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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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語課一周上六天,周日休息。一個周三,南州剛趕到少年宮,天空一個炸雷,大雨傾盆而下。她挽起褲腳,露出水晶粉的塑料涼鞋,抱著書包一路跑進教室。時間尚早,陸婷婷還沒到,南州放下書包,掏出衛生紙開始擦兩人的桌子和椅子。
教室裏隻坐了幾個學生,通過這段時間的了解,南州知道他們都是區重點和市重點的尖子生,歲數大都和她差不多,隻有兩個是初一的學生,還有一個上小學五年級。馬尾辮也在,她真實姓名叫“高穎”。與糖油餅,哦不,李蕭白同在附小念書,聽說考上了區重點三十六中。
擦好桌子,南州剛坐下,就看見大雨中李蕭白和那天一起打鬧的黑臉少年手舉書包做傘,快速跑進了教室。
“我靠,爽呆了。”進了教室,黑臉少年跺著腳上的雨水,興奮地說道。
“爽呆了”“酷斃了”
這六個字在那一年剛流行起來。似乎是某部電影中的台詞,南州記得小學到初一那段時間,大家沒事就愛感歎一句“爽呆了。”
“趙鑫,你怎麽來了?”高穎看著黑臉少年,似乎不歡迎。
趙鑫好像不待見她:“我為什麽不能來,少年宮又不是你們家開的。”
“這是英語班,快回你的朗誦班去!”高穎決定占山為王。
趙鑫才不怕,冷冷斜她一眼,“高穎,我發現你特愛管閑事,跟居委會大媽似的。狗撒尿你管不管啊?!告訴你,我願意在哪兒就在哪兒,今個兒還不走了,誰怕誰呀,對吧蕭白。”趙鑫一臂勾上李蕭白脖子,一副二對一的架勢。
李蕭白沒說話,沉默地甩著書包上的雨水。
高穎洋洋得意,“玩砸了吧?蕭白都不理你!不害臊。”
趙鑫倒樂了,瞅著高穎,眼睛亮晶晶:“咱倆誰不害臊啊,‘蕭白’也是你叫的?”
對啊,蕭白也是你叫的,什麽意思?
高穎臉瞬間紅成番茄,指著趙鑫“你,你”了半天,然後一個本子拽過去。與男孩逗貧,女孩永遠吃虧。體力和雜耍技巧同樣如此。隻見藍色筆記本在空中軟綿綿地滑了一道並不美妙的弧度後,穩穩落入趙鑫手中。
“哈!”趙鑫大笑,示威般用力搖動筆記本。
紙張刷啦啦地響。
南州拔掉一側耳機,抬起頭看向高穎,小姑娘肩膀一聳一聳,馬尾炸著,估計快被氣哭了。
哎,一物降一物。
收回目光時,正與李蕭白撞上,但很快對方就挪開了視線。
也對嘛,他看她做什麽。
“差不多得了。”這話,李蕭白是對趙鑫說的,拿過他手裏的筆記本還給高穎,安慰了句:“別跟他一般見識。”高穎撅著嘴,但沒說什麽。李蕭白視線掃過教室,眉頭帶著與年齡並不相符的無奈,歎一聲,才對趙鑫和高穎說:“鬧會兒得了,還沒完沒了上了,不知道這屋裏還有其他人?”
見他似乎真生氣了,趙鑫立馬收起自己的嬉皮笑臉,對著高穎揮揮手:“鬧著玩,鬧著玩。”
教室又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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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趙鑫,李蕭白便不和高穎坐一起了。兩個男孩坐在她後麵一排。畢竟是同學,鬥氣沒過五分鍾,三人又很快冰釋前嫌地聊起了天。
趙鑫:“你們倆怎麽考慮的?午門中學那個英語試點班到底去不去?”
南州做選擇題的筆一停。對,她怎麽忘了,今年九月是午門中學英語試點班開班的日子。這麽說吧,再做了三十幾年崇文區有名的痞子學校後,午門中學領導忽然開竅,決定將學校打造成北京市第一家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的外國語中學。
那時,“外教”是個新鮮詞,想要見到,一般隻能去大學。
而從這一年開始,午門中學也有了英語外教,一水渾厚高貴的倫敦腔。
這是北京市一家,同時,也是全國第一家在中學引進外教這一先進教學模式的中學。
牛啊。
但學費也超過,三年一萬五千元。
在尚未完全發展起來的1996年,“萬元戶”還是富豪的代名詞。
高穎看著李蕭白:“你去嗎?”
李蕭白翻著手裏的英語書,右手依然靈巧地轉著圓珠筆,雲淡風輕地說:“不知道呢,我媽打算先去看看環境。如果好,就去唄。”
高穎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如常。帶著些擔憂說:“靠譜麽?據說午門中學裏還多痞子,畢竟是大波轟學校,環境就算好,能好過市重點和區重點?不過…..我也聽說,這四個實驗班,除了英語是外教,其他科目的老師也都是從名校請來的。”
趙鑫說:“我聽來的消息是,咱們這一波和下一屆後,午門中學就徹底變成外國語學校了。說白了,就是私立。想來這裏上學,就得掏錢。今年是一萬五,明年指不定掏多少。”
“那你準備去了?”高穎問。
“看看唄,如果蕭白去我就去。”
李蕭白頗為無奈地斜他一眼:“跟我有什麽關係,你要是覺得好,就去唄。”
“那不行啊,沒有你,初中三年多無聊。”
“對,你是不無聊了,我可煩透了。告訴你,老子這次是下定決心甩掉你,你去午門中學是吧?好,老子決不去!”
趙鑫摸摸鼻子,賴賴地說:“那我……也不去了。”
李蕭白翻白眼兒,太用力了,差點沒翻回來。然後一個金剛腿朝著趙鑫膝蓋就是一腳。趙鑫沒躲,但很快還以顏色。
“你大爺。”
“去你的。”
高穎被逗得哈哈大笑。後來,他們三個又聊了一會兒直到王老師背著書包趕來。趙鑫果然像李蕭白的跟屁蟲,硬生生□□這個班,非要和對方一起學英語。好在他基礎不錯,半截開始,竟一點不落下風,老師講什麽,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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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放學回到家時,媽媽係著花布圍裙,站在桌前打電話:“……行,那我們這個周末過去,是,是,孩子的將來更重要,該投資時就要投資。一會兒她爸回來,我跟他商量商量。好,好。對,我正做飯,那見麵再聊。”
“誰呀?”見媽媽放下電話,南州才問。
“你大伯母。”
南州對這位大伯母印象也不佳,“她來電話做什麽?”其實剛才南州聽到了,電話內容應該和她有關。
廚房裏,水鍋燒開了,咕嘟咕嘟冒著白色水蒸氣。媽媽趕緊回到廚房,把案板上已經擇好的菠菜放進鍋裏。一到夏天,媽媽就愛做麻醬伴菠菜。做法超簡單,味道又清脆爽口,如果喜歡吃辣,麻醬伴好後,放一點芥末油進去就ok了。配合米飯或烙餅吃。
陶碧華老幹媽?
嘿嘿,那時候還沒有呢。
芝麻醬是從附近一家老國營商店打來的散裝,又濃又香。南州饞蟲勾起,趁著蓋子沒擰上,她食指快速抹一下瓶子邊緣,然後放進嘴巴裏。嗯,味道真好。記得小時候,她最喜歡用麻醬伴著米飯吃。
媽媽一臉無奈,嗔怪道:“洗手了嗎?”
“洗過了。”她港真的。
“什麽時候洗的,我怎麽沒看到?”
“因為您在打電話。”南州笑眯眯地說,把手指上的麻醬全部舔完,才問媽媽:“大伯母找您到底什麽事?聽著什麽孩子不孩子的。”
見女兒全聽到了,媽媽也不再隱瞞。還真和南州有關。大伯母也不知從哪兒聽說午門中學要開班四個英語實驗班。她的意思應該讓南州去,畢竟從社會大趨勢看,英語以後絕對是一個吃香的專業。先不論以後能不能出國,就是在國內,如果英語好,肯定比不會英語的人,拿工資高。
“南南,你想去嗎?”
“不想。”南州沒有說違心話,她真不想去。
媽媽說:“多好的機會,你應該珍惜。咱家也應該珍惜。你大伯母說了,如果你願意去,那一萬五,她給咱們出。”
南州警覺,“然後呢?”
媽媽聽得糊塗,“什麽‘然後’?”
“媽,我大伯母比大伯還精明,她不會無緣無故借給咱們錢的,利息是多少?代價是什麽?”
媽媽欲言又止:“南南,這不是你一個小孩子應該打聽的事。”
所以“代價”肯定不是一般的欺負人了。
南州不想和媽媽吵,也知道大伯家又走了一步高棋,用她的未來做誘餌和砝碼。晚上,父親下班回來,圍在一起吃晚飯時,南州忽然鄭重其事地說:“爸,媽,謝謝你們願意花錢培養我,但這個英語班我不會去。學習的方法有千萬種,到達金字塔頂端的路也有千萬種,英語是很重要,但還沒重要到讓咱家節衣縮食的地步。我答應你們,雖然上的是普通班,但一定會好好學習。”
一通感慨說完,南州心裏忽然有點不安,她是不是表現得太成熟了?
但父母好像沒有往那方麵想,畢竟那個年代成長起來的人,很早就承擔起家庭重任。她媽媽八歲開始做飯,爸爸十五歲就背起行囊離開北京離開父母獨自去黑龍江做知青。他們成熟的很早。但是南州有想法,父母也有。
爸爸放下碗筷,說:“南南,你還小,可能不明白有些機會人這一生隻能遇到一次。但我和你媽是過來了,清楚很多事一旦錯過就沒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看文愉快~~
今天六一兒童節,節日快樂呀~~
這是一個比較長的故事,會寫到大學和職場,估計幾十萬字吧,希望陪伴大家多一些時間,鞠躬感謝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