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春遊前一天。作為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同學們從早上便開始躁動不安, 總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再快一點。南州對馮佳雪說，好希望有個機器貓手裏的神奇時針表, 直接快播到明天多好。

    老師也知道崽子們統統心不在焉，上課隻要沒有故意調皮搗蛋, 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過且過由得孩子們瘋了。終於挨到下午放學，樓道裏響起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段小然早十分鍾前就把書包收拾好, 桌麵隻留一個鉛筆盒裝模作樣。八班最後一節補了堂英語課。南州，段小然, 馮佳雪一通忙活完背著書包飛奔到樓下車棚時, 洛雨已經甩著車鑰匙不耐煩地等在那裏：“你們仨真夠慢的, 再晚點超市就關門了！”

    今天段小然也騎了自行車，馮佳雪二話不說直接跳上後座。估計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 兩人配合相當默契。南州非常驚訝平日體育課上總像半身不遂一樣的馮佳雪，此刻卻如一隻靈巧的小鹿, 跑幾步，一躍, 一落，穩穩坐上自行車後座，而段小然隻是微微晃了晃車把，然後一路順大街朝崇文門方向行去。

    居然沒有摔倒？這個……不太妙啊。南州抱著書包如臨大敵。前方，洛雨一腳撐地坐在自行車上，回身對她揮揮手：“想什麽那跟個大傻子似的，快點過來！”南州走過去, 因為支撐的關係，車座有點斜，她微微歪起屁股，校服褲子剛挨上車座，洛雨就發出一聲怪叫，嚇得她又趕緊蹦下來。“怎麽了？”

    洛雨把車扶正，剛才南州坐上來他沒準備，差點連人帶車一起摔地上。“你別現在坐上來啊。”他看著她，表情似乎有點哭笑不得，“咱倆體重差不多，你這麽直接坐上去我根本帶不起來。剛才差點摔了。”

    你個王八羔子！誰跟你體重差不多……

    “剛才馮佳雪怎麽竄上段小然自行車的你看見了吧？就學那樣，會嗎？”

    南州不會竄車。上一世等她交到男朋友時，自行車已不再是人們出行的必備交通工具。所以長這麽大，她從未體驗坐在自行車後麵笑是一種什麽感覺。但今天有機會了，南州不想錯過，對洛雨點點頭說：“會！”

    盡管他不是男朋友，但不妨礙南州為滿足少女心小小yy一下。

    “會就好！我想你也不能那麽笨。馮佳雪都會，你能不會？來吧，我先蹬幾步。這車座有點高，一會兒你蹦高點兒。”

    “等等！”南州忽然喊。

    “啊？”洛雨緊急刹車回頭，“又怎麽了，大小姐？”

    南州對他笑笑，然後交出半個底，“好久沒竄車了，技藝有點生疏，一會兒你可扶穩了車把。”

    話說豈止是有點……

    洛雨聽後，眉眼彎起來，臭貧道：“放心吧，您技藝就算不生疏我也不敢玩大撒把。”頓一秒，忽然看透什麽，指著姑娘問：“沈南州，你現在是不是特緊張？”

    “嗯。”

    他無法理解：“不至於吧，一個竄車而已，又不是考試。”

    南州說：“我……怕摔倒。”

    “哎——”洛雨揮揮手，壓根不覺這叫事，“摔倒再爬起來唄！這樣，你把校服褲腿往上拽拽，如果絞進車輪，就真摔倒了。”

    南州點點頭，貓下腰聽話地把褲腿挽上去，露出兩隻白皙圓潤的腳踝。

    洛雨笑了笑，回身吸一大口空氣蹬起自行車。南州竄上來時，因為慣性，臉頰有一瞬間緊緊貼住他的背。少年身體微僵，這種突如其來的柔軟和親密是他之前從未體驗過的。具體也找不出恰當的形容詞，隻心在那一刻莫名酥成渣渣。

    隨著身體坐正，南州臉頰很快離開了某人的背。她並未意識到什麽不妥，隻竊喜自己剛才沒有丟人現眼。抱著書包，看著街上的人來人往，雙腳離開地麵，讓她體會到一種類似於飛翔的自由自在，她高興地哼唱起beyond的《不再猶豫》：“隻想靠雙手，向理想揮手……”可前麵的洛雨卻沒有這份閑情雅致。一路上後背都是滾燙一片，被四月燦爛的夕陽映照，似要著起火來，以至於騎到目的地崇文門都沒緩過勁兒。

    “你們倆繞哪兒去啦？”

    南州剛蹦下自行車，就看見段小然頂著一張姨媽臉不耐煩地等在超市門口。他和馮佳雪早到了，此時一人手裏舉著兩串剛烤好的毛蛋。

    “南州快來！”馮佳雪興高采烈揮揮手，待南州跑過去後，趕緊遞給她一串毛蛋，“剛烤好的，多放了孜然和辣椒麵兒。”

    “謝謝。”南州笑著說。毛蛋，說白了就是胎死腹中的小雞。外觀和雞蛋一樣，據說營養價值超高。南州記得上大學以後這種食物就在北京街邊銷聲匿跡了。初中的時候常吃，一塊五三個毛蛋，超值。

    “好吃嗎？”馮佳雪問。

    南州狂點頭：“好吃好吃，外焦裏嫩的！”

    “嗯，她家做的可有名了，我從小學就開始來。”馮佳雪指指馬路對麵一個被眾學生包圍的攤位，然後與南州手拉手往商場裏走。這家店一層新開了一個超市，叫“京客隆”。1997年，超市這種自己拿物品然後統一去收銀台結賬的新潮購物方式剛剛登陸京城。女孩們靠著落地窗說說笑笑時，段小然拍拍正彎腰鎖車的洛雨，問：“你倆磨蹭什麽呢？這麽半天才過來，還以為迷路了。”

    “我？迷路？”洛雨不滿地瞪他一眼。

    段小然摸著後腦勺嘿嘿笑：“那怎麽回事啊？”

    “沒什麽，路口遇見警/察叔叔查崗，沒敢騎，推著走了會兒。”

    97年春節前後，四九城開始嚴查騎車帶人，逮到一次不僅罰款二十，還要通報到學校和工作單位。近期午門中學每周一升旗儀式後都會將這一周不遵守交通規則的學生人名單白紙黑字貼在宣傳欄裏，除了被罰寫檢查，晚上放學後還要接受一個小時交通安全法教育。

    聽洛雨說完，段小然顯然嚇了一跳：“我去……看來我和馮佳雪還挺幸運，最近風聲緊，咱們都得小心點。一會兒回家咱們別走馬路了，直接鑽胡同！”把毛蛋遞過去時，見洛雨額頭起了一層汗，臉頰紅撲撲，段小然不禁納悶：“怎麽茬兒，你熱啊？”

    北京春天很短，基本脫了羽絨服就能直接換短袖，但季節變化再快，也不至於四月裏騎個自行車熱成滿頭冒汗。段小然以為洛雨被突擊查崗的警/察叔叔嚇到了，但洛雨抬手用校服袖子草草擦了下額頭，往商場那邊望一眼，才憤憤不平地說：“這個沈南洲忒沉了，死豬一樣，帶她過來快把我累散架了。”

    噗！段小然噴了一嘴雞毛。也往商場瞄一眼，他比較客觀理智地說：“不能吧……南州和小雪差不多胖瘦，看起來也就70來斤。”

    “你懂什麽？有的人不顯肉，你讓她把衣服脫了，肉多的絕對嚇死你！”

    “你現在就嚇死我了！”段小然捂住胸口瞪起眼睛一臉驚恐，看著洛雨說：“你丫瘋了吧，讓一姑娘在我麵前脫衣服，還真敢說啊。”

    洛雨臉噌地就紅了，扭頭看向馬路另一邊，後背那裏又開始一陣一陣的燒灼。

    **

    從超市出來時，外麵已華燈初上。相比幾年前，北京的夜晚越來越熱鬧了。

    南州撕開剛買來的曼妥思薄荷糖分給大家。吃糖時，洛雨說：“沈南洲，明天你去春遊還是旅遊啊，買那麽多東西吃得完麽？”剛才在超市，四人推一輛購物車，剛開始大家隻顧拿零食，也沒太注意誰拿了多少，等結賬時才驚訝地發現半車貨物都是沈南洲的。

    蝦條，乖乖，仙貝，卡迪那，金雞條，洋蔥圈，上好佳薯片，雪米餅，旺仔□□糖……這些好東東把南州的書包塞得滿滿當當，像個炸藥包似的。南州顛顛書包笑著說：“不是我一個人，是明天咱們四個人一起吃。”

    “啊？”洛雨，段小然，馮佳雪同時愣住。短暫沉默中，段公子率先反應過來，指著南州一副“給我老實交代”的樣子問：“剛才你和洛雨到底幹什麽去了？搶銀行還是搶運鈔車，啊？突然變得這麽有錢，這麽大方，怎麽回事？告訴你們，如果真犯了事就趕緊跑，青海西藏新疆，越遠越好。放心哈，隻要不挨打，我和小雪絕對不吐一個字。”

    “去你的！”南州哭笑不得，對他扮個鬼臉才開口說：“是我——”其實這錢是她爸沈誌新三月底剛從深圳寄過來的，當時一共打了1500元。要知道在1997年，大部分工人就是效益再好的單位，一個月也就開七八百。南州2006年大學畢業找的第一份工作一個月也才發2000塊，所以這1500元真的是一筆巨款了。聽見南州說明天春遊，早上老媽二話不說給了她100，還囑咐別光顧著自己買東西，捎帶手也給同學的一起買了。做人大方點不吃虧。

    但是，南州在開口的瞬間突然想到了馮佳雪。上次在麥當勞，她和段小然“拚爹”時，馮佳雪落寞傷心的神情給了她很大觸動，也是從那時起，南州忽然意識到，馮佳雪心裏有一塊別人不能揭開的傷疤。也是從那天往後吧，她在這個女孩麵前說話時，就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是壓歲錢。”南州說。

    “那也不至於買這麽多啊。”洛雨從她手裏又搶來一塊曼妥思吃，“去遊樂園咱們主要是玩，不是吃。”

    “可不是，一玩起來，誰還顧得上吃。”段小然附和道。

    南州笑笑說：“玩激流勇進的時候肯定不能吃，但是坐在摩天輪上，咱們可以慢慢吃。”身旁，馮佳雪忽然興奮地一拍手：“對！摩天輪！咱們四個人正好坐一個小房間，據說繞一圈三十分鍾。咱們坐在裏麵正好解決中午飯。”

    “對滴。”南州眉眼彎彎。

    對於製造浪漫的事物，女孩們天生喜愛。隻想想，眼前就開始飄粉紅泡泡。相比而言男孩們則比較務實。洛雨腦子靈活，迅速相想出一個新遊戲：“光吃飯也沒勁，明天我帶副撲克牌，咱們玩捉黑a！”

    段小然：“玩升級吧，正好四個人。帶兩副牌，玩雙升。”

    結果南州和馮佳雪同時說：“不會玩升級！”

    兩位少年同時翻白眼兒，然後就像那天在月壇溜冰場時一樣，兩人又開始推推搡搡玩起挑白菜的遊戲。段小然說：“你先挑吧，別客氣。”洛雨這次還真沒不客氣，拍拍南州腦袋，歎口氣說：“還是要這個最笨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看文愉快啊~~愛你們~~