毓錚想了想安致遠最近端茶倒水、掃地擦玻璃的勤快勁點頭給予肯定：“可以，簡直孝順得跟親兒子一樣，比我還貼心。”

    “明天你爸不上班會早起趕早市買菜，我陪他去然後趁機說？”安致遠征求意見。

    顧毓錚正要回答，忽然書房的門被敲響，“咚……咚……咚”不緊不慢的三聲。

    兩人同時一個激靈，隻聽顧勇軍的聲音響起：“顧毓錚，出來，該睡覺了。”

    顧毓錚趕緊跳起來衝出門，雙手大張：“爸，門沒關，就是虛掩的，我們沒做壞事！”

    顧勇軍定定地看她一眼，緩緩開口：“什麽是壞事？這麽晚了該進哪個房間自己不知道嗎？”

    好了，什麽也不用說了，顧毓錚刷一下躥回自己房間，關上門：“爸，我睡了，我明天要吃鹵雞爪，你記得買。”說完關燈上床，一係列動作快如流水，再不出聲了。

    顧勇軍搖搖頭，看了眼還呆在書房沒出來的安致遠，上去幫他關門：“你也早點睡。”

    這一句算得上溫和的話語讓安致遠心頭狂跳，叔叔到底是什麽意思？

    放在床上的手機屏幕閃了一下，安致遠拿起點開，果然是顧毓錚發來的短信。

    99年，國內已經出現了彩屏手機，而他和顧毓錚用的這一款安裝的是更為先進的智能操作係統。

    點開短信，顧毓錚：大膽地上吧，我爸爸肯定發現了。

    回複：那你剛才還跑得兔子一樣。

    顧毓錚：體現你誠意的時候到了，明天買菜好好表現。

    回複：好緊張。

    顧毓錚：……已睡覺，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